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父親

最近上映的好萊塢大片《史密斯行動》

影片的故事設計別出心裁：布拉德·皮特和安吉麗娜·朱莉所扮演的史密斯夫婦在外人眼里是一對令人羨慕的夫妻，但多年的夫妻生活卻磨平了當初的激情，而這一切都僅僅是假象，這夫婦二人都是受過專業(yè)訓練，身經百戰(zhàn)、殺人無數的職業(yè)殺手，他們各自效力于對立的兩個殺手公司，但兩人雖然同室而居六年有余，卻對對方的秘密身份知之甚少。在一次執(zhí)行刺殺任務中，夫婦二人恰好被同時指派去刺殺同一個目標，這使得二人為完成任務不得不同室操戈，結果反而在雙方的真槍實彈的廝殺中重燃愛火，言歸于好，之后又在對付共同的敵人——兩家殺手公司中相濡以沫，共度了難關，感情更加融洽。

好萊塢的大片向來喜歡三男一女、或者兩男兩女的敘述模式，以此來打破兩性關系推動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這部電影的主要人物卻只有一男一女，女主人公珍妮由安吉麗娜·朱莉扮演，男主人公約翰由布拉德·皮特扮演，其余都是次要和陪襯人物。2004年10月，經過41個國家和地區(qū)超過35萬人的投票，全球有史以來規(guī)模最大的一次，性感人物調查中，安吉麗娜·朱莉和布拉德·皮特雙雙獲得“全世界最具性感魅力的人物”稱號。照理這樣兩個漂亮人物，應該是很多男人或女人愛慕的對象。但恰恰相反，《史密斯夫婦》里根本沒有第三者的角色，本片推動故事情節(jié)向前發(fā)展的是他們夫妻兩人對家庭內部的男性主體地位的爭奪戰(zhàn)，換言之，就是要告訴對方誰才是家里的父親，誰才是家里做最后決定的人。

電影不是脫離現實的超驗的物質存在，而是代表著人類經驗的累積，是象征秩序的外在體現，是權力壓迫與反叛的場所。好萊塢主流電影機制是依父權制度的“潛意識”所裝配成的。他們慣常把美國男人表現為英雄的形象，他們強悍、聰慧、多情，是男女關系的主體和社會的“父親”，女性往往只是客體處于從屬地位，男性占有不可動搖的權威。在西方世界這個菲勒斯中心的社會里，男人與女人的二元對立意味著男性為正面價值，代表男性的菲勒斯是一個超驗的能指，女性只是用以建構男性主體的一種場所，一種不具主體性的物的存在。“父權制的社會把男性看作是主體和超越，而女性則是作為男性所欣賞并證明男性存在的第二性，是一種對象和持續(xù)。”(張巖冰女權主義文論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 1998年P123)但是《史密斯行動》中的女主人公珍妮偏偏就是不愿承認自己的女性客體的從屬地位，她要爭奪家庭甚至是社會中的男性主體地位，由此爭奪的行動推動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增加了故事的喜劇意味。

一、老板=父親-社會的男性主體

影片中珍妮執(zhí)行刺殺任務失敗后，氣急敗壞地回到公司，大發(fā)脾氣要下屬查找破壞她行動的家伙(她的丈夫)，這個時候，一個下屬走過來打斷她發(fā)號施令，她很生氣，當聽到是“老板的電話”，她馬上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很恭敬地向老板報告失敗的情況，如果看英文原版，下屬遞給珍妮電話時說的是：“Itis father”。珍妮和她辦公室的女性下屬都停下手中的事情，靜心聆聽珍妮和老板的對話。珍妮在電話的這端傾聽老板的指示，是實寫；電話那端說話人始終沒有出現，是虛寫。整部電影我們都不知道老板的廬山真面目，至始至終我們只能聽到他的聲音，就像在《霹靂嬌娃腫的不出場的查理一樣，幕后的老板被虛化了，這部電影中被稱為“父親”的老板不能體現為某個具體的人，而只能成為一個虛指，甚至代表一個類別，稱自己的老板為“father”，無疑傳達了好萊塢大片一貫倡導了男性至上的意識形態(tài)，父親在某種意義上就是權威者，是整個社會的男性主體的象征。珍妮和她的女性下屬形成的殺手世界實際組成了一個特殊的家庭，家庭中的主宰就是那個被稱為“父親”的老板。恭聽老板的訓話，對于向往男性力量并且下意識模仿的珍妮來說，是女性客體自我認同的無意識表現。在她的世界里存在著男性統治的不變量，在男性統治的照耀下，女殺手再怎樣像男人一樣強悍，她們還是被統治者，只是女性客體，占社會主體地位的仍然是男性。盡管珍妮在某些時候對這種統治有過一些挑戰(zhàn)的表示：她裝扮性感的施虐者鞭打有著受虐癖的黑社會老大，然后擰斷他的脖子；和一個男性顧客爭買窗簾，并且贏了等等。

珍妮5歲時父母雙亡，父親角色的缺失是她成人后一直努力找回父親權威形象的一個動力，也是她努力要模仿的對象，她的刺殺行動甚至在和丈夫親昵的動作都是重、很、準，具有強烈的男性氣質，即使她美艷而且性感。身份暴露前她的反叛女性客體地位的行動一直停留在暗處，不敢公開表露，所以她在婚后收拾布置家居、每天下午7點準時備好晚餐(盡管晚餐是聘人定做的)，努力達到社會認可的賢妻標準，這種標準也正是父權社會所倡導和需要的。表面上她順從一個女性客體的服從和服務地位，壓抑了她的內心深處對社會和家庭男性主體地位的向往，當賢妻的身份被揭穿后，一旦有機會讓她表現和得到這種家庭的主體地位，她就毫不客氣的拼命爭取——她要做“爸爸”!而這種反叛女性客體的行動恰恰證實了她對社會和家庭男性主體的認同和向往。

二、父親——家庭男性主體

珍妮在六年中的賢妻身份一直隱藏得很好，影片中都沒有談到孩子，他們家暫時是一個丁克家庭，父親的角色一直虛空。電影中有一個珍妮參加鄰居宴會的鏡頭，忙碌的鄰居請珍妮幫忙抱抱她的孩子，毫無做母親經驗的珍妮手足無措的抱起那胖乎乎的嬰兒，鏡頭拉遠，一個平行的搖鏡頭顯示著在另外一個房間約翰遠遠地注視著她和她手中的嬰兒，這個畫面意味深長，一個缺乏孩子的家庭，夫妻各自有自己的事業(yè)(表面上)，夫妻兩人完全是平行、獨立的個體，父親的形象和權威還沒有形成，看到珍妮抱著孩子，約翰若有所思，回家后兩人無話可說，絲毫不談及剛才孩子事情，都在小心避開這個敏感的話題。

但夫妻倆各自的身份暴露后，出于公司的壓力也出于職業(yè)的敏感，兩人真刀實彈、各施拳腳在家里比比誰更厲害，而實質就是看看誰有能力成為家里的“爸爸”，誰有能力成為家庭中的主宰。兩人互斗中，珍妮被打倒了，約翰嘲笑她：“到爸爸這邊來”，等珍妮反擊，擊倒約翰后，珍妮憤憤地回擊道：“現在誰是爸爸?”可見這個丁克家庭，爸爸的角色隱隱存在，只是兩人沒有公開表露爭奪的野心。此時珍妮不再顧慮自己的賢妻的身份，約翰也不是太平紳士了，兩人在家里的廝殺一點也不是平常意義上的夫妻打斗，生死就在一瞬間，一點也沒有溫情和手下留情。但兩人在廝殺中各自發(fā)現對方新的美：你真能打，這也是一種美，由此兩人的感情到了一個新的階段，也停留在一個穩(wěn)定的階段，暫時忘卻了對爸爸這個權威角色的爭奪，故事的發(fā)展也停留在一個相對穩(wěn)定的階段，不久隨之而來的自衛(wèi)戰(zhàn)迫使兩人合作戰(zhàn)斗，有合作就有主次，就有主角和配角。兩人習慣了平行關系，現在要從中選出一個“爸爸”來指揮突圍，兩人都各不相讓，因而也鬧了一些不傷感情的別扭和笑話，即使是多次被眾殺手團團包圍也是如此。第一次兩家殺手公司對背叛組織的夫婦倆圍殺，約翰強行把不合作的珍妮帶出，逃離了兩人都可能被射殺的險境，不知不覺中取得了“父親”權威爭奪戰(zhàn)的首次勝利。第二次為了補救他們各自抗命于殺手公司的錯誤，他們要在眾兵看守中劫持一個人質。兩人分工合作，約翰在里面行動，珍妮在外面用電腦指揮接應，行動前，約翰問珍妮殺了多少人，珍妮要約翰先回答，約翰發(fā)現自己50到60人的殺人業(yè)績遠遠遜于珍妮312人的結果，很失顏面，大生悶氣。在接下來的行動中約翰擺脫珍妮的指揮，靠自己的能力成功劫持了人質，回來后他倆爆發(fā)了激烈的沖突，就像約翰一針見血指出的是，珍妮不是想要一個合作伙伴而是一個聽話的下屬，潛臺詞就是她要領導他，成為這個丁克家庭和殺手家庭的主宰。約翰贏了第二個回合，他擺脫了珍妮的電腦指揮，自己獨立完成了任務，無形中告訴珍妮他比她強，他有資格成為家庭中的“父親”。第三次仍然是兩人面對很多殺手，情勢比任何一次都嚴峻，兩人逃出的機會非常渺茫，在危難中約翰建議珍妮留下來背水一戰(zhàn)，經歷了多次的死里逃生，珍妮被約翰的強悍和真誠征服了，并且第一次非常主動地順從約翰的指揮，表示愿意陪在約翰身邊，從內心深處承認了約翰家庭男性主體的地位，兩人真正達到了某種和諧。

三、母親——男性主體的附庸

影片中沒有正面出場的人物除了老板外，還有艾迪母親的角色。約翰的搭檔艾迪一向不信任女性，他嘮嘮叨叨的對話固然可笑，但他所說的所有的內容都直指一個主題：女人不可信任，女人只想毀掉男人。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趕走或者殺掉她們，當然母親除外。因為母親不會背叛他也不會干涉他交女朋友反而會照顧他。在他和母親形成的特殊家庭里，父親的角色是缺席的。盡管他常常提到母親，甚至說她是第一流的女人，但實際上他對母親粗暴而且不客氣。約翰的殺手身份暴露后，作為他好友兼同事的艾迪也處于危險中，他顯得非常的焦躁和神經質，他一邊拿著槍守衛(wèi)著他的家，一邊不停地大聲埋怨約翰是膽小鬼，不敢殺死他的妻子珍妮，連累他也擔驚受怕。這時他母親聽到樓下的動靜在樓上問出什么事情了，艾迪馬上不耐煩地回答道：我差點把你殺了，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緊張。艾迪的母親馬上安慰他：沒事了。這是影片中艾迪母親第一次以聲音出場也是她唯一的一次出場的鏡頭。這段母子對話顯露了艾迪在家庭中的主體地位，盡管他只是兒子，但儼然是以一個家庭父親的角色出現，在危及他生命的時候甚至還有殺掉母親的可能。可見影片中不管是不出場的還是出場的男性，總在社會和家庭中占據中主體地位，掌握著絕對的話語權和支配權，即使是母親也只是是男性的附庸，她在家庭中處于聽從和照顧兒子的位置，甚至被忽略到無需出場見客，這無疑是女性附屬生存狀態(tài)的一種最直觀的表現。

至于珍妮，她和約翰結婚近五六年都沒有孩子，在鄰居的派對上，珍妮坐在女人堆里，看到周圍的母親們談老公、談家庭，神態(tài)顯得無聊、輕蔑，不想加入她們的談話而獨自喝悶酒。顯然她排斥母親的角色，她不想做一個居于依附地位的妻子和母親。在她個人的成長和婚姻生活的變化過程中，她一直把當“父親”作為自己追求的目標。不管是她假意遵從男性社會所設定的賢妻標準還是她反叛這種標準而把當“爸爸”作為自己追求的目標，從她身上我們看到了男性至上的思想已經內化進女性的潛意識里。

四、結論

每一個社會都是由一系列相互關聯的符碼(符號)、角色和儀式來制約的。結構主義精神分析學家雅克·拉康(Jacques Lacan)稱這一系列為“象征秩序”(The SymbolicOrder)，它是通過對個人的制約來制約社會的。這個象征秩序就是社會，如果要適應這個秩序，人們必須逐步順應“父親的律法”(1aw ofthe father)，處于客體的女性不得不認同男性主體的認識和規(guī)則，她們無法充分接受和內化這個象征秩序，只有被迫進入這個秩序，并在秩序內受到壓制和排擠，在這個秩序內，女性得到的是男性主體所強加的社會義務和社會美德。影片中珍妮婚后竭力表現出的賢妻形象就是這種美德的體現。然而這些不能表達女性所感受到的一切，而只能表達男性的思想。由于缺乏女性獨立的思想和行動，婦女在這個象征秩序之內只能認同秩序或者保持沉默。從珍妮老板故意的隱藏、艾迪母親的獨特語音出場；從史密斯夫婦的婚姻由疏離——對立——和諧的變化中，影片所表達的內容不自覺的迎合了這個“父親的律法”——女性包括母親要居于依附男性的客體地位。女性如果爭奪男性主體地位必然導致家庭結構的不穩(wěn)定和社會的不穩(wěn)定，只有女性回歸到所謂的依附男性主體的客體地位，才能得到男性社會的認可和接納，所以電影的結尾約翰得到了家庭的男性主體地位，他是家庭中的“父親”，他為他們“和諧”的婚姻做了最后的總結：十分。毫無疑問，這部影片是好萊塢父權文化影響下的典型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