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私權法律保護的制度設計

摘要：隱私權是自然人享有的與公共利益無關的個人信息、私人活動和私有領域進行支配的具體人格權。大多數國家先后確立了隱私權的法律保護制度，但各國在保護的具體方式上并不一致。在我國的現有法律體系中，盡管涉及到了對隱私權的保護，但都未將隱私權確定為一項獨立的權利，尚未形成完整的制度。因此，為更好地實現對隱私權的保護，應首先在憲法中確認隱私權為一項公民基本權利。其次，在民法或單獨立法中對隱私權的保護作更詳盡的規定。此外，在保護隱私權的同時，法律也應為隱私權劃定合法的界限，以規范其行使。

關鍵詞：隱私權； 保護； 法律； 制度

中圖分類號：DF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06)12-0112-03

一、 隱私權的內涵

“隱私”觀念自古就有，但如何界定其涵義，并無一致意見。通常認為，構成隱私有兩個要件：一為“私”，二為“隱”。前者指純粹是個人的，與公共利益、群體利益無關的事情，這是隱私的本質所在；后者則指某件事情、某個信息不為人知的狀態，即當事人不愿這種個人私事被他人知悉或某些私人領域當事人不愿他人干涉。因此，王利明先生就曾將隱私定義為：隱私是一種與公共利益、群體利益無關，當事人不愿他人知道或他人不便知道的信息，當事人不愿他人干涉或他人不便干涉的個人私事，以及當事人不愿他人侵入或他人不便侵入的個人領域。^[1]根據王先生的定義，隱私應包括三種形態：一是個人信息，為無形隱私；二是個人私事，為動態的隱私；三是個人領域，為有形的隱私。所謂個人信息則包括所有個人情況、資料，諸如年齡、收入、生活經歷、患病情況等；個人私事指的是一切與公共利益無關的活動，如日常生活、社會交往、個人私生活等；個人領域則是指個人的隱秘范圍，如身體的隱私部分、個人居所、旅客行李、學生書包、日記、通信等均是。

相對于隱私而言，隱私權概念的提出則晚了許多。一般認為，隱私權概念的首次提出，是美國法學家路易斯·布蘭戴斯和薩謬爾·沃淪在《哈佛法律評論》上發表的《論隱私權》一文中。在這之后，隱私權為多數國家所承認，但盡管如此，國內外學者們對隱私權概念的界定仍有很多不同的意見。綜合來看，大致有兩種觀點：第一種為消極說。其特點是將隱私權作為一種消極的、被動的權利，認為隱私權是自然人就自己個人私事、個人信息等生活領域內的事情不為他人知悉，禁止他人干涉的權利。第二種為積極說。其特點是將隱私權作為一種能動的、積極的權利，認為隱私權是自然人享有的對其個人的、與公共利益無關的個人信息、私人活動和私有領域進行支配的具體人格權。^[2]其要旨為隱私權是個人控制有關自己的所謂隱私的一種能力，個人有權決定在何種程度上將其公開。兩種學說從不同的方面詮釋了隱私權這一概念，筆者認為第二種觀點更具代表性。

此外，隱私權就其主體而言，只能是自然人。按照隱私權概念初創時的理論，隱私權從一產生就是為了保護公民個人的私的權利，是與自然人的人身不可分離的一種人格權。法人或其他主體不能享有這種權利。雖然法人等主體也具有不愿被披露的秘密，但是法人這種法律擬制的人格卻感受不到像自然人那樣的精神痛苦。“法人也具有自己的秘密，但這屬于商業秘密的范疇。商業秘密與其說是一種人格利益或人格權，不如說是一種經濟利益。”^[3]因此，隱私權應與自然人的人格緊密相連，法人和其他社會組織不是隱私權的主體。

從內容上看，隱私權的基本內容包括以下四項權利：一是隱私隱瞞權，即權利主體有權對于自己的隱私進行隱瞞，不為人所知；二是隱私利用權，即公民對于自己的個人資訊進行積極利用，以滿足自己精神、物質等方面的需要；三是隱私維護權，即公民對于自己的隱私享有維護其不可侵犯的權利，在受到非法侵害時可以依法尋求司法保護；四是隱私支配權，即公民對于自己的隱私有權按照自己的意愿進行支配，可以公開部分隱私，準許他人利用自己的隱私。^[4]

二、 各國隱私權法律保護的現狀

隱私權的法律保護越來越受到國際社會的重視，并且納入了《歐洲人權公約》、《美洲人權公約》等區域性公約以及《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和《世界人權宣言》等國際公約中，成為一項國際人權。絕大多數國家先后確立了隱私權的法律保護制度，但盡管如此，各國在保護的具體方式上并不一致。

1. 直接保護。這類國家對隱私權的保護是直接性的，美國即是這類國家的典型。美國的隱私權理論研究最為發達，隱私權的獨立地位較早就得到認可，相應的在保護上也最為有力。美國保護隱私權的法律淵源主要有憲法、國會立法以及判例等。其中作為聯邦憲法修正案的《權利法案》的第3、4、5條均隱含了保護公民隱私權的內容。1904年，由佐治亞州法院在帕蘭生活公司案中作出了關于隱私權的最早判決，該院指出：“純屬私人事物的隱私權淵源于自然法。”此外，美國國會于1974年就通過了《隱私權法》、《家庭教育及隱私權法》，1978年再次通過了《財務隱私法》。總之，美國已建立了由聯邦憲法、多個部門法與各州立法相結合而組成的完整的法律保護體系，采用直接的保護方式。

2. 間接保護。這類國家對于隱私權保護是間接的，英國即是這類國家的典型。英國的隱私權保護力度不高，幾乎沒有形成專門的隱私權概念，不予承認隱私權為一項獨立人格權。在實踐中一般是通過把侵害隱私權的案件納入其他侵權行為的范疇(如侵害名譽權)，以達到間接保護的目的。但近年來這種境況也有一定的改變，如1985年英國議會頒布了《個人資料保護法》。與此類似的還有許多英聯邦國家，如澳大利亞、新西蘭等。

可以說，西方國家在保護隱私權這一點上是共同的，差異之處在于采取的保護方式上有所區別。將直接保護方式和間接保護方式比較：間接保護方法中，法律不承認隱私權為一項獨立的人格權，當公民個人的隱私權受到侵害時，受害人只能將這種損害附從于其他訴因，請求法律保護與救濟。當受害人僅僅是隱私權受到侵害，其他權利并沒有受到侵害時，就難以找到可以依賴的權利對象，無法附著于其他訴訟、請求賠償。這種保護方式在保護力度和范圍上，遠不及直接保護方式。直接保護方式中，法律把隱私權作為一項獨立的人格權加以保護。法律對隱私權的內容、性質、責任構成、侵權方式、賠償范圍等都作了詳盡規定。當公民個人的隱私權受到侵害時，受害人可以將其作為獨立的訴因，訴諸法院，請求法律保護與救濟。因此以美國為代表的直接保護隱私權成為各國的首選方式。

三、 我國隱私權法律保護的現狀與完善

在我國現有的法律體系中，憲法、民法、刑法、訴訟法及一些行政法律法規等都涉及到了對隱私權的保護。例如我國憲法第38條規定：“公民的住宅不受侵犯。”第40條規定：“公民的通訊自由和通訊秘密受法律保護。”等。《民法通則》中盡管沒有關于隱私權的直接規定，但最高人民法院在1988年發布的《關于貫徹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若干問題的意見(試行)》第140條規定：“以書面、口頭等形式宣揚他人隱私......損害他人名譽，造成一定影響的，應當認定為侵害公民名譽權的行為。”1993年《關于審理名譽權若干問題的解答》第7點要求：“對未經他人同意，擅自公布他人的隱私材料或以書面、口頭形式宣揚他人隱私，致他人名譽受到損害的，按照侵害他人名譽權處理。”這些司法解釋對隱私權侵權行為的列舉上有了發展。2001年2月26日，最高人民法院在《關于確定民事侵權精神損害賠償責任若干問題的解釋》指出：“違反社會公共利益、社會公德侵害他人隱私或者其他人格利益，受害人以侵權為由向人民法院起訴請求賠償精神損害的，人民法院應當依法予以受理。”這一司法解釋為隱私權被侵害者尋求法律上的救濟提供了依據。除此之外，刑法、訴訟法等也有相關的規定。

可見，在我國盡管現有立法從不同角度對隱私權或多或少地進行了保護，但都未將隱私權確定為一項獨立的權利，有關隱私權的法律保護，也尚未形成完整的制度，因而在規定上顯得比較雜亂且過于籠統，內容缺乏銜接性、統一性。尤其是作為根本法的憲法和作為基本法的民法，都未將隱私權確定為一項獨立的權利，因此，這些保護實際上都是一種間接保護，或附屬于人格尊嚴、名譽權，或附屬于通訊自由等等，使隱私權的保護范圍過于狹窄，也使許多應受法律保護的隱私被排斥在外。另外，侵犯隱私權的行為是多種多樣的，遠非私拆信件、電報，侵入、搜查住宅等行為所涵蓋，所以對隱私權的間接保護不可能實現對隱私權的充分、全面的保護。我國學者對加強法律對隱私權的直接保護已經形成共識：“間接保護方式是不完備的，許多侵害隱私權并不造成名譽損害，因而無法用這種間接保護方式予以救濟。最好的方法，還是直接保護。我國司法實務對隱私權的保護應當逐步從間接保護向直接保護方式轉變，以更好保護公民的隱私權。”^[5]基于上述原因，筆者認為，如使隱私權在我國現有的法律制度下，得到更有效的保護，應從以下方面入手：

首先，在憲法中確認隱私權為公民基本權利。盡管隱私權的最初概念僅限于民法上侵權行為法的層次，但越來越多國家的憲法和法律都逐步把隱私權作為公民的一項基本權利確認下來。“有學者指出，從隱私權的產生和發展看，它無疑是一種民事權利(人格權之一)，憲法及國際人權法對隱私權的確認，表明這種民事權利的重要性以及用公法形式對抗政府部門侵權的必要性。”^[6]眾所周知，憲法是一國的根本大法，其主要職能就是保護公民的基本權利。所謂基本權利，是指為憲法所確認的在權利體系中處于重要地位的權利，因此也稱為憲法權利。隱私權是公民的一項重要的人格權，應屬于基本權利范疇。它首先是一項基本權利，然后才是一項民事權利，如美國于1974年通過了《隱私權法》，該法第2條規定“隱私權是合眾國憲法保護的基本人權”。從隱私權本身的法律特征來講，也應屬于公民的基本權利。從前面談到的隱私權的主體、內容來看，隱私權應當是法律上具有獨立人格的自然人當然享有的權利，它與權利主體密不可分，是權利主體與生俱來的，關系到人的尊嚴和私人生活相對獨立的自由權，具有不可取代性及不可轉讓性。而且在人權概念體系中居于非常重要的地位，亦符合基本權利的特征，因此，隱私權應屬于憲法基本權利的范疇。而目前我國憲法并未對隱私權給與直接的規定和保護，這不能不說是一個立法缺陷。因此，在憲法中應寫明“公民的隱私權受法律保護”。這樣，在作為國家根本法的憲法中有了明確規定，隱私權才能得到最強有力的法律保護。

其次，在民法或單獨立法中對隱私權的保護作更詳盡的規定。這里面包括兩層含義：一是在民法中詳細規定對隱私權的保護，二是通過單獨立法的形式，制定一部《隱私法》或《個人隱私保護法》等，加強對于隱私權的保護。據悉，我國民法草案中已出現了隱私權保護的內容。從現代法律注重人權保護的發展趨勢來看，獨立規定隱私權保護是立法的必然選擇。但不管采取哪種形式，就內容來講，應是一致的。一是明確隱私權的概念和內容。關于隱私權的定義和其所涵蓋的內容可謂眾說紛紜，至今尚無定論，急需在立法中予以明確。二是盡量列舉侵害隱私權的種種行為，盡管侵權的形式可謂層出不窮，要想在立法中面面俱到，這在任何國家都是不可能實現的。但也只有采取列舉的方式，才能夠更好地明確侵權行為及其所應當承擔的責任。那么如何在立法中對侵害隱私權的行為作出更完善的規定，例如可選擇列舉式和兜底條款相結合的方式，當然，這也是一個立法技術問題。三是明確侵權責任，對侵害隱私權所應承擔的民事責任作出規定。例如當公民隱私權受到侵害時，其有權要求侵權者停止侵害，恢復名譽，消除影響，賠禮道歉，并可以要求賠償損失等等。

四、 法律對隱私權的限制

世界上沒有任何不受限制的權利和自由，權利不受限制，人們也就無法真正享受到權利。因此，在保護隱私權的同時，法律也應為隱私權劃定合法的界限，規范其行使，避免隱私權的濫用，具體的限制可以有：

1. 目的的限制。隱私權在《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中就被規定為可限制或暫停的權利。在國際人權領域，一般規定基本權利的行使不得違反公共福利的增進和社會秩序的維持，允許在威脅國家生存的公共危急關頭，在緊急情況所真正要求的程度上，對有些權利進行限制。因此，法律應明確界定可以對隱私權進行限制的目的條件是：(1)當出現國家的生存受到威脅或其他緊急關頭；(2)基于社會公共利益；(3)不得損害其他公民的合法自由和權利。人生活在社會中，其活動與利益不得不受到適當、合理的限制。否則各行其是，為所欲為，社會將喪失其存在的基礎，最終任何人的權益也無法得到保障。如果公民的隱私涉及國家、公共或他人的合法利益，就不純粹是個人私事，而是社會公共事務的一部分。此時的隱私權就應有所限制。

英國報業投訴委員會PCC就曾規定在三種條件下，個人隱私應當服從公眾利益，可以被適當侵犯：(1)偵查或揭露罪行或嚴重的卑劣行為；(2)保護公眾的健康或安全；(3)防止公眾被某個個人或組織的某些陳述或行為所誤導。^[7]美國在打擊恐怖勢力的過程中，也曾遇到過類似的矛盾，最終都以個人隱私服從公共利益而告終。在我國也有相關的規定，例如刑事偵查機關為了偵破案件經法定程序可以拆看嫌疑人的信件、可以侵入嫌疑人的住所等等；在一些特殊的時期，例如某種傳染性疾病肆虐全國的時候，那么你的個人健康狀況、患病情況也已不再是所謂隱私了。當然，對權利的限制是否真正為國家危急關頭所要求，或者對權利的限制是否真正服務于國家安全或公共秩序，這種界定又是極其困難的，稍有偏差就又會侵犯到公民的權利。

2. 主體的限制，即公眾人物的隱私權問題。這里的公眾人物有兩種，一種為公職人員，具體包括政府官員、政黨和其他的政治組織的領導人等。公職人員被賦予管理國家、管理公共事務的責任，代表人民行使國家權力。他們的許多個人情況同公共利益密切相關，他們的事業不僅是他們自己的，也是社會的、公眾的。公眾有權了解他們的事業及與他們的事業有關的個人的情況。對一般社會公眾而言，年齡、學歷、經歷、健康狀況、財產來源等屬個人隱私的內容，但對于政府官員而言，這些個人情況是他們能否恰當履行職責的必要條件。公務人員的職位越高，個人情況與公共利益的聯系就越密切，隱私的范圍就應越小。因此，他們的個人隱私權必須有所減損。美國第三任總統、《獨立宣言》的起草人杰弗遜曾經說過：“一個人擔任公職后，他應把自己看成是公共財產”。馬克思、恩格斯也曾說過：“個人隱私一般應受到保護，但當個人私事甚至陰私與最重要的公共利益——政治生活發生聯系的時候，個人的私事就已經不是一般意義的私事，而屬于政治生活的一部分，它不受隱私權的保護，應成為歷史記載和新聞報道不可回避的內容”。^[8]西方國家向來有所謂“高官無隱私”之說，也就是這個道理。公職人員的隱私權應適當減損也是維護公共利益這一原則的合理引申。在此，公共利益的價值高于政府官員部分隱私利益的價值。因此，有學者主張“為社會公共利益進行輿論監督，可以披露社會公眾人物的有關隱私。被監督人不得就此主張侵害隱私權。”^[9]當然，政府官員的與政府和公共利益完全無關的私人事務仍受法律保護。此外另一種公眾人物，則是指那些在社會生活中廣為人知的人員，如著名的影視明星、體育明星、歌星、著名科學家、文學藝術家等。這些人員基于其身份的特殊性，對于他們的隱私權保護也應有特殊的規定。

3. 方式的限制。基本權利的限制僅能由法律作出明確規定。隱私權的限制當然也要遵守法律的明確規定，如《世界人權宣言》第19條(2)規定：“每個人的權利和自由的行使，只受法律確定的限制，這種限制的目的只是為了保證對其他人的權利和自由的應有承認和尊重，以及滿足在一個民主社會中道德、公共秩序和一般福利的正當要求。”我國憲法第51條也作出了類似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在行使自由和權利的時候，不得損害國家的、社會的、集體的利益和其他公民的合法的自由和利益。”這樣明確規定對權利的限制的目的和形式，可以防止權利受到已經許可的限制以外的限制，這就是所謂的“對限制所進行的限制”原則。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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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張新寶.從隱私權的民法保護看“黃碟案” [J].法學家，2003，(3).

責任編輯 肖 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