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和諧文化

摘要：凡是有利于追求和諧的人類創造物均屬和諧文化。和諧文化所追求的和諧目標，不是一般的價值，而是終極性的社會價值目標。和諧文化的淵流在中西等各民族的文化中都存在。和諧文化是由和諧理論、和諧觀念、和諧制度與和諧裝備構成的。和諧文化具有辯護批判、辨析優化、導向激勵和協調整合四項基本功能。和諧文化既然是服務于和諧目標的工具，我們就不能為了打造和諧文化而打造和諧文化，而只能在追求現世和諧的實踐過程中打造和諧文化。

關鍵詞：和諧文化； 指向； 淵源； 打造

中圖分類號：B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06)12-0005-07

和諧文化之釋義

隨著近幾年構建和諧社會的任務在我國的正式提出和推進，一個全新的概念——“和諧文化”也被提了出來，并且正呈現出使用頻率日益走高之勢，以至最近繼“構建和諧社會”的提法之后，又有了“建設和諧文化”的提法。

既然“和諧文化”是個新概念，自然就會有不同的解釋和使用。根據本人的搜索了解，目前我國理論界對和諧文化的界定大致有以下幾種：

其一可稱之為“反映論界定”，認為和諧文化是和諧社會的反映和升華，是對和諧社會的總體認識和評價，體現了人們對和諧社會的認知、感受、追求，同時也是建設和諧社會的價值導向、智力支撐和精神武裝。^[1]

其二可稱之為“適應論界定”，認為和諧文化是相對于和諧經濟、和諧政治而言的，是與和諧經濟與和諧政治相適應的文化。它是和諧經濟與和諧政治的文化建構和文化再造，文化建構指其對和諧經濟與和諧政治事實的肯定，文化再造指其對和諧經濟與和諧政治事實的促成。具體地說，和諧文化就是指在和諧經濟與和諧政治基礎之上形成的一種和諧氛圍和觀念形態，是人們對和諧經濟與和諧政治的一種感受和認知。^[2]

其三可稱之為“自身論界定”，認為和諧文化是指文化體系自身的內容及各種形式、各個環節之間是統一和諧、積極互動的，而不是分裂、沖突、相互抵消的。^[3]和諧文化對不同文化采取多元統一、兼容共生、協調有序的態度，是一種充滿活力并能為大眾共享的文化形態。^[4]

其四可稱之為“生態論界定”，認為和諧文化指的不是區別于其他文化的某一種文化形態，而是一種文化生態。和諧的文化生態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從文化的外部關系看，作為觀念形態的文化必須與它的經濟基礎相適應，與社會的政治系統、與自然生態和人的發展相協調。二是從文化的內部結構看，由不同形態、不同民族、不同層次的文化構成的文化系統本身相互協調。^[5]

其五可稱之為“取向論界定”，認為所謂和諧文化，是指一種以和諧為思想內核和價值取向，以倡導、研究、闡釋、傳播、實施、奉行和諧理念為主要內容的文化形態、文化現象和文化性狀。它包括思想觀念、價值體系、行為規范、文化產品、社會風尚、制度體制等多種存在方式。^[6]

在理論上，人們對和諧文化這一新概念存在著不同的界定，使用上并無大礙，只要論者能自圓其說就行，因為誰也沒有壟斷一個概念的用法的權利。但當我們把建設和諧文化作為一個現實的實踐任務提出來時，就必須開始尋求對和諧文化概念的共識，否則我們的這種建設活動就很可能會因理解的不一致而出現相互掣肘與相互沖突的情況。那么，在以上五種關于和諧文化的不同界定中，究竟哪一種更為確當，可以成為共識性的界定呢？

“反映論界定”難成共識，這是由于文化不僅僅是人對自然與社會的反映、認識、評價，同時也是人改造自然與社會的結果。而且只有“改造”才更能體現文化的本性。因為所謂“文化”一詞的最初含義，就是“文而化之”的意思，即用人力去化成對象。和諧文化屬于文化，當然也是這個道理。

“適應論界定”更不妥，雖然社會是由經濟、政治、文化這三個子系統構成的，但這三個子系統并不天然就是自身和諧的，而是要通過人的刻意追求與努力才會變得和諧，因此所謂和諧經濟與和諧政治并不是先在于、外在于和諧文化的東西，而是和諧文化在經濟領域和政治領域取得的成功及其體現。除此之外，這個界定還不夠周延。由于它至少沒有涉及到人與自然的關系、國家與國家的關系，結果存在著不能把“天人合一”、“協和萬邦”這樣的和諧觀念也歸之為和諧文化的明顯弊端。

“自身論界定”的問題是定義更窄。根據這種界定，不僅人協調與自然關系的努力不在和諧文化之內，而且人對所有非文化內部關系的協調，也均不屬于和諧文化。正因如此，我們與其把這個界定作為“和諧文化”的定義，倒不如把它作為“文化和諧”的定義來得恰當。

“生態論界定”由于把文化與經濟、政治、自然和人的發展的關系，看作是和諧文化的外部關系，其實仍然是一種“自身論界定”，仍然沒能真正解決“自身論界定”的定義過窄問題。

“取向論界定”突出了對和諧的強調，切中和諧文化要義，較為妥當周延，是故也成為目前理論界的主流看法。不過由于它將和諧文化的定義最終落腳于“文化形態、文化現象和文化性狀”等概念上，使之有了一些同義反復之嫌。此外，這個界定在表述上似乎還不夠簡明、精當。

筆者認為，和諧文化是整個文化的一個部分。要想界定和諧文化，首先要對文化有一個清晰的認識。文化是個龐大復雜而又充滿爭議的概念，美國當代文化學家克羅伯和克拉克曾搜集有160多種不同的文化定義。這種狀況讓不少人覺得定義文化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但其實，就像“存在”這個最大的概念只能用“所有的有”來表明一樣，越是外延龐雜的高層大概念，定義起來應該越簡單。根據這種思路，這里將對文化采取最為廣義的理解，給出如下定義：文化是人類創造力的果實，它包括人所創造的一切，如器物、用品、工具、組織、社會、知識、信仰、宗教、藝術、習俗、制度等等。有了這種文化定義，所謂和諧文化，就是指所有那些有利于追求和諧的人類創造物之總和。

和諧，是一種關系，沒有關系就談不上和諧。但和諧不是一般的關系，而是理想的關系、善的關系，體現為穩定、有序、協調、互動、共存的狀態。理想的關系或善的關系，不是天然生就的，而是人經過努力爭取來的。因此，凡是有關系的地方，就存在和諧不和諧的問題；凡是有人為協調關系的領域，就有和諧文化的生就存在。因而，和諧文化并不是一個與經濟系統、政治系統相并立的獨立系統，而是散存于人類生活世界的方方面面，其中也包括存在于經濟和政治的領域之中。

和諧文化之指向

人類從來不做與己無關或沒有意義的創造，人的所有創造性實踐都是有目的、有價值追求的活動。既然凡是有利于和諧的各種人類創造物均屬和諧文化，那和諧文化的目標指向當然就是和諧；既然和諧文化是為和諧而生，那么和諧與和諧文化就是目的與手段的關系。具體說來，和諧是吸引和諧文化生發運行的目的或目標，而和諧文化則是為和諧目的服務、效力的手段或工具。

在歷史和現實中，促使人去進行創造活動的目的或價值追求極其繁多，和諧只是其中的一種。不過需要指明，和諧并不是那種一般性的目的或價值追求，而是一種終極性的社會價值目標。

“終極性的社會價值目標”源自“終極價值”。所謂“終極價值”就是至好或至善，就是純粹的目的或最后的目的。至好就是最高等級的好，最后的目的就是不再以別的目的為目的的目的。鑒于人是唯一的主體和價值之源，而價值就是人賦予世界及萬物的意義之實情，我們可以斷定，終極價值顯然不在人之外，而只能在人的自身尋找。人的自然狀態和現存狀態，不可能是人還需要去追求的價值，人將來可以在某個時刻達到或完成的狀態，也不是需要人永久追求的價值，只有人的永無止境的發展才是人的永久性追求。于是，由馬克思代表人道主義思潮所表述的“每個人的全面而自由的發展”的命題，^[7]理當成為人類的終極價值。

“每個人的全面而自由的發展”，有豐富的內涵，在現實社會的進程中，集中表現為人的需求被滿足程度的不斷提高。人的需求多種多樣，所指向的外在價值目標或價值之物，自然也多種多樣。但這些不計其數的價值目標或價值之物，最終全都可以被富裕、和諧、自由這三個最大而又相互不可再通約的價值目標所統攝。其中，富裕這個大價值目標，是生產力發展、經濟增長、財富增加、物品豐富、效益上升、效率提高等價值目標序列的統領，對它的趨近，意味著能給人提供日益增多的物質產品和精神產品，以滿足人的吃、穿、住、行、學、娛等物質生活和文化生活的需求；和諧這個大價值目標，是平等、公平、公正、正義、安全、歸宿、仁愛、尊嚴、誠信等價值目標序列的統領，對它的趨近，意味著能給人提供各種越來越融洽、協調的人際關系、社會關系和天人關系，以滿足人的情感需求和交往需求；自由這個大價值目標，是自主、自立、自決、自治，自由發揮、自由創造、自由進取乃至經濟自由、政治民主、文化多元等價值目標序列的統領，對它的趨近，意味著能給人提供越來越多的發展可能性及生活樣式，以滿足人充分發揮自身潛能天賦、形成獨特個性的自我實現需求。因而人類社會對富裕、和諧、自由的追求，就是對人的各種內在需求的切實追求，對富裕、和諧、自由的推進，就是對人的全面自由發展的實際推進。因而“富裕、和諧、自由”就是人的內在需求的外在目標化，就是人的全面自由發展的具體化，就是由“每個人的全面而自由發展”這個終極價值所派生出來的三大社會終極價值目標。

人類為追求終極性社會價值目標而創造出來的成果，顯然遠遠多于為了追求某種具體價值目標而創造出來的成果，不僅如此，它還將許多為了追求具體價值目標創造出來的成果包含在內。由此可知，和諧文化作為文化的一個部分，乃是一個很大的部分，由于它是以文化的終極性價值指向為標準而劃分出來的文化組成部分，遠非那些以具體價值指向為標準而劃分出來的文化組成部分，如飲食文化、服飾文化、建筑文化、交通文化之類可比。能與和諧文化相提并論的文化組成部分，只能是同樣以終極性價值追求為標準而劃分出的富裕文化與自由文化。前者是指所有那些有利于追求富裕的人類創造物之總和；后者則是指所有那些有利于追求自由的人類創造物之總和。

人類對和諧這個終極性價值目標的追求，不能僅停留在抽象的思想觀念層面，最終應體現在對客觀世界與人類自身的改造上，于是，在全球范圍內服務于構建和諧世界，在國家范圍內服務于構建和諧社會，在人類自身方面服務于造就和諧身心，就成了和諧文化所肩負的三大現實使命。構建和諧世界，追求的是各個洲、各個國家、各個人種、各個民族之間的和平共處，相互協作，互利共榮，以及良好的全球性生態環境。構建和諧社會，追求的是社會系統的內部和諧與良性運行，各種社會關系與人際關系的和諧，以及良好的區域性生態環境。造就和諧身心，追求的則是身體與心靈的健康平衡發展，“德、智、體、美”素質的全面提升與相輔相成。

和諧文化之淵流

人類對和諧之價值的感受、認知與重視，并非始于當代，更非始于眼下，而是由來已久。

在中國，早在2800年前的西周時期，史官伯陽父就提出了“和實生物，同則不繼”的觀點，意指萬物的生生不息是由于它們之間的和諧導致的，相反，如果萬物都是“完全相同”的，沒有絲毫差異，就不會有事物的變化與發展。典籍《周禮》則有“以和邦國，以統百官，以諧萬民”的提法。春秋戰國的百家爭鳴時期，有關和諧的論述愈發多見。先有晏嬰論“和同之異”，后有諸子百家的和諧議論。如儒家倡“和為貴”，拋出“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以寬厚處世、協和人我”、“君子和而不同”、“致中和，天地仁焉，萬物育焉”等影響后世久遠的觀點；法家也說“萬物各得其和以生”；墨家提“兼相愛”、“愛無差”的和諧路徑；道家則稱“道法自然”、“和以天倪”、“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再往后，有關和諧的談論在中國歷史上仍不絕于耳。如東漢末年政論家仲長統有“和諧則太平之所興也，違戾則荒亂之所起也”之說，北宋大儒張載有“天人合一”之說；元代戲劇家關漢卿有“遂令魚共水，由此得和諧”之說，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中國傳統文化既有重視和諧的理念，同時也有對諸多和諧關系的實際追求。其中，對人與社會的和諧之追求，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其一是行“王道”，即“保民而王”。行“王道”的核心在于“以德治國”與“以仁施政”，“仁政”的核心在于孟子所說的以民為本。其二是“先富后教”，孟子說：“有恒產者有恒心，無恒產者無恒心。”即必須讓百姓擁有固定的收入才能使社會變得穩定和諧。儒家尤其反對“富者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的兩極分化現象，認為這是社會動蕩的根源。

對人與自然的和諧之追求，不僅有“天人合一”的主張，而且還將其落實到制度上。歷史研究證明，中國歷朝歷代，從夏商周起，就對環保有明確法律與禁令。

對人與人的和諧之追求，孔子提出三條主張，一是營造“寬厚處世、協和人我”的人際環境；二是奉行以“仁愛”為基礎原則的忠恕之道，即“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三是強調“禮之用，和為貴”，即通過用“禮”來規范人的行為而實現“人和”。道家也極力反對人與人的沖突。老子說：“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以奉有余。孰能以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要求人們效法天道，通過無爭、去奢、知足，達到人與人的相對和諧。

對人與自身的和諧之追求，儒家強調要通過正心、誠意、修身來規范人的行為。道家主張以謙下不爭、清靜無為的方式來達到人的身心和諧。佛家講修來世，力圖以事事無礙的超然態度進入一種徹悟的心靈境界，實現自我身心的和諧。

中國傳統文化甚至還有對世界和諧，即國與國的和諧的追求。《周易》中的“協和萬邦”，《禮記》中的“以中國為一人，以天下為一家”等，說的就是要超越一國一族的“天下觀”，提倡“以德服人”的王道，反對“以力服人”的霸道，構筑一個和平有序的世界。^[8]

西方文化盡管常被國人冠之以“自由文化”和“競爭文化”的稱謂，^[9]但實際上也有和諧文化的淵流。在古希臘羅馬時期，理論上，有畢達哥拉斯說的“整個天就是一個和諧”、“美是和諧”、“和諧是一種關德”；有赫拉克利特說的“自然追求對立，對立產生和諧”，“不同的音調造成最美的和諧”；有柏拉圖提出的人們各守其德，各司其責，秩序井然的“理想國”；有亞里士多德提出的參與城邦政治生活的各階級力量能夠合作與平衡的“混合政體”和實現和諧的中道方法。實踐中，則有古希臘的民主制和古羅馬的民主共和制。

中世紀，基督教文化占據統治地位，強調社會的和諧與否由上帝掌握，只有皈依上帝，人類才能找到內心與社會的和諧。

文藝復興時期，西人對社會和諧有了新的認識。開普勒寫成了《宇宙和諧論》，探討了宇宙之所以成為一個和諧整體的原因。路德和加爾文的新教運動，用“以人為本”反對“以神為本”，對基督教義進行了重大改造，把社會和諧奠基在人與神的和諧之上。

近代以來，西方有關和諧的論述與追求更是屢見不鮮。從萊布尼茨的前定和諧思想，到黑格爾的“對立的東西產生和諧，而不是相同的東西產生和諧”的和諧辯證法；從斯賓諾莎對身心和諧與國家和諧的探討，到康德如何實現人類永久和平的思考；從盧梭的社會契約理論、洛克與孟德斯鳩設計的三權分立機制，到以“自由、平等、博愛”為旗幟而沖決身份等級制的資產階級革命和現代西方民主制；從空想社會主義者傅立葉在《全世界和諧》一書提出的“和諧制度”，到馬克思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中提出的“以每個人的自由發展為一切人自由發展的必要條件”的共產主義和諧理念；從社會學有關實現社會和諧的“社會均衡論”、“社會分工論”、“社會系統論”、“社會融突論”、“社會解壓論”，到政治哲學和倫理學中的“正義論”、“交往協商論”；從環境倫理與生態倫理在西方現代學術中的誕生，到綠色和平運動、生物保護運動在西方民間的開展；從波爾丁的循環經濟思想、布倫特蘭的“可持續發展”理論，到“生態工業園”的浮現和“可持續發展戰略”在西方國家的首先實施，無不是西方和諧文化的具體展示。

事實上，和諧是人的正常生存發展所不可或缺的外在社會條件，其價值遲早會被各種族群體認同，因而在阿拉伯、印度、非洲等其他民族或地域的文化傳統中，我們只要稍加了解，同樣可以發現含有確認和諧價值的內容。這些異族和諧文化及西方和諧文化，與中國傳統和諧文化一道，成為我們打造當代和諧文化的基礎與可以借鑒利用的資源庫。

和諧文化之構成

如前所述，和諧文化散存在人類生活的各個領域及各種關系之中。盡管如此，它仍有自身的內在結構。

人類為追求和諧而進行的創造活動有很多具體形式，不過它們最終都可以歸結為四個方面的創造，即理論方面的創造、觀念方面的創造、制度方面的創造和器物方面的創造，而由這四個方面的創造所結出的果實，分別就是和諧理論、和諧觀念、和諧制度與和諧裝備，它們共同構成了整個和諧文化的系統。

所謂“和諧理論”，就是論述和諧的理論。和諧理論一般是由學者或理論工作者創造的，主要存在于哲學、倫理學、社會學、政治學、法學和管理學的著述之中，它通過對“什么是和諧？”“為什么要追求和諧？”以及“如何追求和諧？”等問題的回答，來為人們追求和諧的實踐活動提供理論上的指導。這種指導作用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其一是讓大眾在思想上認同和諧的價值，形成和諧觀念，去做促進和諧之事；其二是為和諧制度的設計、安排、操作，提供思路、原理與方法。

所謂“和諧觀念”，是指社會上流行的關于和諧及和諧問題的各種較為固定、較為普遍的觀點、看法和理念。不僅屬于和諧文化，也屬于價值觀念及道德觀念的一個部分。它通過影響大眾的思想及思維方式，引導著大眾在實際生活中，去自動選擇符合社會和諧要求的行為方式，去自覺形成和諧的人際關系與天人關系。和諧觀念存在于大眾的頭腦之中，它部分來自于人們對和諧理論的進一步精選、提煉，如“天人合一”、“以和為貴”、“和而不同”之類就是如此；部分來自于普通大眾的親身體悟與經驗總結，如“家和萬事興”、“和睦相處”是人們對家庭生活與鄰里生活的親身體悟，而“和氣生財”則是商人對自己經營活動的經驗總結……。

所謂“和諧制度”，就是保障各種和諧關系的制度安排。和諧制度不是存在于經濟制度、政治制度、文化制度、福利制度之外的另一類制度，而是各種制度的和諧化。和諧制度是社會管理者的直接創造物，是創造和諧理論的學者專家的間接創造物，它通過規范調控大眾行為，化解社會矛盾，消解社會問題，預防社會沖突等方式，來使整個社會形成穩定、有序、協調、互利、共生的狀態。由于制度決定著人們的權利義務、利益分配和資源予奪，因而它對人們的行為選擇往往有比觀念更為強烈的導向力。

所謂“和諧裝備”，就是用于促成和諧、維護和諧的各種器物。它包括避免交通事故和交通堵塞的各種交通設施，化水害為水利的各種如都江堰一般的水利工程，預防地震、海嘯、火災及球場騷亂之類天災人禍的預警、防護、隔離裝置，防止生態環境遭人為破壞的各種監控與保護設備，方便殘疾人的通道與廁位，等等。和諧設施是管理智慧與科學技術相結合的產物，直接由物質生產人員制造。和諧設施的出現，將一些以往人們無法辦到的事變成了能夠辦到的事，明顯提高了人類追求和諧的能力與效率。

對追求和諧而言，上述和諧文化的四種形式所發揮的作用雖然各不相同，卻無論缺少那一個都不行。如果沒有和諧理論，既無法從理性層面讓大眾明白、認同追求和諧、維護和諧的道理，也會因缺乏理性支撐而無法在社會上構筑起合理而有效的和諧制度。沒有和諧觀念同樣不行，因為對和諧一無所知的人，最容易做出影響各種和諧關系的事。沒有和諧制度更不行，不僅那些為了一己私利而破壞社會和諧的惡行會因得不到有效制止而被廣泛仿效以至泛濫成災，而且那些潛在的危害社會和諧的社會問題或社會矛盾，也會因得不到及時解決而愈演愈烈，積弊成患，最終釀成社會沖突乃至社會動亂。最后，缺乏和諧設施也不行。一方面是這會在許多領域加大我們追求和諧的成本；另一方面是在有的地方即使加大了人力的投入，也不會比擁有和諧設施有效，比如假設沒有交通設施，那么增加再多的警察，也難免交通是故與交通堵塞的大量發生。

和諧文化之功能

和諧文化作為文化的特大組成部分，由于包含了難以數計的人類創造力果實，其本身所具有的各種具體社會功能也變得難以統計。不過其基本社會功能還是可以經理性梳理概括如下：

其一是和諧文化對社會目標具有辯護批判功能。它是指和諧文化能為一定的社會目標提供合理性或不合理性的證明。一方面，和諧文化是服務于和諧價值目標的文化，自然首先要在理論上為和諧的價值和地位作充分的合理性論證，以使世人逐漸形成如下基本共識：和諧是一種理想的狀態；這種理想狀態集平等、公平、公正、正義、互尊、合作、互助、互利、團結、友善、博愛、誠信、共生、共榮等眾多大善、小善于一身，實為終極性的社會價值目標；這個目標值得我們去追求，也能夠被我們在追求中不斷地趨近；在追求這個目標的過程中，我們將得到越來越好的生存發展環境及條件。經此論證，一旦社會中的大多數人認可了以上觀點，和諧也就會在現實社會中，被正式確立為社會終極價值目標。當今，“構建和諧社會”與“構建和諧世界”的目標能被我國政府正式提出，可以說就是和諧文化長期以來不斷論說訴求的一個必然結果。對和諧目標的肯定，必然意味著對與其相悖的社會目標的否定，因而另一方面，和諧文化也會對現實社會中的那些有傷和諧目標、影響社會和諧的既有社會目標或價值追求進行批判，論證其不合理性及其危害。比如“均貧富，等貴賤”、“帝王將相，寧有種乎？”的觀點，反映的是中國傳統和諧文化對皇權目標及尊卑等級價值觀的批判；而“社會發展是全面的發展，不能只注重經濟增長”和“應注重人的生活質量的全面提高，應注重人的幸福指標，而不是只重增加收入”之類說法，則反映的是當代和諧文化對單純追求經濟發展，一味強調GDP指標的批判。

其二是和諧文化對社會制度具有辨析優化功能。它是指和諧文化能判斷出社會制度的好壞優劣，并能加以改善提升。一種終極性的社會價值目標，作為眾善之首，必然同時也是衡量、評價一切事物的終極性價值標準。和諧文化就是以和諧為最高社會評價標準來辨析社會制度的好壞優劣的。根據這個最高評價標準，凡是能促進社會和諧、有利于實現和諧目標的社會制度就是好的社會制度，反之，凡是妨礙社會和諧，不利于和諧目標實現的社會制度就是不好的社會制度。在諸多好的社會制度中，又以它們促進社會和諧的不同程度，將它們區分為“最好的”、“良好的”和“較好的”等不同等級。和諧文化對于不好的社會制度，會主張棄之不用或改革重構；對于良好的和較好的社會制度，會主張對之進行去弊增利的修補完善；對于最好的社會制度，則會主張在沒有更好的替代社會制度出現之前繼續保留。因為所謂最好的社會制度不過是相對于現有的良好的、較好的社會制度而言，并非本身真的完美無瑕或永遠最好，所以對它也不是永遠沒有進一步優化的空間。和諧文化不僅能對已經啟用的現有社會制度進行辨析優化，而且還能在設計制度時，就對各種制度設計方案權衡利弊，優中選優。是故和諧文化對社會制度的辨析優化，有事前辨析優化與事后辨析優化之分。

其三是和諧文化對行為主體具有導向調控功能。它是指和諧文化能為行為主體的行為選擇及品質選擇提供規范和與之相適應的賞罰激勵。和諧文化所提供的規范，都是和諧規范，即符合或有利于和諧價值取向的規范。由于制度就是一種行為規范，而價值觀念和道德觀念也是行為規范與品質規范的來源，因而和諧規范，有的表現為和諧觀念，有的表現為和諧制度。和諧文化不但為行為主體提供規范，而且還對符合和諧規范的行為及品質給予鼓勵、獎賞，對違背和諧規范的行為品質則給予貶斥、懲罰。由于行為主體都有榮辱心和懷賞畏罰的心理，因而和諧文化的賞罰激勵機制只要設計、使用得當，往往都會是很有效的，能夠使越來越多的行為主體選擇符合和諧規范的行為與品質。和諧文化之所以能進行賞罰激勵，一是在于和諧觀念能主導社會輿論的批評、表揚；二是在于和諧制度仍是制度，對行為主體同樣握有予奪社會資源與人身自由的權力。由此可知，和諧文化的賞罰激勵機制，既有觀念層面的，也有制度層面的。

其四是和諧文化對社會組織具有協調整合功能。它是指和諧文化能通過理順內部關系而增強社會組織的整體性。社會組織的混亂無序、動蕩不安、力量離散，往往是由行為預期失靈、利益關系不清及缺乏矛盾解決方式造成的。因為行為預期失靈必定導致“相互撞車”，利益關系不清必定引發利益糾紛。而和諧文化尤其是和諧制度，則能通過制定統一的行為規范、合理公正地分配權利義務、確定解決利益矛盾的方式方法，來避免和化解“相互撞車”、利益糾紛，從而使社會組織實現從無序到有序，從不安到穩定，從磨擦到協調，從離散到整合的轉變。不僅如此，和諧觀念中的博愛、仁慈、友善、互助、團結等理念，還能在此基礎上進一步營造出人人和睦相處，吉祥安樂的祥和之氣，提升社會組織的和諧境界，使社會組織成為各種行為主體、社會力量互動互利、共生共榮的整體。

和諧文化之打造

工具雖然不是終極目的，但它有時也可以成為次生目的。就像我們遠行要依賴飛機、輪船等交通工具一樣，我們追求和諧也要依賴和諧文化這種工具。經驗表明，已有的和諧文化不能完全適應人類實踐與人類生活的迅速發展變化。于是，“打造當代和諧文化”也就成了一個我們必須進行的實踐活動之目的，而“如何打造當代和諧文化？”則成了一個我們必須認真回答的問題。

盡管和諧文化的打造，尤其是和諧觀念與和諧制度的確立，往往就是和諧價值本身的體現，可我們仍然不能讓打造和諧文化的活動脫離和諧這個終極價值目標的指引，變成“為了打造和諧文化而打造和諧文化”。這是因為，和諧文化畢竟只是次生目的，畢竟只是服務于和諧目標的工具。如果我們只以和諧文化自身為目的來打造，那么情況很可能就是，這個被我們費力打造出來的所謂“和諧文化”，卻并不真正具有促進和諧目標的作用。因此，我們絕不能憑空打造和諧文化，也不能憑“想當然”打造和諧文化，而只能在追求“現世和諧”，即構建和諧世界、構建和諧社會和造就和諧身心的實踐中來打造和諧文化。

依此思路，對和諧理論的打造，就需要圍繞解決以下基本問題來展開。這些問題是：“什么是和諧世界、和諧社會、和諧身心？”“如何構建和諧世界、和諧社會？如何造就和諧身心？”“構造現世和諧需要哪些條件”？“影響現世和諧的因素有哪些？”以及“如何消除這些不利因素？”等等。

對和諧觀念的打造，就需要在設計、確認和普及等環節上下工夫。其中，“設計”是指要設計一套適應時代、內容全面、價值一律、言簡意賅、上口好記的和諧觀念體系；“確認”是指這套觀念要有道理可陳，經得起推敲，令人信服；“普及”則指要設法讓所有大眾都了解它、認可它，成為他們的共同觀念。

對和諧設施的打造方法，相對簡單。因為它屬“硬件”生產，所以，我們只要能夠弄清“哪些地方需要配置和諧設施？”，以及“需要配置什么樣的和諧設施？”和“什么樣的和諧設施最有效？”等問題，然后再通過積極發展相應的技術，就能將其設計、制作出來，并且還能夠在使用的過程中不斷地推陳出新。

對和諧制度的打造，是打造和諧文化的重點，因為制度的約束激勵機制，決定著絕大多數人的價值取向與行為選擇，從而也決定著現世的和諧狀況與水平。正因和諧制度最為重要，這里也就準備多用些篇幅來加以探討。

和諧制度，其實也就是公正合理的制度。建立公正合理的社會制度，只能依賴民主決策的方法。但即使在民意表達最充分的國度，人們也不太容易一下子搞清楚最公正合理的社會制度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制度。因為這里的問題十分復雜，牽涉到與效率、自由的關系問題。絕對的平等、絕對的公平之類不僅是不可能做到的，而且即便做到也往往是不可取的。例如我國計劃經濟時期實行的近似絕對平均主義的“大鍋飯”分配方式，就讓我們受了好長一段時間的窮。所以現實中建構公正合理制度的一般進程，總是先依據民意建立起一個基本公正合理的社會制度，即大致平等、大致公平、大致正義的社會制度，再向更公正合理的社會制度一步一步地摸索、邁進。

先發展的民主國家的經驗證明，這個進程是比較漫長的，不過對于轉型社會或后發展的國家來說，則可以充分利用制度安排的后發優勢來縮短這個進程。^[10]這就是說，它們可以通過比較、習鑒先發展國家或已完成社會轉型國家的成熟制度來設計、建構自己的社會制度，這樣就可以節省時間，少走彎路，減少制度開發的社會成本，迅速縮小或消除自己同先發展國家在這個方面的差距，一步達到制度安排的先進水平，甚至創造出比那些先發展國家更為出色的公正合理制度。我國既是一個向市場經濟、民主政治轉型的社會，也是一個后發展國家，要想全面建立高水平的公正合理的社會制度體系，就應先搜集世界上在市場經濟和民主政治方面取得成功的先發展國家的不同類型的制度體系來進行分析比較，然后找出其中最公正合理的制度樣本加以模仿、移植、改進，從而形成自己的高水平制度體系。

追求社會和諧，建構公正合理的社會制度體系，除了可以從正面利用制度安排的后發優勢之外，還可以從反面運用“不斷改錯法”。^[11]它是指，通過不斷消除社會不和諧來實現社會和諧；通過不斷改正現有制度所存在的缺陷即不公正、不合理之處來逐步完善社會的制度體系。前面說過，和諧是穩定、有序、協調的狀態。那么與之相反，不和諧就是動蕩、失序、沖突的狀態。一個社會之所以會存在不和諧的狀況，其主要根源都可以追蹤到制度的層面。無需贅言，動蕩，肯定與社會制度的易變和不穩定有關；失序，肯定與社會缺少相關制度或人們不愿遵守既有制度有關；沖突，肯定與社會在分配社會資源、調整人際關系、處理社會矛盾方面缺乏公正、有效的制度安排有關。這就說明，一個社會有效化解、消除不和諧的過程，一定會包括對既有社會制度的檢討、調適、修正，甚至重構。而一個社會只要持續不斷地將這個消解不和諧的過程進行下去，這個社會的制度體系就會變得越來越公正合理，這個社會也會變得越來越和諧。

嚴格講，動蕩、失序、沖突只是從總體上描述不和諧，具體的不和諧則表現得多種多樣。由于社會總體的不和諧往往直接是由具體的不和諧集聚、積累而成，這就決定了實際運用“不斷改錯法”來推進社會和諧，還得從尋找并解決一個一個具體的不和諧做起。尋找具體的不和諧并不難，因為容易引發社會動蕩、失序、沖突的各種具體不和諧，簡單說來，就是矛盾，就是糾紛，就是問題。所以現實社會中，哪里有矛盾、糾紛、問題，哪里就必定存在不和諧因素。就我國目前情況而言，以權謀私、司法不公、恣意行政、坑蒙拐騙、假冒偽劣、賴帳毀約、社會失信、國資流失、三農困境、貧窮人群、貧富懸殊、醫患矛盾、看不起病、治安惡化、黑黃賭毒等等，就是一些突出的社會矛盾、社會問題，就是一些突出的社會不和諧現象。正是它們，嚴重地影響著我們國家的內部和諧。據此可知，只要我們想方設法逐一化解這些社會問題，就自然會是對社會和諧的不斷擴大和對社會不和諧的不斷縮小。對于以權謀私、司法不公、恣意行政一類的社會問題，主要得靠改造反腐敗制度安排來予以消解；對于坑蒙拐騙、假冒偽劣、賴帳毀約、社會失信一類的社會問題，主要得靠建構社會信用制度來予以消解；對于國資流失、三農困境、貧窮人群、貧富懸殊、醫患矛盾、看不起病一類的社會問題，主要得靠修改不夠公平、不盡合理的社會分配制度和社會保障制度來予以消解；對于治安惡化、黑黃賭毒一類社會問題，主要得靠對原有治安制度的調適、創新來予以消解。既然如此，在我們一一消解這些不和諧的社會問題的過程中，社會制度所存在的缺陷也會一一得到修正，整個社會制度體系將更趨公正合理。由此可見，用“不斷改錯法”追求和諧制度，實在是一種非常切實可行又十分簡明好用的方法。

最后，還有一個重要的問題需要提請人們注意，這就是如同追求和諧需要以和諧文化為工具一樣，追求富裕和自由，也要分別以富裕文化和自由文化為工具，這就要求我們在打造和諧文化時，要特別注意協調好和諧文化與富裕文化、自由文化的關系，不要讓這三種文化相互掣肘，更不要讓我們所打造的和諧文化，妨礙了同樣值得我們作為終極性價值目標去追求的富裕與自由。而這，其實也是和諧文化所擔當的一項重要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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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劉鳳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