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化打造的“精神標本”

審丑#65380;觀惡，這確實需要一種勇氣，一種披荊斬棘#65380;義無反顧，想探明人的生存本相的執著#65377;生活中的我們，看到丑惡#65380;看到骯臟#65380;看到躺在路邊傷口滴著黑血的乞丐，會遠遠繞開去，也可能會產生瞬間的憐憫，可我們卻常常不愿在此駐足，想馬上忘卻，這正是殘雪與我們不同的地方#65377;二零零四年《當代作家評論》第四期發表了殘雪的近作《民工團》，在冷峻的話語之中，在寓言式的文本背后，隱藏的是殘雪對社會和人生的關愛之情，這種關愛之情流動在殘雪的血脈中，使她能夠以敏銳的目光去捕捉生存困境中的敵人，試圖去喚起人們的覺醒，盡管她也常常意識到這是一種徒勞，但是從來沒有放棄過自己的吶喊，這是從心底里涌出的愛的暖流#65377;

從溫情的鄉村到陰冷的都市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中國最為引人注目的主導性話語是“市場”#65377;對于飽受了貧困煎熬與欲望壓抑的普通民眾而言，對世俗幸福的吁求變得異常迫切，甚至陷入了一種非理性的焦慮狀態，伴隨著市場的勃勃生機，大批農民涌入城市，規模頗為壯觀#65377;殘雪的小說《民工團》就誕生在這樣的語境之下#65377;

小說的名字《民工團》，“團”字表現了一個群體的概念，這是怎樣的一個群體?由農民組成的群體#65377;他們來自同一個鄉村，基本上為了同一個目的——賺錢，來到了城市#65377;小說以第一人稱“我”展開了敘述:“我記得那天傍晚天下著大雪，整個城市陰沉沉的，街上行人稀少#65377;走一段就看見一個高檔的餐館，里面熱氣騰騰，燈火輝煌，人頭攢動#65377;為頭的帶著我們這一群人在雪地走了將近一個小時才到達住的地方，我們的行李鋪蓋全都被雪花弄得濕淋淋的，臉都被凍得麻木了，說話結結巴巴的#65377;”作者選擇了一個冬季的凜冽的大雪之夜，作為“民工團”在城市生活的起點#65377;茫茫大雪，陰冷的夜晚，這個城市用冷漠的面孔迎接了從鄉村趕來的農民們#65377;城市的風雪情景作為“民工團”的對立物展現在讀者面前，農民們似乎成了這個城市不受歡迎的“陌生闖入者”#65377;在這個冰冷的城市中農民們的前景會怎樣呢?與鄉村的舒緩的節奏相對照，這里的一切都是快速的，還沒有換掉被雪打濕的衣襪工頭就來喊吃飯了#65377;在規定的時間里吃不完飯，就要被奪去飯碗#65377;“我”看到年少弱小的“灰子”“哐當”一聲被打掉了飯碗#65377;“灰子一臉通紅，眼里噙著淚不敢哭出來#65377;”“我”目睹了這一切，心中感到了疼痛#65377;如果說繁重的勞動壓迫了“我”的肉體，那么恣意的曲解卻是對“我”心靈的踐踏#65377;回到臭烘烘的宿舍，因為被褥沒干，大家睡眼惺忪地坐著，忽然炸雷似的聲音傳了進來:“你們這些家伙不想活了啊?明天一早就要上工，到現在還開著燈在這里賭錢!我要把你們通通趕走!”一種居高臨下的氣勢，流露的是霸氣#65380;侮辱的信息#65377;民工們在工頭的眼中就如同豬#65380;狗#65380;馬似的獸類，他們沒有地位#65380;沒有身份，是活著的“死人”#65377;勞動的間隙，賣燒餅的老板娘關心似的對“我”說:“我說這位兄弟啊，你怎么也落到這種地步了呢?”“落到什么地步?總不會死人吧?”“這個嘛，就很難說了#65377;”“她一扭一扭地過去了，顯得風韻猶存，我還從未見過這么愛管閑事的人#65377;莫非她把我們這一群人都看成了死囚了?為什么呢?”通過“我”和老板娘的對話，引出了我們對民工們境遇的思考，老板娘把民工看成“死囚”，看成在死亡線上跳舞的人，可是既然這樣為什么大家還不愿回去?“我要養活老婆孩子，如果不外出賺錢，在家鄉就只能長年過一種半饑不飽的生活#65377;”生存的需要使民工們鋌而走險#65377;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隨著市場原則的導入，現代化發展的步伐加快，沿海地區和“老少邊窮”地區的發展距離加大，生活方式呈現多元態勢，一方面與國際接軌;另一方面仍在貧困線上掙扎#65377;在這樣的歷史境遇下，大批農民涌入城市淘金，到目前為止，已經達到上億人的規模#65377;由于城鄉二元結構的存在，這些農民一開始就是以一種不平等的身份進入城市的，他們只是城市的“他者”#65377;城市一方面依賴民工;一方面又排斥民工#65377;他們的基本權利經常得不到保障，雇傭者千方百計地榨取民工的血汗，榨取的程度已達到觸目驚心的程度#65377;

雇傭者與民工之間潛藏著巨大的矛盾張力，從事繁重勞動的民工與雇傭者之間隨時會爆發嚴重的沖突，作為管理者工頭是曉得這一點的，“民工之間聊天之類的事是越來越少了#65377;除了時間的原因之外，最主要的是因為建筑隊里流行一種告密的風氣#65377;有很多人去向工頭告發自己的同事，為的是換取輕松一點的活兒#65377;工作實在是太艱苦了，告密的舉動也是可以理解的#65377;”可是，“我”卻堅定了信心，不和任何人說話，不給任何人留下告密的把柄，“我”的保守原則能否保全自己呢?當然不能，因為告密的風氣是由工頭挑撥起來的#65377;工頭對我說:“你好好想吧#65377;你看看我們民工團里，誰是最喜歡偷懶的家伙呢?我要搜集這方面的情況匯報上去#65377;灰子這個小孩怎么樣?他不是同你住在一起嗎?你最了解情況#65377;”殘忍的工頭，這個世俗權威的象征物，他不僅要榨取“我”的肉體，還要榨取“我”的同情#65380;憐憫，使我成為一個生存的空殼#65377;他看出了“我”對灰子的愛惜之情，他的行為遭到了“我”的抵抗#65377;

“我”所遵循的道德原則，在世俗權威面前受到了嚴重的挑戰，市場化原則迫使人們進行邏輯的交往，而不是情感的交往#65377;這種對象化和分離的迷宮所帶來的后果是個人不再是一個完整的人#65377;現代化象征的城市，躍動著無情的理性原則，試圖滌蕩鄉村的溫情，滌蕩“我”的個性，“我”還能是原來的我嗎?

公園的隱喻

耿占春在《隱喻》中說:“語言的隱喻功能在語言中創造出超乎語言的東西，隱喻思維使人類在思維中能思那超越思維的存在#65377;隱喻思維使得人類把存在的東西看作喻體去意指那不存在的或無形的喻意#65377;一切存在的，只是一象征，一切無形者，在這里完成#65377;它誘使人類在一件事物中去尋找另一事物，誘使個體去尋找另一個我，誘使人類去尋找神#65377;在生活中尋找高于生命的東西，在死亡中尋找高于死亡的東西#65377;隱喻使生命的意義成為動人的懸念而被人類精神所渴念#65380;期待和追索著#65377;”①

在《民工團》這個小說文本中，作者用公園的隱喻來狀寫人物和事件，在表層意思下寓含深層的主題意旨，拓展小說表現的空間，通俗易懂的方式表達了對農民生存狀況的深刻探索#65377;小說文本在“公園”這里發生了變化，從一個現實世界轉入到了一個非現實的世界#65377;

公園給我們的印象，是一個休閑娛樂的地方，公園給我們怎樣的心理啟示呢?舒暢#65380;坦蕩#65380;歡娛，正比例行進的心靈暢快感，可是“我”所目睹的公園是一個什么樣子呢?

“我看到車子開進了一座紅色的牌樓，牌樓進去是大片的黃土，沒有樹也沒有房屋，顯得很荒涼#65377;”“我看著那一片黃土心里發毛，腦子里立刻浮出一些謀殺的場面#65377;”

與公園的心理暗示相反，“我”這時的心理反應是緊張的#65380;恐懼的#65380;惴惴不安的，正比例行進的是心理的恐懼感#65377;作者已經開始暗示我們了:這里不是公園，那么是什么地方呢?是皮革廠#65377;

“皮革廠里頭機器轟鳴，彌漫著極為刺鼻的化學藥水味#65377;一進大門就是車間，車間的面積很大，一眼幾乎望不到頭，但屋頂卻十分低矮#65377;所有的男男女女都趴在縫紉機上勞作，這些人的樣子看起來也很相似#65377;”

從建筑工地到皮革廠拓展了描寫的空間，讓我們看到不僅僅是一個建筑的“民工團”;其實還有縫紉的“民工團”等等#65377;“團”的 概念，進一步得到強化，主題的表現有種拓展的態勢#65377;在皮革廠，作者讓“我”和灰子相遇了#65377;

“池子里果然站了一個人，他的小腿淹沒在染皮革的黑水里，褲管扎到了大腿根#65377;他正是灰子#65377;我看著他，忍不住自己的寒戰#65377;”

“灰子怎么會在這里啊?”

“你不也在這里嗎?我一早就來了#65377;我的工作就是將皮革翻過來，這工作倒不累，就是有點冷#65377;真的有點冷#65377;”“我”摸著灰子比死人還冷的手，可是卻聽到灰子的聲音:“這又有什么關系呢，我反正是可以適應的#65377;”被非人的生活過早地剝蝕掉了青春的朝氣，生命似乎已從這孩子身上開始枯萎了#65377;

“瑤叔啊#65377;”灰子順勢緊緊抓住我的手，對我說道:“你瞧，我還是被工頭搞到這里來了#65377;工頭已經威脅我好多天了，說要把我弄到這里來做苦力#65377;我嘛，當然不想來#65377;后來工頭就要我出賣你#65377;我以為出賣了你自己就可以免罪，結果呢，還是不能免#65377;”

“原來，你真的出賣了我!”

“那又怎么樣，你不也出賣了我么?現在我什么都不想了，只想回到我們村#65377;夏天的時候，我要躺在老榆樹下面就著燒雞蛋喝稀飯#65377;”堅守道德原則的“我”，和不堅守道德原則的灰子都受到了工頭的懲罰，這似乎是一個悖論，但這里恰恰是作者揭示得最深刻的地方#65377;

城市的現代化導致對鄉村的侵略，通過侵略，將自己與鄉村對立#65377;同時，城市的入侵，也導致了鄉村中對城市現代化的追逐和向往#65377;“我”和灰子所在的鄉村是一個信息發達的地方，耳濡目染了眾多城市的信息，每個人都蠢蠢欲動，特別是年輕人#65377;如果說“我”進城是為了生存;灰子則不然，他是為了開闊眼界，即使要死，也要死得轟轟烈烈#65377;現代化的召喚使灰子們不愿停留于原來的自我，為了使自我成為自我，就必須冒失去自我的危險，不參照這種對自我不斷地尋找，那么，進步這個概念，就是不可理解的#65377;但是，我們也應當看到，中國的農民，鄉村社會與我們這個國家的現代化道路之間，無論是從理論上還是實踐上，都是充滿血與火的漫長而艱險的歷程#65377;陶東風在《社會轉型與當代知識分子》中指出:“藝術家與社會科學家在評價一個時代與社會時的這種不同取向，最明顯地表現在他們對待所謂推動歷史前進的‘惡’的態度上#65377;偏主感性的文學藝術家與偏主理性的社會科學家都看到了‘惡’是推動歷史前進的動力，其區別在于后者并不因在道德上的不可欲而否定歷史前進;而藝術家則常常相反，他們要為了自己心中的至善至美而把歷史拉回到‘美好’的#65380;純潔的#65380;未被污染的自然狀態或上古時代，他們堅決地拒絕歷史的進步，而不是為了歷史的前進而暫時容忍‘惡’的存在#65377;”②由此，我們看到了作家在文本中，提供給我們的是超越于工具理性之上的道德向度，這種道德向度體現了作家對人對社會的深切關注#65377;所以，我們就能理解作者把我們從現實冷漠的城市，帶入到“公園”似的“勞改農場”的用意所在#65377;

牢籠中的舞蹈

農民們一旦離開了鄉村，沐浴在都市的天空下，就如同鉆進了市場的魔窟，在這里無論他們怎樣勞作，他們的地位都是低下的，身份是遭到排斥的#65377;正如，同鋪的漢子對“我”說的:“這么拼死拼活工作，沒有用的#65377;工頭在心里已經把你除名了#65377;”“呸!除名!我又沒犯錯誤!我昨天還領了工資呢!”同鋪的漢子的話，表達了對現實的一種絕望，對自我地位的認同#65377;“我”的回答，有了一種抗拒的語氣，不明白為什么我這么努力工作，在工頭那里還被除名#65377;難道“我”真的沒希望了?以工頭為代表的高速發展的現代科技社會的工具理性，注定了要拋棄那些低文化#65380;低素質#65380;非特殊技能的民工們，他們在未來社會的結構中已經被除名，被甩在社會結構之外了#65377;

“勞改農場”以一個更為廣闊的空間背景，凸現了民工們的生活狀態#65377;作者把我們從現實陰暗#65380;潮濕的工棚引領到荒涼#65380;冷漠的冰庫;把我們從單一生存層面引領到生存和精神雙重層面#65377;這是一個逐步深化的過程，同時也是把民工推向極限的過程，這個過程會有一個怎樣的結局呢?文本是這樣為我們安排的#65377;工頭的權力受到了挑戰，工頭被送進了“行刑的院落”，接受民工們暴力的審判，罪名是:(一)把因公受傷的民工趕回了老家;(二)把堅持道德原則的“我”送進“勞改農場”改造#65377;“我”觀看并參與了對工頭權力的反叛，但有一點“我”是不同于他人的，“我”的反叛是被動的，同時，“我”聞到了一股獸味#65377;“我居然聞到房里也有股獸味，就同我先前聞到的一樣#65377;莫非這股味道是從我自己身上發出來的?但我來不及想清楚就入夢了#65377;”“我”的這段自白，是自我的審視，也是作者給我們的暗示，讓我們明白一個道理:在被生存的壓力逼上極限的時候，人能變成獸#65377;權力行使受挫，遭到反抗，受到顛覆以后，它必然會改變面貌，脫下冷酷的外衣，以一種柔和人性的面貌出現#65377;工頭被民工暴打的場面，被“我”目睹后，工頭變了，對“我”的態度發生了轉變#65377;不再是冷酷無情#65380;苛刻殘暴的;而是聽之任之#65380;誠惶誠恐的#65377;“我”干工作的態度發生了變化，懶散#65380;惰性了#65377;“我”的心中有了些許不安#65377;“我已經占了上風，但我并不想占上風，我只想規規矩矩地賺錢#65377;”“我”認同了自己在社會中的地位，“我”只想安安穩穩地掙錢，“我”的想法是可以理解的#65377;這樣的想法在現代社會行得通嗎?“工頭不再直接給我派活，我的活是通過別人傳達的#65377;我被安排給外墻貼瓷磚#65377;我站在腳手架上工作時，工頭就遠遠地待在腳手架的另一頭#65377;貼瓷磚是個技術活，我做得比較慢;又由于意識到工頭在那一頭，我做得更慢了#65377;中途我還上了兩次廁所，就像故意做給工頭看似的#65377;”追求舒適#65380;自由是人的本性，但是，離開了權力的制約，結果是人處在隨遇而安毫無歸屬的狀態，那么這種狀態是和追求利益最大化的現代社會相背離的#65377;由此，不能不引起我們對權力的思索#65377;一方面權力有殘暴#65380;壓制人性的一面;另一方面權力又有規范化理性的一面#65377;在現代社會如何降低權力的殘暴指數?如何更好地運用權力規范化理性的一面?這些確實是應該引起我們思考的問題#65377;當然，我們也可以從另一方面提出問題，就是說人沒有了權力的拘束會怎樣?文本給了我們這樣的解答#65377;工頭被民工懲治后，留在皮革廠的灰子與工頭失去了聯系，灰子向“我”了解了真相，央求和“我”去看“行刑的院落”，從此再沒有回來，“我”擔心灰子死掉了#65377;離開了以工頭為代表的權力的維系，最先倒霉的就是弱者，灰子的下場是自然的#65377;這正應了達爾文的進化論的原則:“強者生存，弱者死亡#65377;”而權力從某種角度說，應有保護弱者維持社會秩序的功能#65377;

作者通過文本喚起了我們對于權力的多層面的思考，文本又把我們帶到了另一個假定之中 #65377;過于繁重的工作，“我”的身體變得虛弱起來，“我”請求換個輕一點的工作，工頭批準了“我”的要求，安排“我”在二十六層值班室工作#65377;

“你的活動范圍只限于頂層的平臺，每天有人給你送飯，你只要待在上面就是#65377;”遠離了權力的視線，遠離了繁重的工作，休息是主要的課程，對“我”來說這不是天堂又是什么呢?作為文本提示者的同鋪的漢子卻不這么想#65377;“他這回可是真正高升了啊，從地下室一下子升到了二十六層!”“要是掉下來可就慘了#65377;”

“一想到樓底下的工友們所受的苦，我心里就涌出一股幸福的暖流#65377;長這么大，我還不知道幸福是怎么回事，現在總算體會到了#65377;”“我”的愜意的生活只維持了三天!第四天早上，在平臺上“我”發現了眼珠噴血的瘋狗#65377;“我”試圖求救，可新裝的鐵門斷絕了“我”的后路，“我”完全被隔離在另外的世界了，安全的本能促使“我”拿起木棒向狗發起了攻擊，第一個回合“我”吃了虧被狗咬了一口，第二個回合“我”終于把狗打死了#65377;“我”認為二十六層的頂層是個安全之地，是大錯而特錯了#65377;人生活在現代社會中，生活在由各種社會關系組成的網絡中，潛在的危險時時窺視著人類的生存，只要我們活著，就難以逃脫世間那無形之力的控制，這也許是人類的宿命吧#65377;“我”在和瘋狗的搏斗中受了傷，老板娘用銳利的匕首割去了“我”帶著膿血的肉，“我”以為自己會暈過去，但是沒有，“我”以超常的意志挺了過來#65377;“我”已適應了在劇痛中思考問題，“我”的變化是巨大的，“我”與溫情的鄉村徹底告別了#65377;“我”的精神發生了斷奶，從生存的意義層面得到了提升#65377;但也應該看到“我”的轉變是被動的#65380;被迫的，它不僅來自權力理性原則的匡范，同時也來自民工團內部的群體擠壓#65377;民工們對“我”的傷痛無動于衷，相反稱“我”為“烘缸里的蛆”#65377;同伴提示“我”不要再縱容自己，要這樣下去，大家要去集體請愿，要求減輕民工的工作，民工團一定會解散，大家都沒飯吃#65377;“我”在眾目睽睽之下，用自己的意志去和疼痛搏斗，“我”勝利了，被工頭稱為“他是民工團的寶貝!”工頭們可謂是煞費苦心，終于把“我”打造成了民工團的“精神標本”#65377;

“我”從溫情鄉村走向了冷漠的都市;“我”帶著鄉村自由#65380;舒緩的生活方式進入現代城市規范#65380;緊張的生活;“我”從一個都市的“臨時過客”被錘煉成民工團的“精神標本”#65377;“我”的都市經驗是撕心裂肺的痛苦，是自愿進入都市的魔窟，是被迫接受都市的考驗，現代的權力機制終于讓“我”成熟起來，它們從某種程度說應該是“我”的精神之父#65377;

殘雪是一個偉大的作家，她的偉大就在于:她不是對現實中民工團生活進行記錄，而是在精神的層面去探討民工們的生存困境，民工團的生存困境就是我們人類的生存困境，殘雪以現實為模本又超越了現實，直逼人的靈魂內部，正如殘雪所說:“人的崇高理性起源于同情心，嚴厲的戒律并不會真正傷害人，反而促使生命力繼續爆發#65377;”③“靈魂的法則，藝術的法則，這個法則的功能，就是不停地將主體帶往無出路的迷惑境界，讓在大一統之中惡斗，一刻也不得松懈#65377;”④“對人性來說，它是一種十分有益的操練，既宣泄了情感，又提高了境界#65377;”⑤殘雪從作品的表層主題躍進她一貫所倡導的靈魂主題#65377;殘雪的《民工團》秉承了前期作品《弟弟》的創作模式，但是就現實的震撼力來說，《民工團》的力量遠遠大于《弟弟》#65377;殘雪的目光是犀利的，她的揭示是深刻的#65377;她為什么能做到這一點?就在于她對人性有至善至美的追求，為此她能夠穿越黑暗的隧道，踽踽前行，義無返顧去探索未來的道路，盡管她不抱希望，但是她卻從來也沒有停止過自己的腳步#65377;

(責任編輯:呂曉東)

作者簡介:栗丹，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博士生#65377;

① 耿占春:《隱喻》，東方出版社，1993年出版，第5頁，第6頁#65377;

② 陶東風:《社會轉型與當代知識分子》，上海三聯書店，2001年第2版，第208頁，第209頁#65377;

③④⑤ 殘雪:《永生的操練——解讀<神曲>》，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4年4月第1版，第16頁，第17頁，第22頁#653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