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讀來令人心酸、心痛,卻又令人感動的故事。印度女作家伊娃·卡西若比什,以女人的視角,細膩的筆觸,對比的手法,表現了她對社會人生敏銳而深刻的洞察力,為我們描述了發生在異域他鄉的,一條項鏈,兩個女人的故事,揭示了世態的涼炎,人心的善惡。
小說中的拉魯拜是個貧窮不幸的女人。丈夫臥病在床多年,唯一存活下來的14歲的兒子,瘦小且有些弱智。她在富人莫汗家作保姆,家務忙時兒子也要過來幫忙,他們的報酬是免費住在主人別墅外的一間小平房里。主人的妻子莫汗太太出身上流社會,衣著考究,精明會算。生存環境的天壤之別,使富家太太和窮家保姆涇渭分明,一個高貴,一個寒酸。如果日子一直很平靜地度過,她們的不同也僅限于此。然而,作者不能讓她們這樣平平淡淡,作者要窺探她們的內心。
有一天,矛盾終于爆發了。
拉魯拜的兒子在莫汗家幫工時,偷了主人的錢和東西,被莫汗太太抓到。精明的莫汗太太放走了偷錢的孩子,留下孩子媽,因為晚上莫汗家要宴請賓客,孩子媽要干活,莫汗太太說,宴會結束后再解決此事。孩子媽拉魯拜默默地勞碌了一個晚上,“盡管她看上去非常勞累,可是她一聲不吭不停地干活。”她很純樸,揣摩不到莫汗太太的用心,只想好好干活,為兒子贖罪。讀到這里,我們覺得莫汗太太倒也沒有什么過分之處,而對拉魯拜不免有些微詞,人雖窮,志不短,怎么不教育好孩子,偷人家東西呢。
宴會結束了,莫汗夫婦留下最后兩位客人拉吉夫婦,目的是讓他們作證人。等拉魯拜的活干完了,莫汗太太當客人的面,厲聲數落拉魯拜兒子的偷竊行為,拉魯拜“站在一個角落里,用披肩捂著臉哭涕”。讀到這里,我們開始同情這位不幸的母親,她整天累死累活,養家糊口,哪里有空教育孩子,畢竟她的兒子才14歲,還有些弱智,辨不明是非。作為證人的拉吉夫婦同讀者的心情一樣,希望此事到此為止,拉魯拜的自尊心大受打擊,她捂著臉哭,已很內疚,莫汗太太應以富人的姿態寬大為懷,放他們一把。但在小說里,這只是激烈的矛盾沖突的開始。
一番訓斥之后,莫汗太太終于說出了對此事的處置結果,“向警察局報告失竊情況,將男孩交給警察”。聽到“警察”二字,拉魯拜的反映是“撲通一聲跪倒在莫汗太太的腳下”,她苦苦地求情,泣不成聲地表示,余生愿做莫汗太太的奴隸,償還一切損失,只是不要叫警察。拉魯拜痛苦萬分之狀,讓莫汗先生“局促不安”,想必兩位證人也會為之動容吧,因為此時讀者的良心受到震動,這個在貧困線上掙扎的女人,活得如此艱難,不可毀掉她最后的自尊,不能埋葬她最后的希望,不要把她逼上絕路,得饒人處且饒人,該放手時要放手。可是,莫汗太太就是莫汗太太,她不依不饒,步步緊逼,“大聲尖叫”“板著臉”,此時此刻,讀者的心像被撕扯一樣陣陣作痛。可憐的拉魯拜啊,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她會怎樣?
莫汗太太終于把矛盾;中突推向了高潮,萬般無奈,瀕臨絕望的拉魯拜做出了最后決定“她取下蓋在頭上的破舊繡花披肩,從她的脖子上解開項鏈鉤子,將自己心愛的這件首飾放進莫汗太太的兜里。這是一條與眾不同的項鏈,閃閃發光的精致的金子上面鑲有少見的青金石。”讀到這里,我們終于明白了,這就是莫汗太太最終要得到的,也許她對這件寶物覬覦許久,現在有了奪取它的機會。天助斯人,莫汗太太失小得大而且名正言順,既有朋友作證,又不失體面,不是“明搶”,而是“賠償”。作家終于窺探到莫汗太太的內心深處,不,應該說是靈魂深處,這是一個披著上流社會的畫皮,尖酸刻薄,工于心計,自私貪婪,心狠手辣的女人。相比之下,拉魯拜摘下項鏈之舉,雖被逼無奈,確“大義凜然”,這個整日煎熬在生活底層的貧窮女人,頃刻間,如同這條項鏈一樣閃爍出光環。
接下來,拉魯拜的一番話更是擲地有聲,展現出下人之風范,窮人之傲骨,令人仰視。“太太,這條項鏈是我婆婆送給我的,它可是我們家的傳家寶啊。我們忍饑挨餓,可我從未想到要賣掉它。我本想再傳給我的兒媳婦。我現在把它送給您,以換取我兒子的生命。如果兒子不再了,我留著它還有什么用處?”“說完,拉魯拜將披肩拉回到頭上,默默地離去”。這時,讀者對拉魯拜由同情轉變為敬佩。這個堅強的女人,壓抑著滿腹的苦痛委屈,面對如此刁蠻兇狠的莫汗太太,為了維護自尊,為了挽回兒子的過錯,保護瘦小弱智的兒子,她摘下了凝聚她全部親情、愛情,時刻都在溫暖她心靈,支撐她頑強生活的傳世之寶。她給出項鏈是為了兒子,兒子若不在了,項鏈的意義也就沒有了。在拉魯拜的心里,項鏈的價值就是親情。
拉魯拜一家后來怎樣了,小說告訴我們,聽說她回到家,驚恐害怕的兒子不見了,天快亮時,她聽到兒子在院子里哭涕,兒子被毒蛇咬傷,鮮血直流,疼得打滾。拉魯拜夫婦收拾了簡單的行李,把兒子抱在懷里,叫了一輛馬車,離開了莫汗夫婦的小平房。他們到底去了哪里?他們怎樣了?作者把一個懸念,一份牽掛留給了讀者。其實,對拉魯拜一家來說,去哪里都不重要,只要一家人不離不棄,生死相依就夠了。我想,無論結局如何,拉魯拜都無怨無悔,即便是悲劇的結局,也是悲而不俗,悲得壯美。
一條項鏈,深入到兩個女人的心底,折射出美麗和丑陋。作者塑造拉魯拜這個典型人物的意義就是要挖掘出她苦大情深,微卑而自尊的美好品格。作者對拉魯拜給予了深深的同情,贊許,尊重。與之相對照的是,作者對莫汗太太是充滿厭惡、蔑視的。作者在小說里細膩地刻畫揭露了她的丑行。比如,她用閑置的小平房,頂替拉魯拜的工錢,她無償使用拉魯拜的兒子做家務,她故意把錢放在桌上做誘餌,躲在浴室窺視,看到拉魯拜的兒子拿錢時,跑出來捉拿,她要等拉魯拜干完活再處置“偷竊”一事,為了有理有據還留下朋友作證人,真是機關算盡。這個將拉魯拜一家置于死地的罪魁禍首,雖然如愿以償地帶上了拉魯拜的項鏈,但罪惡感就像毒蛇一樣不時地在她的心里噬咬,讓她心緒不寧。在小說的結尾處,當莫汗太太與當時被他們夫婦當作證人的拉吉太太,在一個社交場合不期而遇時,莫汗太太表現出的冷談、尷尬,讓讀者嗤之以鼻,這個丑惡的女人再一次激起作者與讀者的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