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趙岐注孟這個歷史經驗,可以看出時代因素在經典注疏上的投影
為什么中國學術的注疏傳統具有這種融舊鑄新的特質?
關于這個問題,可以從兩個角度加以思考。一是注解經典的學者所處的時代背景所使然。舉例言之,趙岐注解《孟子》,特重具體的政治問題,他也從政治角度解釋孟學思想體系,這種特殊取向和他所處的時代中政治問題之嚴重化,知識分子心神之所關注莫不與政治這一個客觀事實有相當密切的關系。趙岐注孟于東漢桓(于公元146—167年在位)靈(于公元168—188年在位)之際政治極端杌隍的時代,趙注雖系“述己所聞,證以經傳,為之章句”,以校輯古義,考據故訓為其主要目的,但是趙氏于各章之末為之章旨,發揮義理良多。通觀趙氏注孟,解析義理多取政治之觀點,這種觀點與漢儒講求通經致用,注重經國濟民之一般取向相合。如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趙注云:“大人謂國君,國君視民,當如赤子,不失其民心之謂也。”孟子大人之學取其普遍義,故“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改果,惟義所在”,趙氏則專就特殊義言。再如孟子特尊孔子,許為“圣之時者也”,重其德業,趙氏注孟則以孔子為“素王”,重其事功。不僅如此.趙氏更以周公為歷史之分界線,“古者,謂周公以前。”“中古。謂周公制禮以來”,特重周公在政治上之功業。因為趙氏注孟特重政治,所以多就具體問題發揮。從趙歧注孟這個歷史經驗,我們最可以看出時代因素在經典注疏上的投影。
第二個可能的因素是由于注疏者個人的思想傾向所導致的。關于這一點,我們可以舉唐初陸德明(公元556—627年)為便加以說明。陸德明著《經典釋文》,內容包括:《周易》、《古文尚書》、《毛詩》、《三禮》、《春秋》、《孝經》、《論語》、《老子》、《莊子》、《爾雅》等書。老莊這些道家的書籍與儒家典籍并列,合稱為“經典”,這真是石破天驚的一舉!何以會有這種情況出現?這一方面固然由于南明以及王弼一派的作風,一方面更是由于陸德明個人思想上的傾向所有以致之。陸德明一向“善言玄理”,對老莊一系思想有很深的修養。所以當他疏解儒家經典的時候,也就不免以老莊之學入儒學了。
總結以上的討論,我們可以說,中國學術史上的注疏傳統有因襲舊學的一面,也有培養新知的一面。南宋孝宗(于公元1162—1189年在位)淳熙六年(公元1179年),朱子賦詩和陸九齡(公元1132—1180年),有“舊學商量加邃密,新知培養轉深沉”之句,這首詩固然是朱子稱頌鵝湖之會(公元1175年)以來二陸兄弟之進境而作。但是,商量舊學、培養新知實在也是中國注疏傳統的最佳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