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讀小學二年級,認識了顧嘉宇。因為座位離得近,這位小朋友只要稍稍向前探一下脖子,就能和我搭上話。他真是特別地健談、和善、友好,當那天發現我也是轉學來這里的同學時,他就熱情地邀請我去玩貓捉老鼠的游戲,為了顯示他對新來的同學的照顧,他讓我當老鼠。
“你跑吧,我數50個數字再捉你!”他很自信地定下規則。于是,在十分鐘的課間休息里,老鼠被貓捉到十次,最后,這只貓對老鼠完全失去了興趣。
“這樣跑來跑去有什么意思呢?”
“這是鍛練身體的好方法。”顧嘉宇不容別人插話就兀自講起來,“人的肌肉如果總不運動就會變成脂肪的,脂肪是一種結締組織。”作為一個小學二年級的女生,我從沒聽到過這些新奇的詞匯。先不管他說的是對是錯,我崇拜得五體投地了,“那以后我扮貓!”我這樣說。他笑了一下,很英雄主義地向我點點頭。
從此顧嘉宇的無聊游戲總有我這個擁躉瘋狂參與,在下課的十分鐘里,幾個小孩子從操場的一端跑到另一端,中間躲過跳繩同學的繩子,丟沙包同學的沙包,踢球同學的球,還有拿著教案回辦公室的老師,真可謂槍林彈雨,無往不利。
就這樣跑著跑著,我和顧嘉宇跑成了死黨。自習課上老師讓班長記下說話的人的名字,我和顧嘉宇總是榜上有名。有一天,我又回頭和顧嘉宇說話了,碰巧遇上老師心情不太好,結果她把我們扣留在教室里,罰抄乘法口訣表100遍。
放學回家的路上,手都是酸的。
顧嘉宇忽然拉住我的手,用力地甩啊甩。“你干什么呀?”我收回自己的手。“你看,一甩就不疼了。”他教我甩手。果然酸疼的感覺得到了暫時的消除。我們兩個小學生,就在傍晚的車流人海里甩著手,那樣子與公園里老年人常常練習的甩手療法沒什么區別,但是回憶將它罩上一種可愛的色澤,當時,似乎落了一點雪,我和顧嘉宇穿著厚厚的羽絨服在雪里甩手,非常像兩只企鵝。
我們同學了一年。一年后,顧嘉宇因為父親工作調動,去了四川。
而現在,他忽然又因為同樣的原因回到了這座城市里。
巧的是,他也讀了我們高中,分班時,也不知道是哪位老師玉手一揮,我們竟然又被分在了同一個班里!
世界大嗎?不不不,世界一點兒也不大,世界不過就是一個小村莊。
時間久嗎?不不不,時間一點兒也不久,五年就像吃過午飯打了個盹。
現在的顧嘉宇,已經不再是從前的小屁孩了,走在路上會有不少女生驚呼:“他真帥啊!”
不過,顧嘉宇倒不是那種喜歡和女生攪在一塊兒的人。下課,他就去踢球,放學,他就往家里走,圣誕節也不見他收到誰的卡片,愚人節,也不見他主動去捉弄誰,唯一一次他踢球擦傷了腿,也沒有人過來給他包扎,他還是求我幫他買的創可貼呢。
因為是高三,大家都變得神經兮兮的。有一天,有位同學拿來一套數學題,風傳這次高考會在上面出至少20分的題。大家都想借題來復印,可是這位同學因為奇貨可居,竟然不肯貢獻出來,非要我們自己去買。
我們都氣這位老兄不仗義,但是卻都無能為力,題是他的嘛。只有顧嘉宇冷哼一聲,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三腳兩步走到那位同學面前,將他領子一揪,“借我看看,馬上還你!”一雙眼睛血紅血紅的,因為人高馬大,稍一用力,小個子的對方已經被提了起來。想來這人從小到大也沒受到過如此驚嚇,將題一丟,顧嘉宇順勢接住,然后,偶像的作用就發揮出來了,顧嘉宇把班長叫上,兩人出去,十分鐘后,試題被復印了64套,除了那位擁有原件的,班里的同學不多不少,人手一份,而且全部由班費支付,不用交錢!顧嘉宇做人真厚道!他贏得了一陣劇烈的掌聲。
發完一圈題,顧嘉宇帶著最后兩套回到座位上。他給了我一套,小聲說:“我看了一下,你這套印得最清楚。”他沖我眨眨眼,啊,這小小的私心原來竟是為了我!我看著他,手里拿著那套剛剛從復印機里出來的、還熱乎乎的試題。我知道,在那一刻,在我們年少的心里,有一些什么發生了。
隔一天晚上是周末,老師照例壓堂,放學后我在公共汽車站等車,忽然有人走到我身邊來,手里推著自行車。“太晚了,車不好等,我送你算了!”我遲疑了一下,他就命令似的拍了拍后座:“上來!”
我坐在他的車后面,忽然好像就知道了幸福的滋味,我問顧嘉宇:“你想考哪里?”
“你呢?”
“上海啊。”
“那我也考上海。”
“我考北京呢?”
“那我也考北京。”
“我考不上呢?”
他剎了車,用一只腳撐著地面,卻沒有回頭看我。“如果你考不上,而我考上了,希望你第二年一定要再考,考到我這里來。”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顯得老氣橫秋的,但是他卻讓我感動了。然后,我們都沉默了。然后,月亮升上來了。然后,晚風帶來一陣花香。是誰家的茉莉花,在這六月的傍晚,靜靜地,靜靜地開了,將那清香的氣味隨風傳送。
顧嘉宇把我送到樓門口,就騎車回家去了。我在玄關站了一會兒,忽然覺得自己好像長大了一些。我和顧嘉宇的故事到這里就不得不打一個暫時的休止符,因為接下來的日子,我們都要為考到上海或者北京去努力了。
編輯/孫櫟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