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個人無事大街數石板,兩個人進茶鋪從早坐到晚?!痹捳f百多年前一個做大學問名叫黃炎培的人“游戲”成都時,曾玩笑似地拋出過這樣的定論。
黃炎培是個真正能品味出老成都“地道”的人。長街與茶肆,恰好像那老成都“城脈”的兩條根。都說老成都人懂生活,曉情趣,善給自己找樂子。于是乎那些個長街胡同、茶肆店鋪,也就成為記錄下來老成都人舊年習俗生活的歷史縮影。
老街與茶肆
天才蒙蒙亮點,一老成都人打了個哈欠,從被窩里爬了起來,然后走出自家宅門,竄溜達到了長街胡同里。挑起一紙糊燈籠下黑色門簾幌子?!耙?!哥老倌起的這么早嗖!”“早啥子哦,堂倌你更早曬?!本驮趦扇随倚兜目债?,一壺熱氣騰騰的蓋碗茶已被捧端了上來。
這就是舊年老成都人一幅情景長街生活的真實寫照,當時的老成都里里外外的胡同、長街縱橫交錯。但又有著統一相似的一個主要特點,那就是“茶館多、茅廁多、龍門陣多?!遍e來無事幾人湊合在一起,無聊擺龍門陣打發時間,擺得口干舌燥了,于是捧上一盞蓋碗茶。到今天,在成都的一些舊街老巷里,當年的情景仍還依稀可見。
而老成都也不乏一些閑人雅士與更高情趣的人。他們一般不會光顧那些掛著黑幌子門簾的小茶館,而是去尋寬敞明亮點的茶樓里坐“聽講茶”。講究安逸和享受的則會去一些著名的老字號,如華興街當時最富盛名的悅來茶樓,沙灣路上的順興茶樓,東城根街的錦春茶樓,以及地處位于春熙路上的華華茶廳。在舊時皆為比較體面有身份臉面的人群聚集之地。一邊輕啜慢飲,一邊眼瞅著戲臺上的花臉小生叫彩,或是聽一段竹琴彈唱,一邊聽,嘴里一邊跟著琴調哼。
除了平民和貴族喝茶圈子之外,尚有一群江湖人物聚集的喝茶場所。這樣的地方一般比較隱秘,絲毫沒個準,一般在這里聚集的都是一些跑碼頭的江湖人物,俗稱袍哥。這些江湖人物愛把談判、交易的地點設在這里,從前的一些成都老輩人,就曾親眼目睹過煙土和槍支買賣交易在某個陰暗角落的茶肆里秘密進行。但即便是這些黑道中人,也很少有說在老街茶肆當中公然大打出手的。
蓋碗、長嘴壺、竹葉青
老成都人喝起茶來也非常挑剔和講究,泡茶是幾乎家家都有自己的絕活,但祖傳下來的那套家什卻都一樣:蓋碗茶。老成都里有許許多多外來的茶幫,經營安溪鐵觀音,西湖龍井等等,但老成都人更鐘愛于四川的本地茶,如峨眉山盛產的竹葉青,此茶用蓋碗茶泡堪為上上佳品。泡茶的茶壺用的是青一色的長嘴大銅壺。泡茶的水則愛用河水。原因是,老成都人嫌那些長街胡同里的井水靠近陰溝,有股子怪味。只有歷史上老成都城西的一些富人,當年那里的大戶人家則愛取望江樓畔水陸碼頭邊上的薛濤井內的泉水沏茶,據說那水沖泡出來的茶,香甜無比。
老街茶坊中的三教九流
從前的老成都流行一種走街穿巷,專在茶館當中說書的藝人。老成都人所說的“聽茶”,就指在茶館里頭聽“評書?!崩铣啥颊f書藝人當中最走紅的當屬李伯清。從老成都最尋常的長街茶肆小打小鬧開始,一直說到了華興街頭的悅來茶樓,從此聲名鵲起。悅來茶樓早先盛行的是川劇,當初許倩云、郭存筠、劉克莉幾位川劇大師在此登臺獻藝,幾乎是場場爆滿,而到了更近代,隨著川劇逐漸的中衰,被“評書”取而代之,據傳李伯清當年在此演出時,人流擠爆,一張入場卷被抄成了天價,勝過了早年幾位當紅名角的演出。
而東城根街的錦春茶樓,多有熟門熟路的茶客在此消遣,和堂倌、跑廳、琴藝師彼此相互熟悉了,便根據其體貌特征,各給取了一個外號:“周麻子”、“司胖子”、“賈瞎子”。周麻子單手可以耍出十幾個茶船而包落穩;司胖子的瓜子隨叫隨到,你取也取不完;賈瞎子的一首《潯陽琵琶》更聲情并茂,催人愁思。三人憑借著一手絕活把個錦春茶樓給盤活了,很多人大老遠趕去東城根街里,就是奔著他們的名頭而去。
今天成都老茶館里懶散的味道,很多已經被歐化了的咖啡館、紅茶館的小資情調所代替,春熙路、琴臺路上人流熙熙攘攘,長嘴銅壺泡茶的絕技而今已成為吸引外來游客的一種手段。那種老街古巷、茶肆店鋪縱橫阡陌的景象已不復當年,但穿過胡同小巷,掀開茶肆那黑色的幌子門簾,一股老舊陳腐的味道依舊撲面而來。在華興街、沙灣路這樣的老街上,如悅來茶樓、順興茶樓這樣的老字號仍然保留著。
老成都的城在變,街道在變,但永遠改變不了的還是他們那點骨子里面的“懶散”性格。于是乎馬路街道旁邊,搓麻、喝茶的每日從早到晚熱火朝天。另有一批閑人則集中在成都濱江路的茶園當中,這里迄今還能看到給人算卦的,為人修腳的,替人掏耳的……或許可以看作是老成都市井文化的最后一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