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柳先生傳》一文的結尾有這樣三句:“銜觴賦詩,以樂其志。無懷氏之民歟?葛天氏之民歟?”這三句在《教師教學用書》中譯為:“一邊喝酒,一邊吟詩,為自己抱定的志向感到無比快樂。他大概是無懷氏治下的百姓,或者是葛天氏治下的百姓吧?”
我認為這三句中的后兩句的語氣應為感嘆語氣,標點應為感嘆號而非問號。
這三句的翻譯存在兩個問題:(一)結合全文看,第一句的譯文與作者原句句意不一致;(二)第二、三句的語氣和原句語氣不符,因而致使譯意與原意大相徑庭。
先看這三個句子在文中所處的位置和作用。
《五柳先生傳》是陶淵明托言為“五柳先生”寫的傳記,實為自傳。文章從思想、性格、愛好、生活狀態等方面塑造了一位獨立于世俗之外的隱士形象,贊美了他安貧樂道的精神。
全文分兩段:第一段是傳,第二段是贊。“贊”是傳記結尾的評論性文字。在“贊”中,作者以“黔婁之妻”的話驗證五柳先生“不慕榮利”的行為品質是屬于戰國時齊國的黔婁那一類“不戚戚于貧賤,不汲汲于富貴”的隱士的。對此作者引以為幸事。因此作者繼而又幽默而輕松地吟詠道:“銜觴賦詩,以樂其志。無懷氏之民歟!葛天氏之民歟!”讀這三句,我們仿佛可以看到五柳先生在那里暢快地微笑著,一邊喝酒一邊作詩,流露出那種恬淡自足、自得其樂的神態。
這三句放在文章結尾,是揭示本文主旨的句子。作者在其中表明了自己對其生活情趣所抱的態度:安貧樂道,自得其樂。“銜觴賦詩”——一邊喝酒,一邊吟詩。這是作者愛好和志趣的一個概括,它與“黔婁之妻”的“不戚戚于貧賤,不汲汲于富貴”相一致。“以樂其志”中的“其志”不應理解為“自己抱定的志向”,應理解為“他的這種生活情趣”。因為“其志”在很多世俗的人們看來是慘不忍睹、不堪為樂的,但在作者卻自得其樂。此句中的“以”應作連詞用,表示“銜觴賦詩”這一行為的目的,正是為了“樂其志”。此句正突出了陶淵明在東晉那個黑暗腐朽的社會中,不愿在污濁的官場上追名逐利的特立獨行的精神品質。所以綜合起來看,第一句應譯為:一邊喝酒一邊吟詩,對這種(雖然窮困卻又自得其樂的)生活情趣感到無比的快樂。或者:一邊喝酒一邊吟詩,用來娛樂自己的生活情趣。
第二、三句在《教師教學用書》中被翻譯為選擇關系的推測語氣。內容是選擇“無懷氏”、“葛天氏”中的一種,顯然與作者原句句意不符。因為作者是借“黔婁之妻”的話寫這一類人共同的追求。黔婁是戰國時代人,作者是東晉人。他們都不可能是“無懷氏”或“葛天氏”治理下的百姓。因為“無懷氏”和“葛天氏”都是傳說中的上古帝王。傳說在他們的治理下,人民生活安樂,恬淡自足,社會風氣淳厚樸實。這是千百年來人們理想的社會形式。而作者則確認他自己和黔婁這一類隱士們這樣飲酒賦詩,以樂其志的生活正是這兩種理想社會中的生活。作者之所以如此寫,實則為寄托自己的社會理想。
兩個句子結尾均用語氣詞“歟”,在《辭海語詞分冊》(上海辭書出版社1977年11月第1版)和《辭源》(中華書局1981年第2版)中均將“歟”的義項歸結為三個:①表疑問語氣;②表感嘆語氣;③表反詰語氣。而這兩句中“歟”的語氣,兩書都選定為②表感嘆語氣;且此義項的條目中均把這兩句作為該條例句。我以為這是很有道理的,也是符合上下文的語境的。
如果語氣詞“歟”在此表感嘆語氣成立的話,那么這兩句后應該用感嘆號而非問號。結合上下文和作者的表達需要,第二、三句應譯為:“(這類人)該是生活在無懷氏治下的臣民吧!該是生活在葛天氏治下的臣民吧!”結尾的感嘆發自肺腑,表明自己獨立于世俗之外,安貧樂道的精神追求,正是自己理想的生活追求。
[作者通聯:安徽濉溪初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