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小群做了一個夢。明黃色的草,從一大團深褐色里一點點長出來,過程與花苞開放差不多。草里出現(xiàn)許多淘氣的小鴨。它們嘎嘎地叫,排著隊,跳下岸,在水波里搖晃著柳樹垂落的影子。很多房子在唱歌,音符飄向空中,變成一堆標點符號。羊小群夢見自己從草叢跳上屋頂,再從屋頂跳進天空。就在這時,空中出現(xiàn)一張巨大的嘴,嘴里還噴出一道明亮的光。光線像刀子劈落。
羊小群被這把刀劈下床,赤腳站在地上,想了半天,驚疑不定,才想起這是一個夢。若弗洛伊德做了這個夢,他會怎么解釋給人們聽呢?
陽光已移至窗戶外,如同一團要把天空燒掉的火。光線在墻壁上,與鏡子一般。還是仲春,太陽就這樣暴戾,賣空調(diào)的廠商今年夏天要發(fā)財了。羊小群扯過枕巾,擦把臉。浮在陽光里的桌椅與往日有了不同。恍惚有某種神秘的力量抽出了原本隱藏在這些物體深處的特質(zhì),并以線條的形式呈現(xiàn)。橫豎撇捺折,清晰得很。線條意味深長。
羊小群勾起地上的衣褲,套上身。衣領與袖口臟得發(fā)亮,不過這總比什么都不穿光著屁股跑好。還是生活在原始社會好啊。女的跑,男的追,追上就撂倒,大家搞一搞。羊小群哼起小曲,刷牙洗臉。牙膏味道有點怪,是云南白藥,一支要十幾塊錢。吳姬真有病。這么貴也舍得,當錢是鳥銃打的。報紙上早就講了一塊錢的牙膏與十幾塊錢的牙膏根本沒有實質(zhì)性的差異,主要成份都是發(fā)泡劑。沒學問的女人就容易上無良廠商的當。羊小群張開嘴,牙齦里有點潰瘍。前天,羊小群說牙齒疼。結(jié)果吳姬昨晚拎來一大包東西。牙膏是吳姬買的。毛巾是吳姬買的。洗面奶是吳姬買的。內(nèi)褲也是吳姬買的。
吳姬無處不在,像蟑螂。羊小群手中的動作突然停頓,一腳踏下。蟑螂每小時能跑五公里,有六條腿,在沒有頭的情況下能存活七天,在沒有食物的情況下,能存活三十天。它們在盒飯里、衣服上、書本中,還會出現(xiàn)在電腦內(nèi)。羊小群蹲下身,研究蟑螂殘破醬紫色的尸體。這是一只大肚子的母蟑螂。蟑螂有驚人的繁殖速度。一只雌蟑螂一生可生育上千個小蟑螂。有些雌蟑螂只交配一次便可終身懷孕。要把這種罪孽深重的生物從地球上消滅掉,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
上帝需要它們讓人類知道自己有罪。
羊小群嘟嘟噥噥,在廁所里倒出膀胱里的液體,對著洗手池上面那塊碎了半個角的鏡子齜牙咧嘴,雙手食指摳入嘴內(nèi),將臉部表情用力向上拉,再停下來研究,來回折騰幾遍,終于滿意了。
空氣有隱隱約約的桃花香,咀嚼它們,就像嚼桃酥餅,嘴里生出甜津津的味。羊小群張開嘴一連咽下幾口空氣。空氣確確實實能充當食物。每個挨過餓的人對此多少都有點心得。雖然幾秒鐘后,大家不得不把它從雙臀中間放出,可有幾秒鐘的充實感畢竟好過一點也沒有。羊小群快活地走,猛地停下腳步。一個頭上扎羊角辮的小女孩在啃手中的烤羊肉串。
小女孩圓圓的臉比蘋果大多了,白里還透紅,讓人垂涎。羊小群舔舔嘴唇,在女孩兒抬頭望來時,轉(zhuǎn)過臉,往流出酸水的腮幫子上拍了一下。媽的,現(xiàn)在就有蚊子。這世道還讓人活不活了?羊小群暗自嘀咕。馬路上沒幾個人。這是一個發(fā)情的季節(jié),大家忙著在屋子里做愛做的事。羊小群把混雜有自己聲音的空氣咽回肚里。腸與胃嘰里咕嚕地響。羊小群進了一家清真牛肉餐館,要了碗牛肉面,埋頭大口地吃。沒多時,額頭沁出一層密密的細汗。這汗水比膠水還有粘性,可以拿來粘脫膠的鞋底。羊小群的目光從自己腳下爬向馬路。環(huán)衛(wèi)工人把這條馬路掃得可真他媽的干凈,連只蟑螂都找不到。
肥胖的餐館老板一個感覺遲鈍的人,把面條端來時,烏黑的大拇指頭有一半浸在湯汁里,也不覺得燙。他頭上那頂臟兮兮的白帽,是一面向生活宣告投降的小白旗。羊小群把最后一口面湯倒人喉嚨。身體里的細胞因為面湯的熱量變得充實,腦袋里那根恍恍惚惚的弦暫時不見了。夢打不贏生活,遲早得被各種細節(jié)驅(qū)逐。
斜對面餐桌上有一個女人。女人在把面條一根根往嘴里塞。面條在她嘴里發(fā)出生硬的咔嚓聲。女人穿得整齊,腿從短裙下抻出,分得很開,是騷貨。只有騷貨才把腳這樣擺。
女人眼神空洞,五官倒頗為精致,涂了眼影,撲了胭脂,可她的手與她的人很不配,指甲里有黑黑的污穢。女人因此格外憔悴。一只模樣亂七八糟的狗蹲在女人腳邊。羊小群感覺到自己雙腿中間那玩意兒逐漸堅硬,硬得發(fā)疼,硬得像案板上那根碾面的檫木棍。羊小群別過臉,付過賬,回到馬路上。
光線在天空里互相追逐,好像一把把鋒利的劍,被一只只看不見的手握住。
羊小群在魚鱗狀的云的底下兜了一大圈,掏出手機,撥吳姬的電話。餐館里的女人雖然漂亮,比起吳姬來還是不如。
吳姬腰肢纖細,臀部尖尖,雪白,乳房上還歇著兩只讓人嘴唇發(fā)麻的蜜蜂。不過,自己的手指似乎并未檢閱過那女人的身體,倉促間下結(jié)論,或許對那女人不公平。羊小群吐出一口痰,在新馬路電影院門口站住。不銹鋼制的廣告欄上有一塊巨大的噴繪畫。這是一部國外引進的大片。女演員有一對碩乳,身材該凸處凸,該凹處凹,沒糊弄觀眾。據(jù)各種八卦小道消息,女演員波濤洶涌的碩乳純屬天然,不摻一點技術含量。這很了不起。
羊小群斜睨著女演員凹凸起伏的胸與臀。幾個月前,羊小群在這里看過陳凱歌拍的《無極》,看的是早間場,偌大的劇場只有三四個人。羊小群沒能堅持看完影片,看到一半,睡著了,還打鼾。還是工作人員喚醒的他。羊小群出去后,覺察到一種疼痛,蹲在石階上想半天,才鬧明白自己是為三十塊票錢心疼。這夠吃六碗牛肉面。羊小群不得不依次問候了幾遍陳凱歌的家人,心里才好受了些。
羊小群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去觀摩外國女演員的乳房,手指反復地摸褲兜里的鈔票。鈔票厚度太薄。售票窗口邊有兩個約十四五歲的少年。女的棗核腦袋,男的大餅臉。倆人背雙肩書包。男孩抱住女孩的腰,抱得深情款款。女孩的臉豎在男孩肩膀上,豎得千嬌百媚。女孩唇上有夸張艷麗的口紅。這該是為男孩特意抹上的禮物。
羊小群念大學時,一個女孩也為他涂過。羊小群想不起女孩的模樣。時間抹去了那張曾經(jīng)以為是一生一世的臉龐,只留下一點淡淡的草莓味。羊小群索性蹲下身,點燃一根煙,望著敞開大門的電影院,想起女孩講過的一件事。
女孩來自農(nóng)村,小時候只在曬谷場看過露天電影。縣城中考結(jié)束后的黃昏,女孩跑去街頭閑逛,在電影院門口撿到一張票,是當天晚上的票。女孩興奮得不行。晚上,女孩第一次走進這個對她而言近乎于神話的地方。女孩在座椅間跌跌撞撞,尋找那個上帝恩賜的位置。女孩鼓起勇氣在椅子上放下屁股,沒幾分鐘,感覺身后視線如芒,似乎整個影院的人都在嘲笑她是小偷,偷走了別人對那把椅子應該擁有的一段時間。
女孩膽怯了,害怕了。椅子變成有毒牙的蛇。女孩慌亂起身,走回過道。女孩吸著鼻子,望一眼銀幕上的河流,望一眼在人群中空置的座椅。
女孩的注意力漸漸集中在那把孤獨的椅子上,腦袋里有一群蜜蜂在飛。檢票員走過來,問女孩的票是哪排座位。女孩想摸出那張票,摸遍全身上下,始終沒有找到。女孩被檢票員粗魯?shù)剞鲩T,失魂落魄地回到住處,想了整整一晚,才想起自己坐在椅子上時,可能下意識地把票撕碎了。那票早已被掌心滲出的汗攥濕弄皺。
女孩叫什么名字呢?想不起來了。女孩有兩顆好看的大門牙。羊小群吻她時,倆人的牙齒還撞在一起,發(fā)出湯勺碰湯勺的聲音。羊小群從嘴里吐出一個煙圈。他們那時的接吻技術太生疏了,還沒有現(xiàn)在面前這對少年百分之一熟練。這是時代的錯誤。
大餅臉男孩的嘴已完全遮蓋了棗核腦袋女孩的唇。大餅臉男孩的舌頭正在棗核腦袋女孩口中不斷旋轉(zhuǎn),奮力攪拌。他們雙唇的肌肉因為吮吸運動不斷產(chǎn)生出美妙無比的嘖嘖聲,他們的技巧值得贊嘆。羊小群又摸出一根煙,叼在嘴上。
吳姬的接吻技術也好,能讓頭部的血液變得極少,讓大腦空虛。粉紅的,柔軟的,甜蜜的,清香的,這些形容詞都屬于吳姬的唇。有時,吳姬用舌尖托起一塊糖果,送進他的嘴里,一直吻到糖果在口腔里融化。這是一種讓羊小群要窒息的吻。
巷子里拐出一個瘦條男孩,手里拿著一串臭豆腐,顯然是大餅臉男孩的相識,伸手拍拍他的頭,嘴里說,哥們兒,新把上的妞?借我玩幾天。
羊小群哧的笑出聲。大餅臉男孩從棗核腦袋女孩拔出舌頭,扭頭來看羊小群,眼里冒出幾塊憤怒的石頭。羊小群趕緊起身往前走。這樣大的少年最可怕。前不久,市里出了一樁案子。一個十三歲的少年幾年前強奸了一個未成年少女,并用非常殘忍的方式殺死少女,最后因未滿14歲,未達到刑法規(guī)定的追究刑事責任的年齡,不負刑事責任,由其監(jiān)護人加以管教,并賠償少女家人八萬余元而已。天曉得大餅臉男孩的歲數(shù)究竟多大,書包里又是否藏有刀與玫瑰。
羊小群腳底下有了彈簧,走到十字街時,眼瞅?qū)γ鎺讉€踩滑板的奇形怪狀的少年呼嘯而來,兩條腿不由自主地拐進路邊小巷。巷口有間公廁,有些人就管不住自己的肛門。羊小群在一堆堆糞便問踮起腳尖,進一步,退二步,左邁一小步,右跨一大步,雙臂揮動,嘴里噓噓有聲。蒼蠅真多。怪不得那些文學女青年到出版社后無一不小臉發(fā)白,氣喘吁吁。羊小群拍拍腦袋,里面那鍋稀粥里冒出一個大氣泡。羊小群終于想起自己出門是要干什么。羊小群是自由撰稿人,準確說是沒有職業(yè)。這門在鍵盤上敲打漢字的手藝活,讓人腰肌勞損頸椎發(fā)炎。幾年前,羊小群沒淪落到靠碼字糊嘴時,還是帥小伙,現(xiàn)在肚子出來了。羊小群摸摸肚子,目光跟著從廁所里蹣跚挪出的一個懷孕婦女移動。婦人有一張白白小小的臉,鼻翼附近有蝴蝶斑,眼里有蝴蝶一樣的幸福。守候在廁所門口神情焦慮的男人見婦人出來,忙上前伸手挽住。倆人在糞便中間,一起邁步收腿,步伐整齊,配合默契,像在跳探戈。這是好男人啊。體諒大肚婆的男人不少了,能在這種齷齪處,以這種優(yōu)雅的浪漫來體諒大肚婆的男人還真少。
羊小群掏出手機撥通倪峰的電話。是忙音。羊小群嘆一口氣。江南出版社在車水胡同二號。離十字街就幾步路。這是一棟年代久遠的巴洛克式建筑,造型豪華夸張,富有戲劇性。墻壁上爬滿已吐出銅錢大小青葉的藤。窗戶極多,呈穹形,上面點綴著繁復的花紋。門口立著的羅柱上有許多斑駁的傷口。銅制的門牌嵌在深褐色的磚里。三角形的閣樓蹲在天穹下,臉龐傲慢。
倪峰說,這是一幢浸泡在女人體液里的建筑。女人的眼淚、女人的口水、女人的愛液。數(shù)量最多的還屬愛液。倪峰是社里的編輯,對曾在這幢大廈里發(fā)生過以及正在發(fā)生的各種風流韻事了若指掌,能一個結(jié)巴不打講上幾個鐘頭,其中不乏歷史上有名有姓的人。倪峰昨天晚上打電話叫羊小群今天下午上出版社去討論一個選題。
羊小群上了臺階,敲響傳達室的門,張師傅,倪編在嗎?
龜兒子的先人板板,倪編早回去啰。
窗臺上冒出一個被歲月弄得干癟皺巴的猴頭,目光卻凜冽,嗓門也大,嗡嗡震耳。張師傅的容顏與六小齡童扮演的孫悟空有幾分神似,就是四川口音重。倪峰說,兇為張師傅,江南出版社還曾掀起過一陣學習四川話的高潮。羊小群不解。倪峰大笑,不可說,不可說。佛說,一說就是錯。
羊小群說了聲謝謝,對張師傅搖手致意。
天空開出紅色的蓮花。羊小群咒罵著倪峰的爹,掏出手機再撥,倪峰已關了機。倪峰有二個手機。羊小群在馬路上兜了半天,沒想起倪峰另外一個手機的號碼,決定上倪峰的家。
太陽不知何時已收起酷熱,靜悄悄地掛在天上,像女人曖昧的嘴唇。說不上紅,也說不上不紅。胭脂洇散,讓這張嘴唇?jīng)]了輪廓,讓人見著心里堵得慌。
羊小群喘著粗氣,抹抹汗?jié)竦念~頭,那碗牛肉面已經(jīng)在胃里壯烈犧牲。倪峰的臉比老鼠尾巴要小三分,偏愛在鼻梁上架一副奇大無比的黑框眼鏡。臉色與梅菜扣肉一般,據(jù)說因為常熬夜。也據(jù)說是最難消受美人恩。這很讓人懷疑美人兒的品位。或許寵狗寵貓已不能彰顯美人兒獨特的審美口味。羊小群露出笑容。
羊小群見過一種名日三吱兒的菜譜。主菜是皮毛未成的初生老鼠,佐以味醬料酒。伸筷子夾它時,一吱;蘸調(diào)味品時,二吱;放入口中用力一咬,三吱。倪峰雖不是初生老鼠,畢竟尚未婚娶,有一套七十平方米房子,有一份能把女人打扮成美女作家的職業(yè),這就足以讓那批大齡文學女青年繞著他上下盤旋,目露兇光。
羊小群拍響倪峰的房門。門里沒動靜。羊小群干脆把手指緊按在門鈴上,沒再放開。鈴聲叮叮當當?shù)仨憽iT開了,是一個女人,眉眼有點兒熟悉。羊小群撓撓頭,想起她叫柳元元。羊小群對著柳元元微笑。
柳元元生得高,比羊小群高半個肩頭。她不應該寫詩,該去T形臺上走貓步。可惜她沒這個命。一個十來歲的女孩寫詩,叫少女懷春;一個三十出頭的女人還寫詩,叫貓叫春。
倪峰與柳元元好過一段日子。那段時間,柳元元老把身子掛在倪峰胳膊上。羊小群一邊見了,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又沒法把雞皮疙瘩撿起來。后來,不知為什么,柳元元與倪峰形如陌路。
柳元元去醫(yī)院打過胎,一個人去的,回來路上,中暑暈倒在地,還是羊小群遇上,把她送回醫(yī)院。羊小群與倪峰聊天時就旁敲側(cè)擊,言下之意,做人得適可而止。
倪峰說,有種雌性生物,譬如母蝎子,在交配完后,一定會把公蝎子吃掉,不管旁邊有多少豐美的食物。先吃頭,再啃手,再啃腳,最后只剩下公蝎子插在它體內(nèi)的那根陽具。
羊小群說,你哪條胳膊哪條腿不見了?
倪峰就說,我心理殘疾了行不行?
羊小群沒話說了。
倪峰這回是想把母蝎子浸酒喝嗎?母蝎子浸酒,滋陰壯陽補腎。羊小群不無好奇。羊小群換過鞋。倪峰身邊坐著一個垂著頭的長發(fā)女孩。羊小群嗅到女孩兒身上一股青澀的水果鮮嫩味。女孩兒的臉新鮮得像剛?cè)チ似さ乃?/p>
倪峰咳嗽一聲,說,要想了解語義的微妙,不妨把一大堆近義詞放在一塊兒去研究。比如大紅、深紅、紫紅、粉紅、桃紅、桔紅、茶紅、玫瑰紅、牡丹紅,它們有什么樣的區(qū)別與聯(lián)系?琢磨它們里面蘊含的信息。大紅熱烈喜慶,情緒張牙舞爪。紫紅是苦難與母性。它有一種沉。被嬰兒咂吸的乳頭是紫紅的。楠木桌是紫紅色的。桃紅輕盈曖昧,有一點色情。中國的房中術里有男白女赤一說。紅象征著性能力、快樂等。
女孩兒脖頸處有一泓像水一般輕輕漾動的白。因為倪峰的話語,白里泛起紅。羊小群看得眼饞。倪峰好口福,今晚有撒鮮姜末與蔥花的豆腐腦吃了。現(xiàn)在的美女作家都是從侏羅紀跑出來的生物。這位可參加中國模特大賽類似大熊貓這種存在的女孩從哪來的?羊小群狐疑地瞅柳元元。不會是她拐來孝敬倪峰的吧?
柳元元在看墻壁上的畫。畫上有一條黑色的河流。水從橋洞里流出,像在嘔吐穢物。岸邊的草地是黑色的,這與羊小群下午做的夢不一樣。草地上躺著一位腰細臀肥的裸體女人,女人默默望著畫布外面的世界,目光散淡。一個穿西裝的男人在撫摸裸體女人如布袋一樣松軟垂落的乳房。女人下身有一條盤起來的蛇。畫很古怪。
羊小群摸摸鼻子,沒鬧明白柳元元為何看得這般專心。
倪峰有收集女人的癖好,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丑的、靚的,年輕的、衰老的,模樣古怪的,只要時間允許,一律來者不拒。倪峰說自己是中國的卡薩諾瓦。女人有什么模樣什么學歷什么出身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們確實存在的肉體,可以把時間填滿的肉體。倪峰酷愛與羊小群交談他與那些女人歡愛時的各種細節(jié)。時間、地點、姿勢。你知道嗎?女人的高潮像癲癇癥發(fā)作。性高潮是一種短暫的死亡,是靈魂從肉體出發(fā)抵達另一個世界時的尖叫。
羊小群的目光在長發(fā)女孩兒的長腿上停下。在這兩條絞在一起的長腿盡頭有一條像羽毛般輕盈飛舞的蛇。每個女人都有這條蛇。不過,當女孩成了女人,成了柳元元時,蛇再也飛不動了。柳元元細細長長的手指在敲打茶幾玻璃,嘴唇上有一點干裂的皮屑。
羊小群想為柳元元倒杯水,想了想,懶得動,后腦勺枕在沙發(fā)上,眼角余光去瞥女孩被倪峰鼻息弄亂的發(fā)絲。倪峰嘴里有長江黃河,舌頭幾乎要舔到女孩臉頰。
女孩聽得并不專心,左手在倪峰看不到的地方擺弄一盒火柴。火柴桿在跳舞,隨著女孩手指的抽拉,不斷臥倒站立。這是一種小魔術。女孩指甲上有閃亮的星星點點。女孩抬頭,朝羊小群瞥了一眼,馬上又低下頭,臉上涌出更多紅暈,幾乎要滴落。
女孩前生不會是一只蝦米吧?就算是,這里也不是一鍋沸水。羊小群忍不住微笑,目光落下,吃了一驚,自己一路走來,竟然沒拉褲襠的拉鏈。小熊維尼從吳姬買來的內(nèi)褲上露出頭。羊小群側(cè)身去拉拉鏈,勁用大了,該死的拉鏈頭跑到手上,小熊維尼咧嘴笑得更歡。
羊小群大窘,想把褲襠處凸起的布料撫平,女孩已掩嘴哧哧笑出聲。女孩的眸子像夜里的星星,像在水中蕩漾的星星,亮晶晶。
倪峰的話語被打斷,不無疑惑地看看羊小群。羊小群夾緊雙腿,把那塊不老實的布料牢牢夾住,沖倪峰無辜地攤開雙手。柳元元嘴角噘起,屑眼似笑非笑。手機響了。是吳姬打來的。羊小群慌忙起身,歉意地笑,暗自感謝吳姬的電話來得及時,踱進廚房。吳姬說晚上不同來吃飯,要加班。
倪峰跟進來,手指撓眉骨,說,見鬼。我操。倪峰說到“操”時,嘴張得很大,讓人有想往里面吐痰的沖動。羊小群下咳一聲,那不是洛麗塔嗎?咋是鬼哩?
倪峰說,剛收到一條短消息。白裙子說在文化廣場的梧桐葉茶廳等我。我哪走得開?還有,你得替我想個辦法,把那……倪峰朝外面努努嘴,把那只母蝎子弄走。
倪峰的表情類似痣瘡發(fā)作,痛苦不堪。
羊小群壓低聲音,這妞是柳元元帶來的?
倪峰點頭,說是她表妹。媽的,既然把人帶過來,咋老不挪窩?
倪峰搓著雙手,手指頭絞來絞去,你替我去看那個白裙子。若是車禍現(xiàn)場,當沒看見。若非常漂亮,馬上打電話通知我。倪峰瞅瞅屋外沙發(fā)上的女孩兒,一咬牙,算了,不管長得丑還是漂亮,你替我搞掂。你說你是綠帽子得了。
你他媽的才戴綠帽子。
呸,這是我的網(wǎng)名。網(wǎng)友見面。便宜你了。記住,她穿白裙子,白襯衫,背小熊維尼的包,倪峰睜圓眼,幫我弄走母蝎子。
羊小群點頭,這不是問題。不過,我可沒錢招待白裙子。
操。倪峰摸出二百塊錢。
你不會又準備給人家下藥吧?媽的,少干點缺德事,老天爺在上面看著。十八佳人體似翅膀,腰間仗劍斬愚夫。倪兄,一滴精十滴血,日夕征戈,也得悠著點兒。羊小群抓錢,踢了一腳在廚房角落里蹲著的冰箱,我說你,咋不連母蝎子一起藥呢?里面還有幾瓶下了藥的飲料?
你糗我?母蝎子在此,我哪敢拿出來?倪峰嘿嘿地笑,一世人,倆兄弟。拜托。
羊小群沒再說什么,出去,坐了一會兒,起身告辭,走到門口,想起什么,叫道,柳元元,你過來下,我有件事問你。
太陽是一個打爛掉的臭雞蛋,顏色有點臟。幾只鳥安靜地飛過天空。羊小群走在柳元元身后。柳元元的影子從她身體里流出來,流在地上,是一塊爛掉的木頭。倆人走過幾叢被修剪整齊的海桐,走過幾個慢跑膝蓋已入了土的老頭。柳元元說,羊小群,什么事?
沒事。敘敘舊。犯得著嗎?柳元元在面朝大街的石椅上坐下,隨手折下腳邊一叢綠色植物里的一朵淺黃色的小花。花有六個瓣。枝條在她細長的手指上窸窸窣窣。
羊小群覺得眼前這個場景很熟悉,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見過。心臟鼓鼓地跳,羊小群把手按住胸口,想起選題的事,嘆口氣,把手裝回口袋。
你是不是奇怪我賴在那不走?柳元元揚起下頜。下頜近乎透明。柳元元脖頸處爬出幾根青筋,青筋一跳一跳。你來找他干嗎?
談書的選題。
就為此,你把我叫出來,讓他去禍害那女孩?
羊小群張口結(jié)舌。母蝎子說話也太直接了吧。羊小群心里一陣煩躁,那你為什么要帶她去?明知倪峰是這種人。你又不是沒干過這活。結(jié)果竹籃打水一場空。我真不明白你。
柳元元不吭聲了,噘起嘴。柳元元有兩顆大門牙。門牙上有焦黃的污漬。
風,出現(xiàn)了,初始并不大,只是幾個簡單的音節(jié),很輕柔,白海桐葉子上滾落,如幾張被靜電吸引的跳著舞的小紙片。
羊小群的手心發(fā)了麻,吸吸鼻子。柳元元揉碎花瓣,把臉埋入手心。手背上的皮膚已經(jīng)失去了光澤,有點松弛,是年齡的原因,也是因為她自己的生活。她毀了自己。風漸漸大了,嗡嗡地響,在空中左右旋轉(zhuǎn),像一只巨大的手臂,把光線拋起拋落。
羊小群說,要不,我們找個地方坐坐。春天是娃娃臉,說變就變。
柳元元說,不,你去吧。我在這歇歇。
那我走了。羊小群起身走了幾步,又踱回來坐下。
怎么?不放心?怕我上去打擾倪峰在干的好事?
不。我想不明白你為什么要把這樣一個女孩帶到倪峰這來。她不是文學女青年。我看得出。
那你以為她是干什么的?
有點像學生。說不準。如果真是學生,我更不明白你了。
沒聽過婦人心,黃蜂尾上針嗎?
我前天寫了一篇小說,寫一個被男人玩弄的女人。當男人玩弄她時,她把男人看成老鼠,把自己的身體當成捕鼠夾。我覺得這樣也挺好。
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呢?
我也不知道。
你與倪峰是朋友?
不是。
我知道你們不是。我想問你一件事,你與吳姬還好嗎?
托你的福,還好。
羊小群是在朋友的party上與吳姬相識。吳姬穿一襲白裙,唱王菲的“容易受傷的女人”,唱得水流靜深。羊小群腦袋里桃花繽紛,驚為天人。柳元元也不認識吳姬,見羊小群兩眼放光,在自己左邊肋間插一把刀,又在右邊肋問插上一把刀,跑到吳姬面前做了一番自我介紹,再把吳姬拉到羊小群面前。
人這一輩子,真說不清。當年,追柳元元的人不少,還有開寶馬坐奔馳的。柳元元卻中了文字的毒,不理睬那些英俊男士翹起的尾巴,一心一意想出書,結(jié)果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熬到現(xiàn)在,書沒出一本,人已淪為出版圈里的公共廁所。
羊小群暗自感嘆,心頭突突一跳,看見牛肉館里那個穿短裙的女人。女人在跑。跑得很快。邊跑邊嚎。聽不清女人嚎什么,但可以判斷得出女人的目標。是兩個男孩。羊小群在電影院門口看見的大餅臉男臉與瘦高男孩。羊小群的心頓時被揪緊,情不自禁地起身。男孩偷了女人的錢?街道上的人多起來。一群群蒼蠅從人們嘴里飛出。天色迅速暗下。
女人的衣衫已被風扯開,露出大半個雪白的乳房。那條狗跟在女人身后,跑得不慌不忙。該死的畜生為什么不勇敢地撲上前?羊小群都恨不得在這條狗的臀部踹上一腳。
柳元元抬頭,瞇起眼,突然說道,這女人是住我那小區(qū)的。
羊小群回過頭,你認識她?
我記得你在大學里寫過一篇小說,講一個女孩被兩個歹徒當著男友的面強奸了。男友娶了女孩,幾年后,掐死了女孩。兇為他無法與女孩做愛。女孩的存在是對他的羞辱。
我都忘掉了。
我記得。柳元元慢慢地說道,這女人幾個星期前被兩個人當著男友的面強奸了。你小說里寫的事變成現(xiàn)實。不同的是,女人的神志有點糊涂,整天在街上逛來逛去,找那兩個人。沒想到是兩個男孩。男孩還沒變成男人就這樣壞。
她男友還有她家人都不管?
她是外地人。她男友在她出事后馬上消失了。用你常說的一句話是,像水消失在水里。
那是博爾赫斯說的。與我沒關系。
你們男人都是沒雞巴的博爾赫斯。還有那條狗。柳元元撿起一塊石頭,牙齒在唇上咬出血,眉梢劇烈跳動。
那女人已仆倒在地,哀哀慟哭。那條狗沖著男孩消失的方向吠吠幾聲,繞著女人兜起圈。圍上來的人在女人身邊圍起一個更大的圈。
羊小群后腦勺像挨了一棍,摸摸頭,想起那個棗核腦袋的女孩,喃喃說道,不一定是這兩個男孩吧?可能女人認錯人了。或許她兇惡的表情嚇壞了他們。
柳元元手指骨節(jié)已發(fā)了白。
我去看看。羊小群說。
看一個受辱的女人的臉容,是不是很有快感?
我沒這個意思。
怎么不想去把那兩個跑掉的男孩逮住呢?吳姬還是瞎了眼。
你他媽的扯到吳姬是什么意思?
你們男人都該死。柳元元嘴里冒出陰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一股寒意猛地扼住羊小群的四肢。羊小群往倪峰住的那幢樓房望去。樓房在巨大的云層下像要坍塌。烏黑的云在天上已堆積成憤怒的石頭。一塊塊裹在風里的石頭從天而降。柳元元的眼角已潮濕。
你想去救倪峰嗎?晚了。
羊小群心臟縮緊,如同被雷電擊中的麻雀。眼前景物疑真似幻.、羊小群有點透不過氣,愣愣地聽著被風扯成爛絮一樣的女人的哭聲。
她是我表妹。你見過她的相片,不過,她那時還是丑小鴨。你說她一輩子也是一只丑小鴨,為此,我還與你生過氣。柳元元目光迷離,那時,我們多開心呀。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吧。
羊小群沒吭聲。腦袋里一片空白。
柳元元繼續(xù)說道,她今年才十八歲。她是好女孩。在廣東做文員,很求上進,她被強奸了。不知道是誰。在回家的路上。被人用棍子打暈了。她本來想忍受這份屈辱,把它咽入肚子,像小說里的那樣。可男人把艾滋病傳染了她。她想死。她想看一眼我這個對她還算不錯的姐姐后再去死。她救了我。你看,我割得可深吶。柳元元緩緩擼起衣袖,手腕上有兩道觸目驚心的傷口。
小群,其實我要謝謝你。是你把倪峰推向死亡。我都下不了決心。雖然是他讓我下了地獄。倪峰更要感謝你。從今天開始,他每時每刻都會與你做伴,爬在你肩頭。哪怕你與吳姬做愛,他也會站在一邊欣賞。柳元元哈哈大笑,瘋狂地笑,蜷縮的身體一下子張開,向后反弓。臉色青里透白,眼已血紅,已不是人,已是獸。
羊小群揮起巴掌。柳元元仰起臉,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羊小群手上沒了力氣。羊小群往倪峰的住所跑。
門被擂開。倪峰從鐵門里探出半個腦袋,驚怒,操,你回來干啥子?
羊小群用力搡開他。女孩不在沙發(fā)上。茶幾上有兩罐開了蓋的可樂。羊小群奔向臥室。被褥零亂。那女孩已宛若熟睡,似從一整塊白色大理石上鑿下來的雕像,被男人剝?nèi)フ谘诘募∧w比雪還白,腹處有著幾塊刺疼眼球的青淤。
羊小群澀聲說道,你上了?
倪峰滿頭霧水,一巴掌拍在門上,羊小群,你發(fā)羊癲瘋?
我問你,有沒有上?羊小群的嘴唇發(fā)了青。心臟越跳越急,心臟成了鼓槌,那裹在骨頭上的皮膚已經(jīng)受不了鼓槌的猛擊。
我不上,還留給你嗎?操,你以為你是什么東西?你也只配喝我的洗腳水。滾。馬上滾出去。倪峰手指指向羊小群的眉心。
羊小群咬住唇,怔怔地看著倪峰,扯起被子,蓋在女孩身上,走到門口,回頭,望著怒氣沖沖的倪峰,說,她有艾滋。你趕緊清洗,還來得及。不一定會被傳染。另外,別怨她,這是你自找的。
文化廣場的中心有一尊抽象的幾何形狀的女體雕塑,不銹鋼材質(zhì)。水珠在大理石基座下翻涌,捕捉著一閃即逝的光影。水池里浮著一只死去的花鰱魚,巴掌大,頭尾覆蓋泥沙與草,肚腹處一點慘白。水池四周寬大的可供人坐下休憩的環(huán)形木椅上有許多歪歪扭扭的字跡,多半是甜美的愛情誓言與某某某到此一游,還有不少內(nèi)容下流的句子與圖案。
廣場的面積并不大,抽根煙便能踱上一個來回。周邊高矮不一的房子都有威嚴的臉。梧桐葉茶廳在北邊那排房子里。房子與房子中間是小巷。半個鐘頭前,幾個穿制服的人在巷子口,用大鐵錘砸賣烤白薯老頭用汽油桶改造的爐子。現(xiàn)在,老頭還坐在地上哭。他的三輪車翻倒在地上。幾分鐘前,吳姬從一輛的士下來,看了老頭幾秒鐘,就進了茶廳。茶廳有寬大的咖啡色的落地玻璃。水珠沿著玻璃一層層往下漫。
羊小群身邊坐著一個額頭發(fā)暗的中年人。這是一個喋喋不休讓人生厭的中年人。一個黑瘦婦人彎著腰在替他擦鞋。中年人在不停地問婦人是哪里人有幾個孩子他們都在干什么。婦人滿臉溝壑,看不出多大年紀,衣服上綴著補丁。但洗得整潔。中年人旁邊是一個長頭發(fā)的十八九歲的女孩。個高,腿瘦,鼻塌,胸脯小小。臉上線條粗糙。膝上擱著一本《知音》。手上拿著彩屏手機,拇指一直按動。女孩對面,是一個橢圓臉容貌甚美的少婦。扎馬尾發(fā)辮,穿一件奶白色的大翻領鑲褐紅色花邊的衣服。個不高,中指戴銀飾,也一直在低頭發(fā)短信。一個七八歲大的孩子在往一個白球里填沙子。球上有一根橡皮筋串連而起的繩。孩子灌好沙子,用膠布纏上二,邊纏,眉毛邊飛起來。這樣的“流星錘”再從手心飛出去時,能把人打得很疼。球自孩子手心彈出,在離羊小群鼻尖零點五毫米的距離驚鴻一現(xiàn),又迅速返回。
羊小群慢慢地剝著手指甲,慢慢地看著。頭很疼,疼得厲害。
時間被風卷走。天空被巨大的穹隆籠罩。雨落下來,一粒一粒。從天空掉下,又從地上彈起,上上下下,節(jié)奏漸趨激烈。羊小群坐在木椅子上。木頭是他身體的一部分,并從他雙腿中間緊縮的陰囊處垂落。地上升騰起潮氣。在廣場上的人,終于被暴雨驅(qū)散,像被鞭子驅(qū)趕的羊,匆匆奔跑,奔向那些由水泥與鋼筋搭建的建筑深處。巨大的轟鳴由深處傳出。這是某種東西吞噬他們時所發(fā)出的咀嚼聲。他們沒反對,沒抗議。風搖晃著房子。房子的線條被融解。它們變成一群嘎嘎叫的鴨子,對著天穹飛去。
這時羊小群的手機響了,是吳姬打來的。吳姬問他在哪,有沒有吃飯。
羊小群沒說話。雨水把他的手指洗得近乎透明,洗得發(fā)燙。羊小群起身往梧桐葉茶廳走去。兩點之間,直線最短。直線是一種箭頭指向絕望的想像。上帝也不能在你與我中間畫出一條真正的直線。羊小群推開茶廳的門,在吳姬對面坐下。吳姬被羊小群濕漉漉的樣子嚇了一跳。
羊小群望著吳姬的白襯衫白裙子以及擱在桌上印有小熊維尼圖案的背包,想了想說,你是白裙子。我是綠帽子。
吳姬愣了。羊小群咧嘴樂了。腦里浮出一根微妙的弦。弦被吳姬的表情撥動,吳姬也有兩顆好看的門牙。羊小群終于想起把電影票撕碎的大學女同學的名字。她是柳元元。羊小群嘿嘿地笑。
你怎么了?吳姬不安地問。羊小群為自己倒了杯茶,把茶倒入喉嚨。又去摸口袋。口袋里的煙都濕透了。羊小群把煙一支支揉碎。良久。羊小群抓起吳姬的手,輕輕說道,他不會來了。我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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