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衣

他有點憂郁，成日郁郁寡歡，沉默少言。他引起她的好感緣于一個很不起眼的細節：他們經常坐單位的車子出行，每次乘車，他從不遲到，雖然先上車，卻坐在最后一排；下車的時候，他最后一個下車，并且隨手關上車門。她想，一個守時，懂得謙讓并且有始有終的男子，必定是個仁愛體貼、負責任的好男人。于是她主動接近他。

她示愛的方式不是卿卿我我，因為她的性格也非常內向，更不是一個伶牙俐齒的人。她只是看他身上的那件藍色的毛衣很老舊，而且短得有點不大合身，她就去買了兩斤灰毛線，織了一件新毛衣送給他。他有點受寵若驚，卻默默地接受了，除了很吝嗇地回敬給她兩個字“謝謝”，再沒什么激動人心的形體語言。那時，他們的工資都很低，一個月才三十幾塊錢，一件毛衣相當于他或她的一個月工資呢!

第二天，她的第一件事就是看他穿著她織的毛衣來上班。可令她失望的是，他來時并沒有穿著她織的新毛衣，仍然穿著那件藍色的舊毛衣。這是為什么?是他不喜歡?不過，她很快就原諒了他，也許是因為起床遲了，倉促之間來不及穿她的新毛衣。可是，第二天、第三天，以及以后的日子，他穿的還是那件舊毛衣。這是怎么回事?是自己織的毛衣不合身?這不可能，她是偷偷比劃著他的身材織的。要不，就是他把毛衣擱在什么地方忘了?再不然，就是毛衣被小偷偷走了?

她滿腹狐疑，幾天沒有睡好覺。她覺得有必要提醒他一下。有一天，她悄悄問他：“我給你織的新毛衣呢，為什么不穿?”他遲疑了一下，有點結巴地說：“噢，在宿舍，我習慣了穿這件舊毛衣……”習慣?這不是有點騙人嗎?她不信：“是不是把毛衣弄掉了?”“噢，沒有，真的沒有……”他有點囁嚅，不敢看她。

那為什么?似乎只有～種解釋，那是一件別具意義的毛衣，是情人給他織的吧!可要是這樣，怎么從來沒見什么女人來找過他或與他聯系過?不過這種事也許只是外人不知道而已。既然已經提過了醒，就等著看看再說吧。 可第二天，他仍然沒有穿她織的新毛衣。第三天、第四天，以及以后的一天又一天，他仍舊穿著那件舊毛衣。她非常難過，以至于有點憤怒了。有一天，她半路截住他，質問他：“為什么不穿我的新毛衣，為什么非得穿這件老土的舊毛衣?是不是你的什么情人送的?”他驚訝得張大了嘴巴，怔怔地看著她矢口否認：“不是的，不是!這是我媽給我織的毛衣，我穿在身上，就像我媽在我身邊一樣……”說著，他幾乎要哭起來。她有點于心不忍，自己戳著人家失母的痛處了不是?況且，不論是真是假，這話說得在理，看來，他是個孝心很重、不忘根本的男人，她有點感動了。

一個十分寒冷的日子，人們都穿上了皮衣，她也穿上了兩件毛衣。只有他仍舊只穿一件毛衣，就是那件藍色的舊毛衣。她皺緊眉頭，忍不住問他：“是不是把我的毛衣弄掉了?”他連連搖頭：“沒，沒，真的沒有。”“沒有?這么冷的天，為什么不穿兩件毛衣?”他淡淡一笑：“是我習慣了，從小以來，不論多冷的天，我都只穿一件毛衣。”

是這樣的嗎?她思前想后，不知道該如何辦才好。她愛他，可他也愛她嗎?如果說他愛她，卻沒有對她表現出什么特別的熱乎；如果說他拒絕她的愛，可他又接受了她的毛衣。有一天，她終于把一句有點決絕的話撂給他：“既然我的毛衣對你是多余的，那就請你明天把它帶來還給我，好嗎?”“這……這……”他不知如何作答才好。她不管不顧，扭頭走開了。

第二天，他來的時候卻空著手。她問他：“我的毛衣呢?”他掰開衣領給她看，她的新毛衣終于穿在他的身上。結果竟是這樣!但她決心打破砂鍋問到底，約他晚上到江濱公園會面。

晚上，他來的時候，還是穿了她新織的毛衣。她問他：“那件舊毛衣呢?”掰開衣領，拉下新毛衣的高領，原來那件舊毛衣穿在她的那件新毛衣里面、貼身的內衣外面。“為什么不愿意脫下那件舊毛衣?那真是你媽給你織的毛衣嗎?”她窮追不舍。他答得很肯定：“是我媽給我織的。”見她不大相信的樣子，他苦著臉，沉默了許久，但似乎是最后下了決心，他告訴她，他的父母因為吵架，父親失手把母親打死了，隨后也自殺身亡。他眼里噙滿淚水：“我愛我媽，可媽給我留下的只有這件舊毛衣……”她立時淚如泉涌，一把將他擁到懷里：“我理解你，你做得對……”并且告訴他．她也是從小父母離異，母親改嫁，所以她和他一樣，都有點自卑。他緊緊地摟住她，流淚眼看流淚眼，斷腸人對斷腸人。他們就這么緊緊地摟抱在一起，兩顆傷感的心互相撫慰著，熨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