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些‘垃圾佬’真有錢”
得到老板的首肯,保安終于按動了那“戒備森嚴”鐵門的電動按鈕。出乎《瞭望東方周刊》記者意料的是,映入眼簾的并不是堆積如山的“洋垃圾”和撲面而來的惡臭:整齊的車庫、美麗如畫的噴泉、線條分明的標準籃球場……最引人注目的是“善待資源、保護環境”八個大字寫得非常醒目。
探秘“垃圾工廠”
“這是我們的辦公區。”佛山市南海區匯美鴻發金屬有限公司總經理羅靜說著又輕輕做了一個“指示”動作,保安隨即打開了第二道鐵門。
隨著第二道鐵門的打開,“垃圾工廠”的“廬山真面目”逐漸顯露:幾百名工人正在忙著對“混合體”垃圾進行分揀,幾輛重型卡車正在忙著對分揀處理好的廢鋁、廢銅進行裝載以便運往下游廠商……
“這些金屬和雜質混在一起什么地方都不能用,而通過人工分揀之后每種金屬都是寶。”羅靜指著一堆已經分揀好的廢鋁告訴記者,“低廉的勞動力成本優勢是中國金屬再生行業的生存空間,也是中國目前的比較優勢所在。”“我們的水泥地板是經過特殊處理的,承載六七十噸的貨柜車肯定沒問題:處理廢舊金屬的水是循環利用的,絕不會對土壤造成任何污染。”
羅靜惟恐記者不相信他的說法,還特意把記者帶到處理廢銅的設備旁邊。《瞭望東方周刊》記者看到,在流動的清水下面是金光閃閃的“銅粒”。
在第三道鐵門打開后,就進入了“垃圾工廠”的廢料儲藏區,而這些廢料就是人們常說的“洋垃圾”:顏色粗細不同的電纜、形狀各異的變形鍋爐……雖然顯得有點雜亂,但這些廢料卻井然有序地分區存放。
“近期國際期貨市場上金屬的價格變動特別劇烈,不敢貿然進太多的貨。”羅靜解釋說,“要不然,要比現在忙碌得多。”
不一樣的“垃圾佬”
坐在記者面前的羅靜,一米八左右的魁梧個頭、慢條斯理的語言表達、嫻熟的期貨專業知識,無論怎樣記者都不可能把他與“垃圾佬”聯系在一起。
客觀地說,在記者印象中,羅靜倒顯得有點“紳士”風度。而他的背景更令人稱奇:曾經的華南理工大學學生會主席,作為后備干部培養對象被分配到珠海市委組織部:但羅靜后來依然決定下海,從事金屬再生這個行業。放著好好的“官”不做,羅靜緣何要執意下海做一個“垃圾佬”? “垃圾佬”的稱謂又是從何而來?
“他們不懂!”羅靜不屑地說了一句,他不愿再對社會上的誤解作出多余的辯解。在羅靜看來,節約資源和擴大消費始終是一對矛盾體,而解開這個矛盾體的金鑰匙就是資源的再生利用。
“你對比一下我們國家的資源擁有量和每年的資源消耗量,就知道我們最缺什么,才會真正體會到資源再生行業的重要性。”羅靜提示《瞭望東方周刊》記者,“目前從中國的工業化進程來看還遠未達到資源回收的階段,因此我們要發展資源再生行業必須從國際廢料供應商手中拿貨。”
事實上,現在看似淺顯易懂的循環經濟理論在上世紀90年代并未得到認可,甚至社會上一度出現了對“垃圾佬”的“討伐”。
“在上世紀的90年代末的一段時間社會上一度出現了對所謂‘垃圾佬’的討伐。”佛山市南海區再生金屬協會副會長陳法球告訴《瞭望東方周刊》記者,“特別是一些走私分子把醫療廢料等洋垃圾也運進國門,引發了眾怒,使媒體對資源再生行業的陰暗面進行了放大。”
而這種“放大”的結果使整個行業受到了重創,也使“垃圾佬”的這種稱謂在老百姓的觀念當中更加根深蒂固。正因為如此,從事資源再生行業的老板對媒體顯得非常警覺。
“如果不是這種錯誤的觀念做引導,現在行業的發展肯定不是這個樣子。”南海大瀝鎮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老板直抒心中的不平。
曾經被誤解的產業
在行業人士看來,這種錯誤的觀念有時也左右著政府的決策。2004年國家為控制高能耗產業的發展,決定從2005年1月1日起取消未鍛軋鋁合金8%的出口退稅,同時征收5%的出口關稅。令行業人士不解的是,再生鋁產業也被列入這次所要遏制的高能耗產業。
“一個鋁廠生產一噸的電解原生鋁錠大約需要16000度電,而生產一噸的再生合金鋁錠只需要20度電、210公斤煤。”陳法球副會長用數據向《瞭望東方周刊》記者做了一個對比,“再生合金鋁的綜合能耗不到電解原生鋁的2%,怎么能算做高耗能產業?”
為此,中國有色金屬工業協會再生金屬分會不斷向國家有關部門進行溝通、協調和呼吁,用種種數據說明再生鋁同電解鋁相比的節能優勢,同時組織國家相關部門同再生鋁企業開展座談,并到再生鋁企業進行實地考察。國家有關部門最終才于2005年7月1日取消了未鍛軋鋁合金5%的出口關稅。

雖然“垃圾佬”的稱謂不怎么入耳,但這些“垃圾佬”的身價不菲卻是一個公認的事實。“這些‘垃圾佬’真有錢”是南海本地人對“垃圾佬”群體的直白描述。
“我們每年光交納的增值稅就達到了10億元,已經占到南海海關代征增值稅的一半左右。”行業內的一家大公司老板試圖用數據表明他們對當地經濟所做的貢獻,“毫不客氣地說,真正依靠這個行業發了大財的是產業鏈下游的企業。”
就是在這種爭議聲中,中國的資源再生行業還是獲得了突飛猛進的發展。目前,中國已經成為世界上進口再生資源最多的國家,在廣東、浙江等中國沿海地區形成的廢舊金屬集散地和加工利用基地已經成為全球規模最大、人數最多的區域。
總理為“垃圾佬”正名
對許多“垃圾佬”而言,時代在變,而且變化之快令他們都瞠目結舌。
2004年,循環經濟首次被寫入溫家寶總理《政府工作報告》。
2005年,溫家寶總理在《政府工作報告》中再次提出,中國要大力發展循環經濟。
在許多行業人士看來,總理的兩次政府工作報告是在為他們“垃圾佬”正名。在政府眼里,昔日的“垃圾佬”正在變成循環經濟的領路人,中國的循環經濟已經迎來“小陽春”。
2005年7月,國務院發布《關于加快發展循環經濟建設的若干意見》。
2005年11月,國家公布首批循環經濟試點單位。
2006年3月,循環經濟立法被列入國家“十一五”規劃。
2006年7月1日,中國首部循環經濟地方立法《深圳經濟特區循環經濟促進條例》開始實施。

與此同時,海關對廢舊金屬的進口關稅從5%逐漸降到了零,地方政府對“垃圾產業”的熱情也驟然升溫:浙扛臺州和寧波、江蘇太倉、福建漳州、天津子牙鎮、廣東清遠等相繼建立了資源再生工業園。而在首批國家循環經濟試點園區更是涵蓋了四川、內蒙古、青海、陜西、河北、湖北、黑龍江等一些內陸省份。
目前,廣東南海擁有30家國家環保總局批準的第七類金屬廢料定點加工利用企業,每年的再生金屬加工流通量達近200萬噸,從業人員達到3萬多人,形成了較為完善的廢舊五金及再生金屬收集、分揀、熔煉、深加工產業鏈;浙江臺州擁有20多家國家環保總局批準的第七類金屬廢料定點加工利用企業,4萬多人從事廢電機的拆解回收,年拆解量達到200萬噸,每年獲得廢銅16萬~20萬噸,廢鋁12萬噸,廢鋼140萬噸,成為世界上進口、回收拆解廢電機量最多的地區。
“南海和臺州兩個地區的份額加在一起可能占到了全國的一半以上。”陳法球說,“南海主要以有色金屬為主,臺州主要以黑色金屬為主。”
國際廢料市場的較量
“目前從事這一行業的企業越來越多,廢料的價格飆升很快,同時廢料產生國也加強了對廢料的控制。”羅靜顯得憂慮忡忡,“目前這個行業的利潤已經不到2%,而1991年前后利潤可以達到8%左右。”
目前,德國的廢鋁都要供應本國汽車制造商,基本上不對外銷售。
“近兩年,來自印度、越南、泰國、印尼、巴基斯坦等國的買家突然活躍起來,而且來勢兇猛。”根據感覺,羅靜認為這只是個開端,“對許多國際買家而言,現在已經不是‘爭’能源,而是在‘搶’了。”
“在現金交易面前,國際廢料商真的很無情,誰出的價高就賣給誰。”一位從上世紀80年代末就從事廢舊金屬回收的老板告訴《瞭望東方周刊》記者,“我們公司為了和國際廢料渠道商加強溝通、增進感情,特意在紐約設立了辦事處,但在國際買家的強大攻勢下,這種‘感情’越來越顯得脆弱。”
目前印度在國際廢料市場上的份額已經上升到20%以上。
在陳法球看來,印度等國際買家的突然活躍是基于整個國際產業轉移的大勢所致,歐美一些國家近兩年加大了在印度等發展中國家的投資力度顯然拉動了這些國家對能源的需求。
“從目前國內工業重工化的趨勢來看,這個行業在中國至少還有20年的生命力。”陳法球分析,隨著汽車工業、裝備制造業等重工業的崛起勢必會帶動整個金屬壓鑄行業,“但目前國際間競爭的加劇使這個行業已經變成一個高資本、低利潤,靠量取勝的行業。”
市場風險不容忽視
國際買家的驟然增多固然加劇了整個行業的競爭,但這并不是最可怕的,畢竟廢料現貨市場是靠資本實力說話。不過,近期國際金屬期貨市場的劇烈波動,確實使行業“嚇”出了一身冷汗。
以小五金稱雄國內市場的浙江金華的永康市和寧波慈溪市,近期由于銅價上漲過快,導致購銷倒掛,小型企業紛紛破產,轉讓設備。
對許多行業人士而言,金屬等資源再生行業最大的特殊性就是和國際期貨市場的價格緊密相連,國際期貨市場的任何一次風吹草動都可能造成一些企業的傾家蕩產。
“從國際市場上訂貨、訂船到國內報關至少要60天時間,而近期銅的價格在國際期貨市場上20多天每噸就跌了3萬多。”一位行業人士告訴《瞭望東方周刊》記者。
“我們現在用套期保值對沖來規避價格波動帶來的風險。”羅靜說著看了看擺在他辦公桌上的手提電腦,他的電腦已經同倫敦、芝加哥、上海的期貨市場數據相連。
“目前一些小老板連銀行的貸款程序都不知道,更別說期貨市場的套期保值了。”陳法球說,目前行業的一些中小企業日子很難過。
“單靠套期保值還不足以規避風險。”行業內的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大老板并不完全認同羅靜的做法,“一則套期保值需要的保金比較大,二則期貨市場的價格與現貨市場的價格并非完全一致。”
他認為,比較可操作的方法是,在國際市場采購廢料的同時,在國內市場處理與之數量相匹配的成品,二者對沖。
但即使這樣,這位老板也不敢貿然從國際市場上大宗進貨。《瞭望東方周刊》記者發現,他的工廠廢料儲藏區同匯美鴻發相比顯得比較空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