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語義受語境的制約,而語境本身就處于動態變化當中。要構建有利于自己交際目的的語境,說話人必須對其語言進行恰當的選擇。本文提出語言博弈的概念。與維根斯坦和辛提卡不同的是,我們認為在任何語境中說話人之間都構成博弈。其中,說話人是局中人;其實際語言行為,即語言選擇的結果,是他們的策略;對局結果,或者說語言產生的結果,即支付。文章最后以博弈樹方式對會話實例進行了分析。
關鍵詞:語言博弈; 動態語境; 實際語言行為; 選擇
中圖分類號:H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06)12-0122-03
心理語言學和認知語言學的多種理論一直試圖揭示說話人的語言產出(speech production)中所需的不同過程。但不管從哪個角度來分析,語言研究者們都一致認為,說話人的語言產出過程并非偶然現象。心理語言學家Garrett(1980)提出,說話人在開口說話之前進行著合理而復雜的計劃。[1]這一觀點受到了廣泛的認同。不過這個復雜的計劃過程究竟是怎樣的?在計劃過程中起關鍵作用的又包括哪些因素?對這些問題的思考,研究者們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本文則旨在提出語言產出實質上是具體語境中說話人之間語言博弈(language-game)的結果。
一、 語境
既然人是“社會的”人,那么人的語言活動勢必受到社會環境的影響。人類學家Malinowski(1923)首先提出語境(context)概念,認為言語與情景是不可分割的。言語的意義不是來自它所組成的詞的思想,而是來自它與所發生的情景語境的關系中。[2]受他的啟發,語言學家J.R.Firth進一步研究語境與意義的關系。Firth通過“典型的情景語境”(typical context of situation)對語境進行概括。[3]他解釋說,社會語境決定著參與者被迫扮演的社會角色,一旦有人與你交談,你便處于一個固定的語境,你便不能自由地想怎么說就怎么說。系統功能語言學家M.A.K.Halliday(1978)也認為任何語言使用都有語境。他把人們在語言交際中所扮演的角色劃分為社會角色(social roles)和交際角色(interaction roles)。[4]角色受語境的制約,而受社會地位或交際目的的影響,人們語言的使用方式和表達的意義也發生著變化。
(一) 語境的構成
廣義的語境指與言語交際相關的整個自然、社會、文化環境。而與說話人語言直接發生聯系的是其所處的情景語境。H.Stern(1983)認為語境應包括參與者(participants)信息(message)、渠道(channel)、交際情景(speech situation)、話題(topic)、談話的語言變體(variety of speech)、目的或功能(purposes or functions)等等。[5]
(二) 語境的制約功能
構成語境的每一因素都會對語義產生影響,也就是說,話語的意義受其所處語境的制約。由于說話人總是處于不同的語境當中,話語所傳遞的信息也就不同。語境對語言的生成和理解都有限制作用。裴文(2000)認為,語境的制約功能體現在顯示語義、延伸語義和取舍語義三個方面。[6]顯示語義是指語境的確定可以排除歧義,消除含糊,確定所指及完善省略意義。延伸語義則是語境賦予語言以言外之意,引發聯想,甚至產生語境歧義或產生相反意義。取舍語義指舍去語言原始意義或采用約定俗成的意義等。
(三) 語境的動態變化
語境是在語言交際中形成的,而交際從來就不是也不可能是靜止的,而是一個動態的發展過程。Halliday研究的是靜態的語境,但他也認為,語篇的每一部分既是語篇也是下一個語篇的語境。Frank Dance提出交際過程是呈螺旋狀上升的,隨著言語交際過程不斷發生變化和發展,原先的受話人將反饋信息傳遞給發話人,發話人已經接收到了新的信息,因此,當交際過程進入到下一回合時,交際雙方所處的語境都將發生相應的改變。那么說話人必須遵循一定的原則,使自己的語言交際符合語境的變化。而與此同時,說話人也可以利用一些語言手段來操縱語境要素,以便更有效地達到自己的交際目的。[7]
二、 語境中的話語選擇
要構建起有利于自己的交際目的的語境,說話人必須借助各種語言手段。總的來說,說話人對語境的操縱體現在對話語的選擇上。
(一) 選擇的動因
Martin(1992)認為說話人之間的角色關系體現在權位(power status)、接觸(solidarity contact)和情感(affect)三個方面。[8]地位孰高孰低,接觸是多是少,以及熟悉程度和情感類型,都可以通過語言來體現。
Halliday(1978)提出任何語境都包括三個變量——語場(field of discourse)、語旨(tenor of discourse)和語式(mode of discourse)。[4]這三個變量構成一個變化著的語域(register),以區別于其他語境中的語言因素。其中,語場指正在發生的事,包括談論話題;語旨指話語人及其相互關系,包括社會地位和在交際中的角色;語式則指語言交際所使用的媒介、手段及語言風格。比如在一節外語課上,語場就是外語學習,即老師教授,學生學習;語旨則包括參與者,即老師和學生,老師的地位較學生略高一些,但學生之間的身份關系是臨時性的,依個體而定;語式主要指教學和討論時所用的語言以及語言傳遞的渠道,如口頭的和書面的等等。
可見,說話人之間的交際目的和權位、接觸、情感因素共同決定了他們的語域選擇。
(二) 選擇的項目
話語人既然選定了他們的語域,那么在語場、語旨、語式三個方面都應進行相應的選擇。具體來說,選擇的項目集中在語言的情態(modality)、詞匯語法和音系字系上。Halliday(1985)將情態分為若干層次:可能性、通常性、義務責任、傾向性或自愿性、能力、推斷和定位。[9]在不同的語域中,供說話人選擇的情態、詞句和發音都有所不同。比如在課堂上,老師給學生講授知識,勢必會使用較高的情態值來確立自己的權位,會選用一些專業術語、評價性詞匯,更多地使用陳述句,提高音量并放慢語速。
(三) 選擇的過程
從抽象的語域選擇到具體對于情態、詞句、音調的選擇過程實質上是說話人的語言潛勢(Linguistic potential)逐步發展為其實際語言行為(Actual linguistic behavior)的過程。Halliday(1974)認為語言作為系統的內部底層關系,它是與意義相關聯的可供人們不斷選擇的若干個子系統組成的系統網絡(system network),又稱語言潛勢。[10]語言作為符號的一種,在表達說話人要想表達的語義時,必然要在語言的各個語義功能部分進行相應的選擇。選擇的結果就是實際語言行為。簡單地說,在社會交際活動中,說話人可以就無數的話題對無數的人以無盡的方式進行表達,這就是語言潛勢,即一個人所“知道”的形式。在具體語境中,說話人所選擇的話題、談話對象及表達方式則是實際語言行為,即一個人所“做”的形式。可見,語言潛勢給說話人提供了選擇范圍,語境的確定和動態變化又在這個范圍內規定了一個較小的選擇集——語域,說話人的實際語言行為的選擇則來源于這個選擇集。
三、 語境中的博弈
(一) 語言博弈的概念
博弈(Game)一詞最早源自于棋牌對弈,又稱作對策論。博弈論研究理性人(rational)是如何進行策略選擇以使自己的利益最大化的。博弈論同時強調,博弈參與者,即局中人(player)的選擇并不是各自孤立的。每個參與者獲得的結果——博弈論稱之為支付(payoff),不僅取決于自己的行動選擇——博弈論稱之為策略選擇(strategies),同時取決于他人的策略選擇。而博弈產生的穩定的結果,稱作博弈均衡。如果均衡對雙方來說達到全局最優的結果,那么此時的博弈是最好的,達到其納什均衡點(Nash Equilibrium)。[11]
語言的產出和運用也存在著博弈。美國社會語言學家Mayers-Scotton[12]主要從事對語碼轉換的研究,她提出了著名的標記模式理論(markedness model),把語碼轉換看作是說話人共同協商雙方權利與義務的一種手段。標記模式理論的核心是:說話人是理性的行為者(rational actor),并盡力為以最低的代價獲得最高的利益而進行“算計”。這正與語用學家Thomas的觀點不謀而合。Thomas(1995)就認為,話語的意義不是固有的,它取決于交際者之間的洽商。[13]法國社會學家Bourdieu(1977,1984,1991)甚至提出了語言市場(linguistic market)的概念。他認為,個人作為施事者,一方面他們積極參與市場的運轉,另一方面,他們本人也是商品。為了增加他們在市場上的活力,他們利用各種資源提高本身的價值。于是他們會有策略地借助于一些語言形式進行交際。[14]Malinowski在闡述語境理論時也指出,交際雙方都希望通過話語這一媒介手段要求對方采取聯合行動,以建立或保持某種關系或抒發某種情感。[15]
由此看來,在任何語境中,說話人之間都構成一個博弈,他們之間的對抗或協作促使他們選擇恰當的策略(即語言形式),以使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而他們的策略選擇范圍就是取決于語境的語域,即語言潛勢的一部分。因此,在這個語言博弈中,說話人就是局中人;其實際語言行為,即語言選擇的結果,是他們的策略;對局結果,或者說語言產生的結果,即支付。商務談判就是一場典型的語言博弈。談判過程中,代表各自利益的雙方分別利用各種各樣的語言形式,一方面針鋒相對,毫厘必爭,以便獲得最大的利益,另一方面卻又察言觀色,適時地給對方“下臺階”,以保證談判的順利進行。
(二) 語言博弈的性質
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John C.Harsanyi將博弈分為合作博弈和非合作博弈。[16]如果博弈中存在強制機制使得局中人不能反悔,就是合作博弈。而非合作博弈中,人們是理性的,完全從自己的利益出發采取行動,并沒有強制力量約束其意愿表示。一般來說,語言交際應屬于非合作博弈,其主觀因素占據優勢。
非合作博弈主要研究人們的策略選擇問題,而語言博弈中人們對語言的選擇不僅取決于自己,也取決于他人的選擇。這是一個動態變化的過程。由于說話存在先后次序,發話人將信息傳遞給受話人,受話人又將信息反饋回去,雙方的信息集(information sets)在發生著動態的變化,使得雙方的選擇也動態地進行調整。博弈論稱之為擴展型博弈,又稱動態博弈。
在動態博弈中,信息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如果參與者對所有參與者的策略空間,即選擇集以及策略組合下的支付完全了解,就是完全信息博弈,否則是不完全信息博弈。在語言交際行為中,說話一方顯然無法充分了解對方的支付函數,對博弈局勢事前并不清楚。因此,綜合以上分析可以得出,語境中的博弈實際上是處于非合作狀態下的不完全信息動態博弈,即動態貝葉斯博弈。這也正是到目前為止最新的,也是最難分析的一種博弈模型。在此筆者舍棄繁難的函數分析方法,而以簡單明了的博弈樹(game tree)來進行分析。
(三) 語言博弈分析
在語言博弈中,話語人根據語境做出語言選擇。比如A想向B借用一下工具。在這個語境中,A首先應明確自己的角色定位,如果A是B的上級或長輩,他的話語選擇顯然會和B的下級或晚輩不同。于是A是選擇命令的口氣還是溫和的問話,就會對支付產生影響。而B在A做出了選擇后,是借還是不借;不借的話,是直接拒絕,還是委婉地推托呢。如此推論下去,這個語言博弈可以用上圖表示。
在上圖的博弈樹中,將支付結果加以量化的標準是面子,即權勢面子(power face)和親近面子(solidarity face)。[3]實際上,在豐富的語言博弈現象中,量化的標準還有很多,或者從某種意義上說,語言根本就是無法量化的。對其量化只是為了分析的簡明而已。
從上面的博弈樹中可以看出,參與人的每一次選擇的支付結果都受動態變化著的博弈局勢影響,而這里的博弈局勢,就是語境。反過來,語境的發展變化又取決于參與人的選擇。在每一次博弈中,參與人都力求達到最大的利益值,同時,為了保證交際的順暢進行,他們也會注意對方的選擇及利益,以便使博弈達到納什均衡。
上圖中,結果(7)顯然是最佳的均衡點。但是在實際語言運用中,并不是每一次的博弈都會達到納什均衡的,這也就是語言交際中往往發生語用失誤的原因。
四、 結語
博弈論(Game Theory)作為一種邏輯分析方法和理論,其研究對象由起初的棋牌對弈,擴展到經濟學領域,進而延伸到社會政治生活的方方面面。從哲學家Wittgenstein提出“語言游戲”(Language-game)理論,到Hintkka在維氏理論基礎上進一步發展并明確地認為,語言與世界的聯系是基于理性的創造,而不是自然的關系,博弈論方法也逐步開始其“語言轉向”,[17]用于解釋語言的形成及現象。語言是一種交際現象,同時又是一種極其微妙的社會現象。筆者嘗試性地運用博弈理論來解讀語言的生成和運用的奧秘,希望能拋磚引玉,給語言學研究開拓一條新路。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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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宋敬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