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業管理的有意和無意

小平同志說過：“人是要有點精神的。”如果要全面地來理解這句話，他老人家大概是說人要有點思想，也要有點追求。近幾年來，社會上也有一些關于思想的重要性的話，經常在廣告語中出現，如“思想力決定行動力”、“思路決定出路”、“等等。但是，在實際工作中，恐怕上述的“思想”、“思路”等等主要還是指思路，或者是平常所說的招數，而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思想，更不用說是哲理層面上的了。

為什么幾乎同時起跑而又從事相同行業的企業之間，比如華為和中興、伊利和蒙牛等，在經歷了相對較長的一段時間之后，在品牌價值、市場占有等方面會出現較大差異呢？如果就短期或某件事情來說有一定運氣成分的話，那么，在較長時期內被不斷證明的事情就不可能總是歸結為運氣了。因為，在一般情況下，幸運之神不可能在很長時間內始終對一家企業或某個個人青眼有加。那么，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管理的三個層面：權術還是思想？

企業的管理主要有三個層面：一是工具層面，也就是我們經常說的方法層面；二是制度層面，包括從企業治理結構到企業各項具體制度的一切內容；三是思想層面，如經營理念、企業文化、企業價值觀等等。工具層面見效最快，但是會促使人們習慣短期行為、形成浮躁心態；制度次之；思想見效最慢，但一旦見效其影響也是長期的。三個方面之間相輔相成、互相聯系：工具必須遵循制度的約束，制度是思想的反映，思想必須通過制度和工具才能體現。同時，工具和制度會對思想的形成和發展產生極大的推動或制約作用，并且有時會成為思想的起源或本身就是思想的一部分。

先讓我們看一些成功企業的例子。聯想有著名的管理三要素：建班子、定戰略、帶隊伍。這是柳傳志等聯想第一代管理者在實踐中總結出來的管理思想。但是，怎么建班子？怎么定戰略？怎么帶隊伍？這就必須通過聯想的制度比如人力資源管理制度等去貫徹執行，而且要通過具體的工具去實現。同樣，海爾的“日事日畢，日清日高”這一管理思想也自有一系列的制度和工具去加以實現。久而久之，這些方法和制度會成為習慣，形成文化，從而對聯想和海爾的管理思想產生重大影響，實際上，它們已經是思想的一部分，或者是思想的有形體現；并且會使思想固化，從而對企業的經營管理產生消極或積極的影響。

失敗的例子或許更能說明問題，如曾顯赫一時的南德集團總裁牟其中。當然，關于他歷史自有公論。但是，他的思想和經營理念反映了他那代企業家、甚至還有現在的一些企業家的心態。當時南德的管理層是要反復學習他的語錄的，如“世界上沒有辦不到的事，只有想不到的事”、“總結我一輩子的經驗教訓，我是謊話說得太小，謊話說得太少”云云。他甚至一時異想天開，竟然要炸開喜馬拉雅山，讓印度洋溫暖潮濕的氣流吹進內陸，改善西藏居民的生活。在這種思想的指導下，公司的制度和方法肯定是短期性的，這種制度和方法反過來會對公司的進一步發展產生影響。如此下去，企業想要持續發展顯然是不可能的。

與人斗其樂無窮？

我們的改革開放，始于思想的撥亂反正；但是，具體的改革主要是從工具層面著手開展的。因為，當時既要盡量避免意識形態上的沖突，還要盡快收到良好的效果。直到現在，我們大多數企業仍停留在如此狀態。原因有很多，一是我們處于轉型時期，經營環境的穩定性不夠，所以，企業主更注重短期利益，不愿承擔長期風險；二是從工具層面開始的經濟改革導致的歷史慣性。要讓人們從一個注重短期利益的工具層面過渡到注重長期利益的價值層面或思想層面，是很難在短期內做到的。這就要求人們必須改變以前的浮躁心態，保持相當的耐心。但在人們養成了用工具理性來思考企業經營決策問題的習慣時，也就是說，用短期利益來作為企業決策的依據和制度設立的準則，甚而把這種考慮變成了企業的基本思想，在形成既定思維模式后，情況往往很難改變的，甚至會對企業的前途帶來致命性的打擊。

在企業界和理論界，經常可以看到大家追逐立竿見影的方法，以致不顧長期利益的情況。比如和顧客打交道，能騙一次是一次；再如做廣告無所不用其極，吹得天花亂墜，說一套做一套，等顧客買了產品和服務后，則翻臉不認人等。大家都追求短期見效的方法，相信只要能夠讓投資者馬上掏錢投入、讓顧客很快掏錢買東西，就是好方法。所謂的經營理念和企業文化都是說給別人看的，蒙人的。至于做假帳、假冒偽劣，甚至干脆行騙，反倒成了英雄行徑一般，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這都是浮躁心態造成的后果。所以書攤上的書開始津津樂道于“毛澤東的權術”、“周恩來的外交技巧”、“世界領袖人物的馭人之術”等等。最后形成為權術而權術，為方法而方法的局面，那就是所謂“與人斗其樂無窮”了！至于斗的目的，早已是無關緊要了。

拍腦袋決策還是理性決策？

制度是為思想服務的，企業家具有什么思想，他就會用制度去貫徹什么思想。在工具層面的管理上，制度也帶有短期性，忽視長期的均衡性。在這種情況下，制度具有易變性，缺乏普適性，就是說，在相對長的時間和相對多的情況下，企業的制度不能作為一個大家可以遵循的平臺，從而也就不能對所有的企業管理和決策行為起到應有的約束，當然也不能作為行為的準則。正因為如此，企業往往經不起風險的考驗，于是更加不能均衡性經營，陷入惡性循環。企業經營更多地只能采取運動方式，動不動就來一次“打黃、掃非”；企業家和管理者也逐漸疲于奔命，對人和事的控制就只能采取政治斗爭的方式，而沒有一定的規則可供依循，或者說，即便有規則，也是領導者的意志而已。

用工具理性來制定制度，將導致領導者的意志高于一切，于是對領導者意圖和意志的揣摩成為下屬最關鍵的能力和主要的精力投入。但是，對領導者意志的猜測必然導致企業管理成本的極大提高，同時，會形成激烈的辦公室政治斗爭，最終以犧牲公司效率為代價。

設立制度是為了解決管理中的三個基本課題：一是構筑一個基礎平臺，保證管理決策與運行的規范性和安全性，避免發生給企業造成巨大傷害的事情；二是盡量減少企業由于對個別人特別是企業家的依賴而導致的不可持續，以及由于個人錯誤的不可避免給企業帶來的損害；三是公司的思想和戰略意圖通過制度能夠得以貫徹執行。如果制度是建立在工具理性基礎上，那么，制度就是為了給領導肆無忌憚地拍腦袋決策提供方便，使得領導的隨意決策不用承擔任何責任，更有甚者，為個別領導者營私舞弊提供便利。

特別是，制度的隨意更改會使制度喪失嚴肅性，導致整體制度執行成本居高不下；同時，制度的不穩定還會增大企業控制的困難，導致公司人心渙散，缺乏凝聚力、團隊精神和向心力，甚至陷入同床異夢、各自為政的泥潭。

思想的力量還是行動的力量？

思想是行動的基礎，沒有思想的行動是盲動。企業家的思想和企業的思想是一脈相承的。企業家通過和他的管理團隊以及相關下屬的反復溝通，甚至通過制度和方法進行必要的強制和同化，完成從企業家思想向企業思想的轉化。企業家思想和企業思想有幾個主要的作用：一是作為一切決策行為和行動的準則。沒有思想，行動就沒有依據；而錯誤的思想則會產生錯誤的行動。二是決定企業發展的方向。我們經常說：企業家有什么思想，就會產生什么樣的企業，企業的思想決定企業的發展方向。三是決定制度及其方法的形態。不同的思想會生發不同的制度，也會衍生不同的方法。當然，由此產生的企業經營績效也會截然不同。

中國企業的生命周期平均是5年左右，而日本企業是12年，原因何在？首先是我們思想的浮躁和把短期利益考慮作為主導的經營理念在作怪。其次是經濟環境和政治環境的易變性造成的企業經營環境的惡化，導致企業經營的無序。當然，也因為我國社會目前作為商業社會，中產階級在經濟實力和政治力量上還不是社會的主流，所以，在經濟需求和政治需求的穩定性上都無法起到足夠大的作用。當然，身處社會轉型期的當代中國企業面對的是一個易變的政策環境和市場環境，市場規則的不規范導致競爭行為無序而激烈，企業每天疲于應對市場的急劇變化，無暇考慮長遠利益，應該說，也在情理之中。

毛澤東說過，沒有思想的軍隊是無用的軍隊。我們也可以說，沒有思想的企業是不可能長期生存發展的企業，當然，也不可能是有市場競爭力的企業。旗幟問題為什么是首要問題？因為它是指導思想的問題，是關系到一個組織前途和命運的問題。共產黨正是在毛澤東思想的旗幟引導下，解決了中國革命戰略的思想問題，才取得了勝利；也正是在鄧小平改革開放思想的指導下，回答了在新時期如何依據中國實際發展經濟的諸多思想問題，才有了中國今天的崛起。

宋江為什么能領導梁山？不僅是因為他講義氣，更重要的是他具有一般梁山好漢所沒有的思想。宋江前幾次上梁山，看到的乃是一幫沒有思想的烏合之眾，不愿受約束，無長久打算，所以，一直不愿上山。直到后來他被逼上山正式入伙后，為梁山的長遠打算，當然也是為他自己的前途著想，知道首先必須解決思想路線問題。因而，宋江在梁山山寨門口，樹了一面大旗，上書四個大字：替天行道。旗幟立好之后，效果如何？“天下英雄云集”，宋江其后所采取的一系列的行為也才有了順理成章的合理性和邏輯性。越是有能力的人，越會有長遠打算，就越是知道思想的重要性。

正確的思想、制度和方法來自哪里？

要保證企業的健康運行，必須有正確思想的指導。那么，企業正確的思想從哪里來呢？毛澤東在《實踐論》中也曾提過相似的問題，即“人的認識是從哪里來的？”他的回答是：從社會實踐中來的。企業正確的思想當然同樣是從社會實踐中來的，是從企業經營管理的具體實踐中來的。企業家及其管理團隊通過對企業經營管理的經驗和教訓的總結、提煉，以及對社會環境的不斷觀察，包括對別人經驗教訓的借鑒和經營管理理論的學習（那也是經過實踐證明了的），來正確地認識環境，認識企業和企業家本身。有了這些基本的認識，才能提出企業管理的具體經營思想和理念，在此基礎上，才能建立切實可行的管理制度和具有執行力的管理方法。

企業要具有正確的思想，企業家及其團隊必須善于學習。學習有三種方式：一種是向書本學習。書是無數人的實踐和經驗的總結，讀書能夠開闊視野，讓企業家的思想境界得到不斷提升。二是向別人學習。吸取教訓，借鑒經驗，避免不必要的損失，少走不必要的彎路。三是向自己學習。善于在成功中總結，善于從失敗中學習，企業就會從小到大，愈挫愈強。

正確的制度要依據以下幾個基本思路：一是長遠性。即制度的制定者要從企業的長期發展角度著想，賦予制度以長期適應性，特別是在基本的框架體系和思路方面。二是系統性。制度之間是相互關聯的，要相互支持，不能相互掣肘。不然，制度就沒有可執行性。如計劃生育提倡晚婚晚育，但是單位分房實際上是提倡早婚早育，這兩種制度間無疑是矛盾的。三是執行性。制度必須符合實際的要求。制度不能執行，企業的戰略意圖就不能得到貫徹。香港的廉正制度，在長遠性、系統性和執行性方面都充分反映了設計者高超的政治智慧。

工具或者方法的正確性，也要遵循一些基本原則。首先，不能對企業的長期利益造成損害。如果某種方法對企業有短期好處但有長期損害，就要慎之又慎，否則會得不償失。其次，不能對企業的整體利益造成損失。若一種方法為了局部利益，會帶來企業整體利益的損失，或者對某個策略有好處，但是會對企業全局戰略造成傷害，這些行為都是不宜采納的。再次，不能輕易破壞整個行業市場。不能為了企業的某種利益或為了打敗競爭對手，以損失行業市場為代價。如南京冠生園月餅事件，正是個別企業為推卸責任而把整個行業拉下水，從而導致了全行業的全線虧損。

如果說，在企業尚處于起步期時，老板的思想底蘊還不致決定企業前途的話，那么，當企業做到一定規模的時候，其前途必定決定于企業家的思想。

中國企業也該到有思想的時候了！

（作者單位：中國人民大學商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