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翻譯文學對現代漢語的影響

摘 要:翻譯是把一種語言文字所表達的信息，換成另一種語言文字表達出來#65377;翻譯不可避免地對語言的變化發展帶來影響，翻譯文學對現代漢語的影響甚是深遠#65377;本文從語音#65380;詞匯#65380;語法和文學等四個方面論述了翻譯文學(包括佛經翻譯)對現代漢語的影響#65377;

關鍵詞:翻譯 語音 詞匯 語法 文學 影響

一個民族在與其他民族交流的過程中，其語言毫無疑問地要受到其他民族語言的影響#65377;現代漢語發展到今天，經歷了紛繁復雜的演變過程#65377;在眾多促使古漢語向現代漢語演變的因素中，翻譯文學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65377;翻譯是不同民族#65380;語種間進行思想交流的中介手段和轉化形式，它是“把一種語言的言語產物(話語)，在保持內容不變的情況下改變為另一種語言的言語產物”(巴爾胡達羅夫，1985:3)#65377;在這個過程中，它不可避免地對語言的變化發展帶來影響#65377;

早在東漢時期，佛經翻譯已孕育著文學翻譯的萌芽，例如佛經中許多的優美的傳說故事，極富有文學趣味，是一種特殊的文學作品#65377;如撇開佛經中的唯心主義內容和荒誕不經甚至污穢(如在密宗經典中)的言論不談，若純粹從文學角度去看，有一些還是成績斐然的#65377;有些佛經，本身就是小說，如《四分律》卷四十九至五十里寫了一個妓女的兒子成為神醫的事跡，除了首尾部分外，并未宣傳佛教思想，卻重在闡述國王的無恥與殘酷#65377;這樣的經文數不勝數#65377;由此可以看出，佛經翻譯實際上就是一種文學翻譯，因此，本文所探討的翻譯文學包括中國古代的佛經翻譯#65377;本文擬從語音#65380;詞匯#65380;語法和文學等四個方面探討翻譯文學(包括佛經翻譯文學)對漢語發展歷程的影響#65377;

一 #65380;翻譯文學對現代漢語語音的影響

中國最早的翻譯實踐起源于佛經翻譯，最早與外國文化交流也源于印度佛教流傳的經文翻譯#65377;佛經翻譯源于漢代，鼎盛于唐代，宋代衰落，到元代已近尾聲，延續了一千多年的歷史，影響巨大#65377;歷史上，中外文化交流對漢語產生重大影響的有三次#65377;為宣揚佛教文化而進行長時間的#65380;大量的佛經翻譯對漢語產生的影響是最重要#65380;最深刻的一次，這種影響使漢語本體的變化滲透到了各個層面，成為漢語有機的組成部分(孫艷，2005)#65377;如果沒有佛經翻譯，就不可能有現代漢語的語音系統#65377;

首先，佛經翻譯文學對漢語音韻學產生了巨大的影響#65377;張建木在“佛教對于中國音韻學的影響”一文中指出，佛經翻譯對中國音韻學最重要的影響有三個方面:一是四聲，二是字母，三是等韻圖表(杜愛賢，2000)#65377;梵文作為拼音文學，是很重視拼音的，而漢字是由象形文字發展起來的#65377;《六書略》說:“切韻之學，自漢以前，人皆不識，實是西域流入中土#65377;”翻譯佛經時漢文梵文譯者都難學對方的語言，前者是象形文字，而后者是字母文字，譯者難以記憶#65377;于是他們根據梵文字母創造了漢字的拼音方式，業已證明漢字拼音的原輔音實際在梵文的影響下在唐代形成#65377;唐末僧人守溫根據唇舌鼻齒喉五個發音部位，制定了一套共有三十字母的漢語輔音字母表，宋人增補為三十六個，形成了完整的輔音系統#65377;而陸法言的《切韻》和孫緬的《唐韻》又建立起漢語的元音體系#65377;因此，如果沒有佛經文學的傳譯，就不可能有中國聲韻學的形成和發展#65377;其次，音韻的另一領域韻律也因佛經翻譯文學發生了深刻的變化#65377;中國最早的韻書有五聲，是按“宮商角徵羽”五聲排列的，同時應用于漢語拼音#65377;但現代漢語中只有四聲，那是因為到齊梁時沈約#65380;周颙等人才把平#65380;上#65380;去#65380;入正式定名為四聲，其實這也是受佛經翻譯文學影響的#65377;據陳寅恪先生說，“宮商角徵羽”是中國的本體，平上去入是西域輸入的技術，入聲最易區別，平上去三聲分別是由于當時佛教徒轉讀佛經三聲，與印度古《聲明論》(印度佛教“五明”中的“聲明”，相當于今天的語言學)的三聲(svara)相符，和入聲相配，便成為四聲了(馬祖毅，1998:85)#65377;另外，佛經翻譯文學也影響到了某些漢字的讀音，這些漢字在佛教經文有專門的讀法，它們所組成的詞相對比較固定，如“南無阿彌陀佛”的“南無”讀námó而不讀nán wú，“道行”的“行”讀héng而不讀xíng或háng，“迦葉”的“葉”讀shé而不讀yé，“般若”的“般”讀bō而不讀bān等等#65377;

二 #65380;翻譯文學對現代漢語詞匯的影響

佛經翻譯文學在詞匯方面也對漢語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并促使漢語出現了大量新的漢語詞匯#65377;語言學家們現在通過仔細分析得出結論，漢語中約有三萬五千個單詞出自佛經翻譯文學，除直接與佛教相關的如“佛”#65380;“塔”#65380;“和尚”#65380;“菩薩保佑”#65380;“佛法”#65380;“佛經”#65380;“禪師”#65380;“僧人”#65380;“涅”#65380;“般若”#65380;“參禪”等，還有許多我們沒有意識到的如“世界”#65380;“五體投地”#65380;“因緣”#65380;“供養”#65380;“解脫”#65380;“意識”#65380;“一塵不染”#65380;“有緣”“回憶”#65380;“玻璃”#65380;“葡萄”#65380;“世界”#65380;“現在”#65380;“因果”，“執著”，“虛空”，“平等”，“空寂”，“迷惑”，“真實”，“圓滿”，“心田”，“根機”，“剎那”等等，還在使用的源于佛典的成語和熟語如，“天花亂墜”(見《心地觀經#8226;序分》)，“不二法門”(見《維摩詰經#8226;入不二法門品》)，“不可思議”(見《大智度論》及《維摩詰經#8226;不可思議品》)，“盲人摸象”(見《涅經》卷三十二)，“作繭自縛”(見《妙法圣念處經》)，“隨機應變”(見《金光明最勝王經》#65377;這些詞匯，隨著歷史的發展，已成為漢語詞匯的重要組成部分#65377;從這些漢語詞匯的構成來看，佛經翻譯文學的影響有五種情況:1.漢詞佛意;2.意譯詞匯;3.梵漢合璧詞;4.利用新造漢字組成的詞;5源于佛典的成語與熟語(杜愛賢，2000)#65377;但是，無論是哪一種情況，其形成都與佛經翻譯文學的影響分不開#65377;

同時，近現代翻譯文學更加豐富了現代漢語的詞匯#65377;現代政治#65380;經濟#65380;軍事#65380;文化#65380;科學#65380;技術等方面的許多概念是中國文言和舊白話中所沒有的，近現代翻譯文學帶來了新詞，極大地增加了漢語的詞匯儲存#65377;這些詞匯不僅僅只是作為工具性語言的“形而下”的物質名詞，更重要的是思想層面上的“形而上”的思想性詞匯#65377;這些思想性詞匯雖然沒有從根本上改變古代漢語的思想體系和思維方式，但它不斷增加新術語#65380;新概念#65380;新范疇，在舊語言體系中不斷增加新質，后來的語言變革正是在近現代翻譯文學的促進和誘導下發生的(高玉，2001)#65377;當然，我們今天使用的詞匯中，有許多是經過考驗#65380;洗練， 然后沿用下來的#65377;最初通過翻譯輸入的詞匯和語法結構，是“生疏的，不順的，但是漸漸被廣大人民群眾所習慣，所吸收，成為自己語言的組成部分，再也不生疏，不‘不習慣’了，但是也有這樣的現象，一些外來的詞匯和語法結構經過譯者的試用，但人們仍然感到‘不順’，最后還是被踢開了”( 孔慧怡，1999)#65377;近現代翻譯文學通過把西方語言內化為民族化#65380;中國化的語言，從而建構了現代漢語，并從根本上建構了中國現代文化和現代文學，其堅實的基礎就是由近現代翻譯文學帶來的以前文言沒有的現代漢語詞匯#65377;

三 #65380;翻譯文學對現代漢語語法的影響

佛經翻譯文學一個顯著特點是應用平淡的語言，沒有采用古漢語一貫的詞藻華麗和嚴格固定的形式#65377;因此，當時出現了華麗#65380;優雅的詩詞形式和平淡#65380;無影響的翻譯語言形式同時并存的局面#65377;最初的佛經翻譯文學開始出現如“用”“把”“將”“著”“了”“便”“就”等所構成的新興語法成分，在整個句子中“之”“乎”“者”“也”“矣”“焉“哉”等漢語句子中常見的詞則在佛經翻譯文學中幾乎找不到了#65377;佛經翻譯文學中散文和韻文交錯使用的活潑風格導致了唐代一種新型文體——變文的形成，并為漢語向口語化方向發展作了先期的準備#65377;同時，在佛經翻譯文學中采用了大量的倒裝句#65380;提問句和解釋性語句，并沒有符合當時流行的駢文家的綺詞麗句，這就給漢語的發展帶來了新的模式#65377;例如，倒裝#65380;并列#65380;重復現象以及長定語現象#65377;長定語現象是佛教經文的特征之一，翻譯時仍保留著許多長定語放在被修飾之后的情況，出現較長定語無疑是梵語句子的影響，盡管今天我們仍把它作為一種翻譯現象，但越來越多的人們開始接受它，并漸漸也可能成為現代漢語的一個特征#65377;現在漢語中的這些修辭手法我們非常熟悉，以至我們很難意識到，它們是幾千年前的外來語#65377;另外，漢語的助詞“于”字，在先秦兩漢書籍中從來不用在動賓之間，魏晉六朝時的佛經翻譯文學，為了湊韻文字數，才有了這種用法#65377;如鳩摩羅什翻譯的《法華經》中就有“擊于大法鼓”，“供養于諸佛”這類句子#65377;這種用法逐漸形成了現代漢語中如“得益于他”，“取笑于他”的語法句子#65377;

與佛經翻譯文學比較而言，近現代翻譯文學對現代漢語語法的影響更加深遠#65377;近代翻譯文學在改造現代漢語，擴大現代漢語的表達功能#65380;交際功能#65380;審美功能方面的功績是不容抹煞的;在豐富現代漢語的情感色彩的同時，它增強了現代漢語的語法功能#65377;由于漢字沒有形態變化，有些復雜意思不易表達得嚴密，譯文的“歐化”語法對漢語進行了改造，使現代漢語變得更周密，更嚴謹，更確切#65377;近代翻譯文學促使現代漢語“歐化”，使漢語擺脫了古舊文言的束縛，大大提高了語言“生產力”;同時，促進現代漢語走出“大眾語”和方言的局限，最終形成規范化的現代白話文#65377;正如李陀先生所指出的那樣:“由于‘五四’之前‘翻譯體’大興，無形中成為白話文寫作的模范，使歐化的語法深刻影響了白話文的形成，使它變成一種文縐縐的脫離日常口語甚遠的書面語語言#65377;”(李陀，1998)沒有文學翻譯，現代漢語語法不可能最終形成#65377;由此可見，在現代漢語語法形成過程中，文學翻譯功不可沒#65377;

四 #65380;翻譯文學對中國現代文學的影響

中國古代的佛經翻譯文學和近現代翻譯文學對中國現代文學的影響極為深遠#65377;中國現代文學的體裁#65380;題材#65380;內容等各個方面無一不受其影響#65377;

佛經翻譯文學從最開始就摒棄了南北朝駢儷的文體，改為采用“但求易曉，不加藻飾”的白話文，因其明晰易懂，貼近百姓而被廣泛使用，并最終形成了一種新的文學形式——白話小說#65377;佛經翻譯文學的白話文體是對中國文學的一大貢獻#65377;另外，佛經翻譯文學中的豐富想象力和極具文學魅力的故事寓言，盡管有時是不合理，卻把相對缺少想象力的沉悶的古漢語文學解放出來，促進了南北朝志人志怪#65380;唐傳奇以及明清神魔小說的出現和發展#65377;經文傳入前，中國很少有像印度文學作品里人們上天入地的想象性敘說#65377;難怪梁啟超先生說:“我國近現代之純文學——若小說，若歌曲，皆與佛典之翻譯文學有密切關系#65377;”(梁啟超，1989:179)

近現代的文學翻譯對現代中國文學的演變發展影響更大#65377;首先它提升了小說在中國文學中的地位#65377;中國傳統文學以詩歌#65380;散文為主流，小說一直處于無足輕重的地位#65377;近現代的文學翻譯使小說創作主題#65380;主體都發生了利于它發展的變化，中國人開始逐步認可了小說在中國文壇的地位#65377;因此，近現代文學翻譯不僅把中國傳統文學從政治的控制下解放出來，而且確立了以小說為主導的文學格局#65377;這一格局正主導著中國的當代文學(馮建文#65380;王小平，2004)#65377;其次，近現代翻譯文學影響了一大批現#65380;當代著名作家#65377;近現代翻譯文學，尤其是林紓翻譯的小說，給孕育期的中國近現代文學提供了可以學習#65380;仿效的藝術范本，促進了中國第一代作家#65380;藝術家的脫穎而出#65380;迅速成長#65377;這批作家在翻譯文學引領下走上創作道路，翻譯文學不但開拓著他們的心智，滋潤著他們的感受力，而且常常借給他們一些感情模式與表述模式(周曉莉，1999)#65377;魯迅理直氣壯地#65380;毫無遮掩地承認自己作品的仿效性，他說“我所取法的，大抵是外國的作家”#65377;郭沫若從近現代翻譯文學中吸納了比較豐富的異域文學的營養，特別是以情為主的浪漫主義創作方法和藝術精神，從而領起了中國的新型浪漫主義文學運動#65377;最后，翻譯文學在藝術形式和文藝思想方面對中國現代文學也產生了積極的影響#65377;最初的近代翻譯文學引進了資產階級民主主義思想，傳播了自由#65380;平等#65380;博愛思想，為我國的新文化運動提供了思想武器，也成為中國新文學發展伊始的主流#65377;俄國批判現實主義文學和早期蘇聯文學在文藝理論上和創造方法上給中國文學以深刻的啟迪和影響#65377;同時，文學翻譯家們在翻譯時打破了平鋪直敘#65380;形式呆板章回體小說的限制，引進了較為靈活的外國小說的敘事模式#65377;我國現代新詩形式的創立也是受翻譯文學的直接影響，我國許多著名詩人郭沫若#65380;徐志摩#65380;戴望舒等都翻譯過很多外國優秀詩篇，對新詩的形式發展起過極大作用#65377;中國新文學運動中產生的新劇種——話劇， 也直接受到翻譯文學的影響#65377;中國第一個話劇團體春柳社，一九零七年在日本演出的最成功劇目《黑奴吁天錄》，就是根據林紓所譯美國作家斯脫夫人的小說《湯姆叔叔的小屋》改編而成的#65377;此后逐漸形成了“五四”以前中國新興戲劇運動#65377;由此可見，我國現代文學藝術形式——現代小說#65380;詩歌#65380;話劇等在其形成發展中無不受到翻譯文學的深刻影響#65377;

綜上所述，在現代漢語發展變化的歷史長河中，翻譯文學(包括佛經翻譯)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現代漢語的語音#65380;詞匯#65380;語法以及現當代文學的變化大都帶有翻譯文學的痕跡#65377;翻譯文學不但過去和現在對現代漢語產生了影響，將來的漢語也必將受到翻譯文學更大的影響#65377;

(責任編輯:水 涓)

作者簡介:駱賢鳳，湖北咸豐人，碩士，副教授，湖北民族學院外國語學院常務副院長兼英語系主任;近年來在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文學研究》等刊物上發表論文近30篇(其中有3篇被人大復印資料全文轉載)，出版教材專著7部;研究方向:翻譯理論與實踐#653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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