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不想當事后諸葛,沒有用50年后的智慧去掩飾和刪改青春期的少不更事
少年成名,第一部小說《組織部來了個年輕人》就“上達天聽”;戴了20年“右派”帽子后,又成為中國文學“新時期”里的文化部長,王蒙的典型意義自不待言。王蒙自傳第一部所涵蓋的那個時期,正如自傳副題所揭示,是他本人,也是中國的多事之秋。
評價自傳的惟一價值尺度是坦誠。這部自傳難得之處正在于,作者不想當事后諸葛,沒有用50年后的智慧去掩飾和刪改青春期的少不更事。所以,我們能在書中看到這樣的字句:“作品引起這么大動靜,看到人們爭說‘組織部’,看到行行整齊的鉛字里王蒙二字的出現頻率那么高,我主要是洋洋得意。我喜歡這個,喜歡成為人五人六,喜歡出名,喜歡成為注意的中心。”
因為傳主是身在其中的當事人,更因為他的坦誠,這部個人自述成了反映那個時代難得的信史。
“我讀左翼著作,新名詞,新思想,新觀念,高屋建瓴,勢如破竹,強烈,鮮明,潑辣,講得深,講得透,通俗明白,耳目一新。而你再看舊政權的作品,例如蔣的《中國之命運》,半文半白,腐朽俗套,溫溫吞吞,含含糊糊,嘴里嚼著熱茄子,不知所云,而又人云亦云,以其昏昏,使人無法昭昭。一看語言文字,就知道誰戰勝誰了。”從對舊社會的不滿出發,王蒙同情革命,參加地下學生運動,直至解放后成為軍管會和共青團干部,自覺將自己與解放事業融為一體。一切都是那樣合情合理,符合邏輯。
王蒙“一想到自己包括上一代人與工農大眾的距離,四體不勤,五谷不分……我就認定自己是一代一代欠著賬的,必需通過自我批判改造,救贖自己的靈魂。”懂得這些,就不難理解他以真誠的反省和深刻檢討來面對“反右”,自己給自己爭到一頂“右派”帽子。
然而,這畢竟是古稀之年的王蒙對往事的回顧,不時有畫外音對當時事加以點撥,透露著個人命運后的翻云覆雨手,更顯出少年王蒙的顢頇無知。“形勢突變,我聽了毛主席在中央宣傳工作會議上的講話錄音。主席說,有個王蒙寫了一篇小說,一些人準備對他圍剿,把他消滅。主席說,我也是言過其詞。王蒙我不認識,也不是我的兒女親家,但是對他的批評我就不服。比如說北京沒有官僚主義。中央出過王明,說自己是百分之百的馬克思主義,百分之九十就不行?北京就沒有官僚主義?反官僚主義我就支持。”
少年王蒙告別激越的青春卻是在遠行千里、下放到祖國最西部的邊陲重鎮伊寧務農之后。在這個邊緣地帶,他于顛沛流離中回顧自己多事的半生,從一啄一飲中觀察老百姓真實的生活,終于產生了疑問“是不是謬誤比真理更容易喚起激情,令人如醉如癡呢?”
激情過后,一切都在改變。此時的王蒙已經能夠在書店買到《中華名菜譜》和《大眾食堂菜譜》,并按照菜譜學會了東來順的名點“奶油炸糕”。這一個王蒙,即使重回聚光燈下,也已與少年時代的那個王蒙有所區別。
(《王蒙自傳 第一部:半生多事》王蒙著 花城出版社2006年5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