葉淺淺:那一天,店里來了一個女人
我叫葉淺淺,今年21歲。我是這家37度愛蛋糕屋的主人,很多客人都很好奇地問我怎么給蛋糕屋取了這么一個奇怪的名字。
每當客人問我這個問題的時候,我都微笑著,什么也不說。有時候我會回頭看阿姨,陽光照進這間芳香撲鼻的小屋,照在阿姨花白的頭發上,我就看到,一股融融的東西從她的眼睛里,輕柔地投到我的身上。
我和阿姨相依為命。
現在我們在這間蛋糕屋里安身立命。我喜歡做蛋糕這種充滿想像力的工作,我喜歡聞蛋糕出爐暖暖的甜香,我還喜歡看來來往往買蛋糕的人。
阿姨回到另外一個城市。每年她都要回去住一段時間。阿姨說,你看店吧。事實上,店里也沒有什么事,買蛋糕的人和平時一樣不多也不少,我坐在收銀臺后有時有點兒無聊。
不過,今天似乎有點不同。
晚上9點了,我正準備提前打烊,因為今天晚上阿姨要回來。我專門為她做了一個蛋糕。我正收拾時,來了個30多歲的女人,她很清秀斯文,但不知為何頭發散亂著,眼睛紅腫著,臉色蒼白得嚇人。她拿出一張取蛋糕的單子給我,嘴唇哆嗦著:“他記得,他記得,我們的結婚紀念日,他訂蛋糕給我!”說完,她淚如雨下。我說:“小姐,你沒事吧?”她看了我一眼,說:“我的先生乘坐的飛機失事了!他是要趕回來和我慶祝結婚10周年的!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他訂了蛋糕!我知道……”
這個傷痛的女人,已經語無倫次了。我給她倒了杯水,拿過單子一看,是一周前就訂好的今天取的2磅鮮果芝士抹茶蛋糕。這是我們才推出的新品種,訂的人并不多。我去拿蛋糕,原來是它——一尊嬌俏玲瓏的心形蛋糕,我想起來了,蛋糕是那個經常來的男人訂的,那男人也是30多歲吧,高大軒昂,經常和他一起來的女孩,年輕,嬌艷,對著他撒嬌,我還記得她說:“我要芝士抹茶蛋糕!要心形的!”她有一雙黑沉沉的大眼睛,她看男人時,像有無數金箔揉碎了散在眼睛里,發出柔柔的光。
而那個女孩顯然不是眼前的這個她。
我有點猶豫。我不知道該不該把蛋糕給女人。
上官虹:幸福還會繼續嗎?
我叫上官虹,34歲。我有一個幸福的家。結婚的時候就跟志國說好了,他主外我主內。他努力地工作,賺錢養家。所以,他很忙,忙得有時候簡直有點無暇顧及我。前年、去年、今年我的生日都是我和敏兒一起過的。他忙,在應酬,在陪客戶。這讓我很黯然。不過,想想,又有什么呢?志國已經夠辛苦了,他那么累,不全都為了這個家嗎?他有多累,只有我知道。因為我是他的妻。
所以不管他多晚回來,我都堅持等他,為他泡一杯蜂蜜檸檬茶。
他出差的那一天早上,臨出門前他吻了敏兒和我。他摸著小敏的頭說:“乖!”我也像往常一樣含笑看著他。本來說明天才回的,可昨天他突然打電話說,沒什么事了,想我們了,要提前一天回來。還說,你辛苦了這么多年,我都沒有好好送你一份禮物,這次我要送你一份禮物。我問他是什么禮物這么神秘,他不說,只是叫我等,但他保證是最好的禮物。
一股如初戀般的甜蜜涌上心頭。是我的志國感覺到了他對我的疏忽了嗎?一個上午我都歡快得像只小鳥,我煲了他愛喝的排骨湯,把家從頭到尾都擦了一遍,然后,開始給他熨衣服。就在給他熨西裝的時候,電話鈴響了!
志國乘坐的飛機失事了!
熨斗掉下來直直砸到我的腳,出血了,可是我不覺得痛。
天還藍,云還白,陽光還燦爛。
可是我的志國回不來了。
我終于哭出來了。哭了很久后,我拾起了他的西裝。他是個愛整潔的人,我還是應該把西裝熨好。
我撫摩著西裝,在一個口袋里我發現了一張發票,展開一看:2磅鮮果芝士蛋糕。10月15日取。37度愛蛋糕屋。
我的淚又一次如雨傾下。
10月15日,今天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啊,這個日子我自己都幾乎忘記了,可是他,志國,他還記得。他說,要送給我一份禮物。
好不容易找到這個叫做37度愛的蛋糕屋,一個年輕得像春天的空氣一樣的女孩站在柜臺后。我喃喃道:“我們的結婚紀念日,他訂蛋糕給我!”說著眼淚又冒出來。
女孩拿過單子,找出蛋糕,遞給我,她打開包裝給我看了一下:啊,一個圓形的蛋糕上覆蓋著皚皚白雪般的芝士,鮮果如花綻放其上,美麗極了。
我的淚水簌簌落下來。
我正準備離開的時候,蛋糕店的門開了。又進來一個年輕美麗的女孩。她的臉上掛著淚珠。她險些暈倒,我扶住了她。這么年輕美麗的女孩,有什么事情能讓她如此痛苦?我對她笑了笑,說:“堅強點!”其實,這句話也是對我自己說的。
麥莎:女孩說他訂了兩份蛋糕
我叫麥莎,今年25歲。去年的時候,他們說,本命年里總要發生點什么。
我笑了,覺得真是無稽之談。
可是,本命年還真是發生了一些事情。我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
他是我的上司。一個英俊溫和禮貌周到的男人。他像冬天的太陽讓人忍不住想接近。他什么都好,但他是別人的丈夫和父親。
抗拒著卻又糾纏著,我們到底還是沒能抵制住各自的吸引,走到了一起。志國說,我就像37度愛店里的蛋糕一樣新鮮芬芳,讓人無法抗拒。他說的時候,我皺了皺眉說,為什么是37度愛呢?愛怎么只有37度呢?
店里那個美麗的女孩微笑著不回答。
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家蛋糕店。我喜歡這里經常推陳出新的蛋糕,喜歡這里干凈溫暖的氣氛,喜歡這里明亮但不耀眼的色彩,我總喜歡要一杯果汁和張志國兩個人一人一根吸管頭碰頭地喝。
他說他愛我。我知道,是真的。只是,從來不在我這里過夜。無論多晚,他都要回家。
我就這么尷尬著。開始我還說,我不在乎,我只要你能夠有時間和我在一起,我只要你在心里有我的位置。但是后來,隨著我對他的愛越來越深,我不能容忍了。我對他說,要么娶我,要么一刀兩斷。只可二選一。
他很痛苦。我看得出來,他舍不得。他舍不得任何,也就是說,他也舍不得我。于是,我步步緊逼。我說,愛我,就證明給我看。
我忍著一個月沒有見他。給他時間思考,也給自己一個思考的機會。
他忽然給我打電話,說要出差了。約我到37度愛坐到打烊。我們面對面坐著,看著志國憔悴的樣子,我很心疼。我摸著他的臉說,要是為難就算了。
他嘆口氣,說,不,該有個了斷了。等我出差回來吧。我會有一個結果。如果是我們分手——他撫摩著我的頭,我哭了。他說,乖,別哭。15日是你的生日,來,挑一個蛋糕,我先訂給你!我說:“我要芝士抹茶蛋糕!要心形的!”
這一周我都在矛盾中苦苦掙扎著。最后,我決定,永不放棄。為什么是我而不是他妻子退出?他分明愛我。我等他回來,和我共度生日,我不相信,他會放棄我。
我等著,可是,他卻回不來了。他說:“我要給你一個交代,越早越好。” 于是,他就提前一天回來。可是,飛機失事了!
我悲傷到無以復加。我一個人在路上拼命地走著,我不知道走到哪里,我的眼淚落下來。走著走著,我走進了37度愛。這里,還有他訂的蛋糕在等我。可是,我累極了,在進門的一瞬間,我差點暈倒,正要出門的一個女人扶了我一把。她的手纖細而有力,她柔聲說:“你沒事吧?”我抬頭一看:天,她,是志國的妻子。她不認識我,我卻認識她。我驚駭極了!她笑了笑,說:“堅強點!”拎著一盒蛋糕走了。
店里那個美麗的女孩跑了過來,我這才知道她為什么總是坐在收銀臺后,永遠也不站起來——她有一條腿是義肢。她過來,給我倒了杯開水。
然后,遞給我一盒蛋糕。對我說:“我知道你是來拿蛋糕的。剛才那個女士也是來拿蛋糕的,真巧,訂蛋糕的是同一個人。何苦呢?”
我明白她的意思,我苦笑了一下,喃喃:“他死了。他死了。我怎么辦?”
“好好活著啊!”女孩說。
葉淺淺:我撒了謊……
從小父母都教育我不要撒謊,可我還是撒了謊。
我把為阿姨做的蛋糕給了那位女士,又對那女孩說,男人訂了兩盒蛋糕。
我想,這兩盒蛋糕或許能夠延續一些秘密,打破另一些幻想。
那女孩是個聰明人,她明白我的意思。
她很崩潰的樣子,我說:“無論如何,要好好活著。”她看到了我的腿,是的,那是一條義肢。我平靜地告訴她,那就是一次不想活的證據,但是,所幸的是,我現在還好好活著。
她看了我許久,點了點頭。說,我明白。我點頭,卻在心里說,不,你不會明白。
那是怎樣的一場傷痛?誰又能明白?
12年前的一個夏天,母親和父親發生了劇烈的爭吵,在房間做作業的我隱隱聽到“第三者”、“狐貍精”的詞。剛烈的母親氣急之下,拿刀向父親砍去,血流一地。然后,母親也跳下了樓。
瞬間,父母慘死在我面前。那是多么可怕的記憶。我拼命地跑,我想讓車撞死我算了,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我撞到了一輛車。
我失去了一條腿。可是,哀莫大于心死。尤其,是一個孩子。
我醒來的時候,才知道,嬸嬸不肯收留我。后來,是一個阿姨,她說,她是爸爸媽媽的好朋友,帶走了我。可是之前我從來沒有見過她。
她帶我離開了那座有太多血腥記憶的城市,來到了這里。
她為我洗澡,喂我飯吃,給我翻身,為我唱歌。有時候,在夜里,她也抱著我哭。
為了我,她一生未嫁。她和我相依為命。
我說,阿姨,謝謝你。她卻突然怔怔地,說,你,不恨我?
我搖頭說,不。
她說,你不明白。
我說,我明白的。
16歲那年,因為要辦身份證,阿姨帶我回了一趟老家去轉戶口。在殘破的家里我翻找戶口本,突然在一本書里,看到了一張照片。那是青春洋溢的阿姨和我的爸爸。他們親昵如家人。
我的心痛了起來。
我在小河邊坐了很久很久后,我把照片燒了。我決心忘了它。
我有過仇恨,可仇恨有什么用呢?除了兩條生命一條殘腿和一個人終身的愧疚外,它,還能帶來什么呢?
不如忘記。
后來,我告訴阿姨,我明白的,只是,我忘記了。
阿姨淚如雨下。
我們依然相依為命。
阿姨老了,她拿出積蓄來,開了這家蛋糕店。她說,這樣,就算阿姨不在了,你也完全可以養活自己。
阿姨叫它37度愛。她說,愛,溫暖人而不讓人喪失理智,就可以了。不需要太高溫度,和體溫差不多,37攝氏度就可以了。
編輯 / 范松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