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來上海是1990年元旦,在北京的外國朋友聽說我在上海,他們跟我開玩笑說,我是在農村。現在,他們的想法已經完全變了。”以富豪榜而在中國聲名遠播的胡潤說。
這個在上海已經生活了10多年的英國人,還有他的家人已經完全喜歡上了上海。當然他對上海也有不滿的地方:“戶外休閑的方式開發得還不夠,周末我喜歡和我的家人到戶外休閑。”
在上海居住或工作的外籍人士日益增多。上海市公安局提供的一組數據是,2004年在滬停留半年以上的外籍人士多達36萬人,在滬工作、留學的外籍人士共有8萬余人。
上海正日益成為一個巨大的吸盤,吸來的除了外國人外,更多的還有臺灣人,香港人,內地其他省市的人。
吳茜,億龍傳媒集團總裁。她在美國學習工作了10年,回國10年有5年呆在上海,目前已在上海買了房子。她的公司總部設在杭州,工作日她在杭州,周末則會回到上海。
她曾為MTV、默多克新聞集團在亞洲拓展業務。如今這位去過5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女強人”已經越來越喜歡上海。“喜歡一個地方往往因為它的豐富性,而上海正在具備這種豐富性。”
上海,這個中國最具明星氣質的城市,在接納八方來客時,也包容了人們對這座城市的品評。
“小氣”的另一種解讀
“城市的對外形象表現出鮮明的地域特色,實質上是諸多‘城市人’個體形象的綜合反映。”上海財經大學公共經濟與管理學院教師馬祖琦的判斷估計能取得很多人的認同。
在外地人眼里,很多人對上海的印象是“精明、細致、小氣、自大、愛面子、小聰明、目中無人、不愛說普通話”。
“有一次我請一個上海女孩吃飯,結果她帶了其他四個女孩,她們點了菜單上最昂貴的菜。”德國人KarlInninger(英查理)說,他在上海生活了10個月,一次約會破壞了他對上海女孩的印象。
上海人受到的另一個負面評價是“精明而不高明”。張愛玲曾說過:“上海人是傳統的中國人加上近代高壓的磨練”。密集的人口,逼仄的空間,微薄的收入,又想過體面的生活,其結果只能是“精明而不高明”。
作家陳村對上海人性格的總結是:上海人理解不做沒飯吃,習慣人被金錢地位分成等級,各活各的。知道商業社會人情澆薄、面子的重要。知道訓練、教育和專業技能的重要。看重家庭。在五方雜處的環境中,善于隱藏真正的想法,避免表面的摩擦。遵守法制,重契約。也貪小利,但極少以命相博。
陳立民是土生土長的香港仔,1997來上海。如今,他自稱“去香港是自由行,到上海是回家來”。
“我在上海呆了9年了,習慣了,沒感覺了。反而要出去透透氣,才有點感覺。”前不久他剛好去了趟北京,抽身在外,他可以評價上海人,“上海人給我的印象是比較勤奮,比較實際,斤斤計較。”
“斤斤計較不是貶義詞,是個中性詞,”他補充說,“上海人在和你討價還價之后,他會遵守諾言。不好的地方就是有時候過分了,大事做不了,鉆進去一個小洞,走不出來,大事反而看不清楚。人們說北京人善于做老大,做官,做管理者,上海人適合做經營者,這是有一定道理的。”
上海人常常被認為比較小氣,與朋友相處,錙銖必較。在這些“小氣”的上海人里,張愛玲或許是一個可愛的代表。她即使和最親密的朋友,和與她生活多年的姑姑,也要把賬目算得清清楚楚。她常以“親兄弟明算賬”作標榜。
“上海人有這樣的傳統,利用有限的錢,盡量過比較舒服的生活。”滬上知名學者葛劍雄說。外界對上海有些誤解,認為上海人比較富有,其實上海一般居民并不富,但他們會讓自己的生活顯得比較體面。
“文革”期間,葛劍雄是個中學教師,那會兒大多數教師工資不過四五十元,但他還是想辦法使生活變得有聲有色,比如請物理教師花25元錢裝個立體聲收音機,花80元錢組裝一臺黑白電視機等。
關于上海人的“精明”,葛劍雄說,只要不損害、觸犯他人的利益,就沒有理由對這種精明一味地批評。

上海社會科學院副院長熊月之對上海人的“小氣”從另一個角度給予了解讀:上海人一般不會無緣無故地接受別人的饋贈,也不會無緣無故地施惠于人。這在特別講求親緣、地緣的北方人看來,就是小氣。這種“小氣”,可以理解成為現代人的一種理性,一種獨立性。相反,在那些出手大方的背后,常常有回報的期待,一旦沒有回報,反而可能生怨生氣甚至生恨。
在上海,你能坐到出租車潔白的坐墊
“上海大部分出租車,坐墊都是干干凈凈的,國內很多城市都做不到。”福特汽車(中國)有限公司副總裁許國禎這樣談起對上海的印象。其實,很多從外地到上海的人,在第一次坐進上海的出租車時,都會感到意外的欣喜。因為他們往往習慣了不白凈的坐墊。
許國禎出生在臺灣,在美國求學工作,然后來到大陸。福特中國總部從北京搬到上海已經半年多了,就市場來說上海并不比其他城市更吸引福特,上海市政府對汽車的保有量一直是謹慎控制,每年增長的數量是有限的。
“為什么上海吸引眾多老外,跨國企業把它的總部設在上海,因為他們在上海生活起來,不是太困難,比較順。”仲量聯行中國區董事陳立民說。

“上海人給我的總體感覺是說得少做得多,一般說到就能做到,而北京人說的比做的多。就拿出租車司機來說,北京出租車司機跟你聊起來沒完沒了,坐在上海的出租車上,司機很少跟你說話。”胡潤說,“可以這樣比喻,上海人的性格比較接近歐洲人,北京人的性格比較像美國人。”
馬祖琦在談到上海時,對上海人“官僚習氣少、辦事規范、公平公正、做事認真到位”的特點感受頗深。他當年在上海找工作時,一個單位及時反饋了意見,甚至向同行推薦,馬祖琦事后才知道。“我沒有機會當面感謝他們,但我會帶著一顆感恩的心,在以后的工作中,竭盡所能去幫助別人。”他認為上海的這些優點,將會極大地節約社會資源,減少內耗,這也是他選擇上海的重要原因。
王紅2003年帶著2個多月的兒子從南京到上海工作,她當時很擔心寶寶的預防針不好打,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去了所在地區的街道衛生院登記。沒想到從那以后,每到打疫苗的時間,都有一個聽上去“很溫和”的電話來提醒她。
黃進1997年碩士畢業后來上海工作。來自安徽農村的他,很快感受到了上海“很人性”的一面。比如單位通知他,如果父母在農村,他是父母惟一的供養人的話,那么他父母當中的一個,可以享受單位提供的報銷一半醫藥費的待遇。2004年,他母親住院開刀,黃進的單位報銷了2000多元。
他朋友的母親,住在楊浦區一個比較狹窄的街道上,原來有幾個公交車停靠點,行人過往很不方便。黃進的朋友于是給市長寫了一封信,沒多久,問題居然解決了。這件事情對黃進觸動比較大,“上海人包括政府官員,做事都很務實。”
復旦金仕達總裁周華曾榮獲“2004上海市科技創業領軍人物30強”,2005年11月,在上海市軟件企業協會組織的評審中,復旦金仕達被評定為“經營型”和“創新型”的“上海市明星軟件企業”。
“上海在中國內地城市中是最接近西方的一個,上海對‘海歸’的吸引力也更大。”周華說,從其親身經歷,他認為上海的創業環境不錯。雖然隨著商務成本的提高,上海對比較小的民企來說,可能并不是理想的生存之地。
“在上海,很少出現政府對企業‘吃拿卡要’的現象,內地幾個做生意的朋友跟我說,在他們那里企業賺錢了,當地一些部門先把你刮一層。如果是這種環境,經濟要發展也難。”周華說。
一個守規則的城市
“上海對于在外國生活過的人來講,是一個相對比較容易融入的城市,”許國禎說。上海市政府在整個商業環境上所做的努力讓他印象深刻。在企業申請手續及一些法律事務方面,許國禎發現有很多便民措施。他舉例說,到一個窗口辦居留證,可能幾分鐘就能辦好,而依他過去的經驗,一般要好幾個小時,來來去去很多文件。在他看來,上海市民也比其他地方更習慣于遵守一般的規定,比如說交通規則之類。
來自西安的吳淑芳女士,在上海生活了10多年。剛來上海的時候,她對這個城市的印象是“冷漠”,無法融入。1995年吳女士的女兒大學畢業,沒借助任何關系,完全憑自己的能力找到了一份工作。后來出現波折,被公司無故開除,雙方進行勞動仲裁,結果她女兒贏了。發生在女兒身上的事,讓吳女士體會到上海不同于其他城市的游戲規則,她開始喜歡上海。
吳淑芳在浦東開了一間規模不是很大的建材公司,她說更愿意和上海本地人做生意,因為他們不賴賬,履約程度高。
“上海整個城市是收得很緊的,做事沒有什么水分,可以說是一個比較高效的社會。上海人跟你做生意,要貨比三家,你最便宜,沒什么水分,然后才跟你簽合同。”陳立民說。
外商一般認為,與上海人談判固然比較困難,但與上海簽訂的合同符合規范,細節考慮周到,執行中少有麻煩,因而成功率較高。
做房產交易的陳立民,很自然地比較起北京和上海兩地的住宅市場。北京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團購,企業購買然后再分配給員工,而上海在很早以前,1999年開始就形成個人購房的習慣,團購幾乎不存在。上海三級市場相對活躍。滿街都是中介,交易多,交易的程序也很方便。
“上海從上到下給我的感覺是服務意識,官員也如此,從某種意義上官員也像是一個‘生意人’。官員的業績是以帶來多少稅收來評判的,所以他們的作風是比較務實的,看到有商機,他們就主動出去聯絡,務求讓稅收落地。上海每個區都有招商辦公室,而且積極聯絡業務。”陳立民說。
“有的地方就不一樣,官有做官的氣派,經常是市民大眾去政府部門,去求,左求右求。在上海,政府部門做事是有承諾的,多長時間處理完,做不到,市民可以投訴,而且投訴是很有效的。”
很多接受采訪的人認為,上海較其他內地城市更講究規則。
“從政府管理的角度講,上海做得是比較好的。”陳立民說,“它事事都研究很深,考慮得細致,比較不那么容易出錯漏。一個城市的發展思路總體來說最怕出錯,一旦走錯,代價太大。”
“上海一直是中國法制相對健全的城市。”上海市社會科學院副院長熊月之說。延伸到日常生活中,上海人比較重視游戲規則,遵守約定俗成的規矩。這是商業社會留下來的文化遺產。
但是上海也被認為守法有余而開拓精神不足。
“一般來說,他們會把領導布置好的任務認真完成,但可能不會有太大突破。”上海市社科院院長助理屠啟宇說。
有人把上海民營經濟不發達的原因也歸于上海缺乏開拓精神。
“上海人在一段時期確實開拓性不夠。”熊月之說,他總是慣于把上海的城市性格放到歷史中進行觀照。“計劃經濟沒有留給上海人多少開拓的空間。上個世紀80年代,中國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軌,但是,中央對上海和廣東等地實行不同的開放和稅收政策,上海充當改革開放‘后衛’,經濟增長速度低于全國平均水平,城市交通、住房、污染問題嚴重,‘甲肝事件’、‘輪渡事件’,又搞得上海人灰頭土臉。”
“但是到90年代后,中央提出開發浦東,上海的開拓精神得以恢復。看看上海現在所取得成就,就不能說上海缺乏開拓精神。”
鄧小平同志1994年春節在上海說:上海有特殊的素質,特殊的品格。熊月之認為,這個素質和品格,就包括上海人將守法與開拓有機結合的特質。
“上海人的守法和商業意識,是上海得以迅速發展的重要因素。”熊月之說。
上海的參照系
“在所有的內地城市里,上海無疑更為與國際接軌,”在上海生活多年的陳立民,喜歡從生活細節上判斷一個城市的性格。“上海人出來吃飯是AA制,可以拼車,可以拼房,這種精神,延伸出來的另一個結果,就是上海在很多方面顯得比較國際化,比較符合國際潮流和國際慣例。”
事實上,上海在近代就是中國居住外僑最多的城市。上海于1843年開埠,雖然那時是西方人逼迫中國人去認識外部世界。
一位西方學者曾這樣評述近代上海:“就在這個城市,中國第一次接受和吸取了19世紀歐洲的治外法權、炮艦外交、外國租界和侵略精神的教訓。就在這個城市,勝于任何其他地方,理性的、重視法規的、科學的、工業發達的、效率高的、擴張主義的西方和因襲傳統的、全憑直覺的、人文主義的、以農業為主的、效率低的、閉關自守的中國一兩種文明走到一起來了。”可以說,上海是中國最早具有“世界意識”的城市。
經歷了計劃經濟的閉關自守,在改革開放的今天,上海與世界的聯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密切。
上海曾成功舉辦第32屆國際商會(ICC)年會、1999《財富》全球論壇。之后,2001年,亞太經濟合作組織(APEC)第九次領導人非正式會議及系列會議在上海舉行,這是新中國歷史上舉辦規模最大、層次最高、影響最為深遠的一次外交活動。
2002年年末,一個更為鼓舞的消息從摩納哥蒙特卡洛傳來:上海申辦2010年世界博覽會獲得成功。
世界一次次把機會給予了上海。
在半年里的所見所聞已讓許國禎領略到上海的雄心:“上海在城市發展上,投資的力度和開發的規模是很大的,比如說橫跨黃浦江兩岸的大橋和地下隧道不斷在增加,這讓我想起在紐約市哈德遜河兩岸,大橋的數量和隧道的數量,紐約市中心曼哈頓和皇后區之間也是布滿大橋和隧道。我記得到上海城市規劃館去參觀,那景象讓我覺得不可思議,陸家嘴,浦東,所有這些規劃都是一方面讓上海成為一個商業都市,同時也變成一個適合工業發展,適合居住,交通便利的多元化的都市。”
“目前上海在很多設施上,還趕不上紐約、東京,或者倫敦,但是從它的藍圖和做法上,可以看得出來,它未來會趕上,甚至會超過。”許國禎說。
他已在不少方面感受到上海的超前。“再比如,上海在保留老城區的風格,保護古建筑方面做了很多努力,像外灘萬國建筑群,石庫門老房子等,這讓它的都市風華能夠長久保存。這會讓上海在國際大都市的行列中,個性越來越濃郁。”
“上海在我們中國是步伐超前的一個都市,但是它不光是要在中國領先,還要在全球領先。”許國禎說。
在陳立民看來,上海已經走在內地前面,但是和香港、新加坡等國際大都市相比還是有差距。“在美國談生意可能在網上就可以辦了,在香港要打個電話,在上海呢,要見個面,在北京呢,要吃個飯。”這個基礎是法制。“在內地,我跟你有合同,但我還是要查查你的背景,背景還不好查,一旦出問題,打官司也不一定贏,贏了也不一定能夠執行,現在整個中國都還沒有建立起一個所謂的誠信的系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