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還是結束

黃昏褪盡最后一絲顏色，城市的燈盞漸次綻放，準備著托舉行將降臨的黑夜。林歆拖著一身的疲憊在這條街巷里踽踽獨行。五月的晚風不知在哪片花海草湖里剛剛沐浴完身子，氤氳著香氣不時掀起林歆的裙角；巷尾的那個禿頭光棍饑餓的眼神，循著林歆的跫音又一次被那飄揚的裙裾點燃。

又是毫無驚喜的一天，自己那張薄薄的大學文憑在這個南國的都市似乎只能說明其有著紙的質地，林歆不知道，學生時代向往過的白領生活，應該有多少張燙金派司才能墊起。曾經引以自得的那副矜持孤高的面孔已一再顯得溫柔可親，但看到招聘主管那或冷傲或暖昧的眼神，林歆知道，自己無法適應。

快到租住地了，林歆希望馬桂香已經出門了。和馬桂香合租一間屋子是林歆非常后悔的一件事兒。三個多月前，當通過中介住進馬桂香租著的那間房子時，林歆還曾有過一絲慶幸：作為一個偏遠山村進城的打工妹，馬桂香對林歆有著明顯的敬畏。可沒多久，林歆就發現，總是上夜班的馬桂香操持的竟然是那最最令人不齒的古老職業，她那劣質的手袋里偶爾翻漏出的玩意兒，令林歆直覺得惡心。都是羞澀的錢包不允許，否則——林歆每次“否則”的時候，又總會想起馬桂香看自己時的那種怯怯的眼神，想到這里林歆又會有點可憐馬桂香。再想想自己在這座城市里遇到過的那些男人的目光，林歆不由懷疑，這個世界上除了方舟外，是不是每個男人的雙眸后面都有一片燃燒的欲海，而正是它帶給了女人肉體、更重要的還是靈魂的水深火熱。

方舟已經好久沒有來信了。每周林歆寄出粉紅色的信箋就像放飛一只只蝴蝶，可這些對折的精靈一去皆是杳無訊息，倒是它們飛越蒼穹時的陰影在林歆的心湖上越投越深。但是林歆終究堅信不會有什么變故，自從校園后的那片梨樹林里，他們倆清澈的眼神交匯后，愛情就成了彼此間灌溉一切、洗滌全部的溪流。在這條清溪里，所有的困厄、辛酸、懷疑、誘惑都會隨波而去，生命就像青荇般蕩漾舒展。因為擁有這樣一份愛情，林歆穿行在都市眾多欲望的縫隙里，雖然清貧困頓，靈魂卻愈發婷婷玉立。可是方舟怎么老不回信呢？

走進房間打開燈，馬桂香果然出去了。突然，林歆發現桌子上有封信，多么熟悉的字跡……

馬桂香今晚收工得特別早。那個男人歪歪斜斜地把馬桂香帶進房間后就酒勁發作，吐了馬桂香一身，然后便倒在了床上鼾聲雷起，不再動彈。馬桂香不想等到天亮去要那一百元錢，索性趁早收工。

馬桂香確實已經厭倦了這種生活。自從遇到了林歆之后，馬桂香那曾已麻木的心因為自卑重新有了痛的感覺。馬桂香羨慕林歆的清白，羨慕林歆讀過大學，這種羨慕的背后是馬桂香無法企及和不堪回首的痛。馬桂香初中沒讀幾天就輟學了，大學對她這種山村女孩來說只是個想都不敢細想的清夢。可如今上過大學的林歆真真切切地走進了自己的生活，馬桂香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對那清夢懷想的理由，于是那個圣潔的夢就一次次地盛開在馬桂香的痛苦之上。馬桂香常常看著臨窗讀書的林歆發呆，馬桂香覺得這是天下最美的風景，馬桂香發誓下輩子一定要做個讀書女子，清清白白，干干凈凈。

馬桂香隱隱約約地知道林歆有個非常相愛的男朋友，在另一座城市里。馬桂香想，像林歆這樣的女子，她的愛情一定非常美麗動人，就像電視劇里放的那樣。馬桂香常常幻想高大英俊的林歆男朋友挽著林歆，在芳林、草地等各種勝境中，手持書卷，款款徐行。在幻想林歆的愛情時，馬桂香也會想起李全。李全與馬桂香青梅竹馬，年初馬桂香回城時，李全一直把她送到村口，眼睛里寫滿了話，并一再叮囑馬桂香要寫信回去。可自己有什么資格去愛呢？馬桂香絕望地想，愛情是屬于干凈的女人的，美麗的愛情只屬于林歆那樣的讀書女子。

快要到了，馬桂香擔心林歆看到自己這一身狼狽又不知道該怎樣皺眉頭呢！馬桂香能感覺到林歆最近心情不大好。十幾天前一次半夜回家，馬桂香打開燈就發現林歆眼睛睜著躺在床上，滿臉淚痕，手里好像還拿著誰寫來的信。從那天起，馬桂香就更不見林歆理睬自己了。由此馬桂香愈加覺得透不過氣來，馬桂香想，還是搬出去吧，或者干脆離開這座城市，那事情自己也真不想干了。

馬桂香剛拐進小區的門就遠遠地看見林歆正準備上樓，后面跟著個男的。馬桂香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揉了揉后發現沒有看花，那個男的自己認識，他在樓梯的幽暗處輕佻地拍了一下林歆的腰，光光的腦袋得意地搖晃著。馬桂香突然有了種熱血沸騰的感覺，她三步并作兩步走到樓下，發現家里亮起了燈，緊接著窗簾拉上了。馬桂香躡手躡腳地上樓來到門前，輕輕地掏出鑰匙，門打不開。馬桂香興奮到了極點，她重新回到了樓下，看著那窗口已沒了燈光。此時晚風穿過樓群吹拂在馬桂香的臉上，馬桂香感到通身清爽，心兒豁亮豁亮的……

下半夜，馬桂香再次回到房間，林歆已經睡著。馬桂香匆匆洗了個澡，然后找來紙和筆端坐在燈下，給李全寫信。

（通聯：江蘇省鎮江市鎮江日報社梁和峰21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