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愛堅持到幸福來臨的那一刻

３７歲的時候，我再婚了，并且決定放棄北京的一切，帶著兒子移居上海，跟他一起生活。這是一個重大的決定，但我那時信心十足，因為我相信他，相信我們的愛情。

蒙成是上海一家合資公司的中層主管，我則在北京的一個國有單位做會計，在一次兩個公司的業務活動中，我們相識了。在他身上，我看到了上海男人特有的嚴謹、細心和對家庭的責任感，他正是我想要的那類讓人安心和放心的男人。

意外的家庭規則沖突

我們的婚姻在２００３年的夏天開始，我和１２歲的兒子走進蒙成在上海為我們準備的新家。我沉浸在和蒙成相聚的喜悅中。晚上，他擁著我說：“謝謝你能來，我終于又有了一個家。”我開心地回答：“是啊，你給我們準備了這么好的家，也很謝謝你。”人到中年重新擁有一個家，我們彼此都心懷感激。

兒子一向喜歡看報和那些花花綠綠的超市廣告，我第一次在上海帶他出門，他就買了一堆報紙，還在超市拿了幾份廣告，回家后翻了一通就扔在茶幾上。傍晚蒙成回家，一看見亂糟糟的茶幾就皺起了眉頭，對兒子說：“以后別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帶回家。”兒子愣著不吭聲，我趕緊過去把報紙和廣告收起來，讓他拿進他的房間。

我是個比較散漫的人，對兒子自然也沒那么多規矩，看來適應新家先要從適應新規則開始。盡管有點委屈，我還是給兒子立了一條規矩：所有帶回家的東西都拿進你的房間，不許占用客廳。不過，剛剛立完這條整潔規矩，新問題又來了，新問題出在我根本不會在意的飯桌上。兒子從小就不會正確使用筷子，吃飯時總是掉飯菜，蒙成看著兒子的吃相臉色陰沉。我問他為什么總是對我兒子板著臉，他說：“我看不慣他的樣子。從小我父母就教我飯桌上要有規矩，不能把飯菜掉在桌上，不能用筷子在菜盤里亂翻，不能越過別人的筷子去夾菜，不能嘴里嚼著飯菜說話，這些都是禮儀，孩子應該遵守。”我說那你直接教導他好了，何必給臉色看。

后來每次吃飯，他就不斷地糾正孩子，兒子老是學不好，有時被他說得眼淚汪汪的。有個周末蒙成請了一堆朋友來家里吃飯，當一桌人站起來碰杯時，兒子卻坐著沒動，他看著兒子，不悅地說：“你怎么這么沒禮貌？應該站起來，和叔叔阿姨碰杯。”當著那么多人的面，自尊的兒子臉一下子漲紅了，眼淚在眼睛里打轉，那頓飯再也沒吱一聲。

我覺得蒙成太過分了，怎么能當著那么多人的面責怪孩子，他不解地反問：“你不是讓我把不滿說出來嗎？”我急了：“那也得看看場合，再說，你應該對孩子寬容一點，你說過你會愛他的。”他辯解說他這么要求兒子也是為了他好，讓他成為一個有教養的人。

難道我的孩子沒教養嗎？我開始跟他爭吵。最后他妥協說，以后不再管教我的兒子。但此后，他對兒子的態度漸漸冷淡。兒子在家里也一天比一天沉默，尤其蒙成在家的時候，他通常都躲在自己的屋里不露面。

雖然我和蒙成關上房門還是親親密密的，但我心里開始懷疑自己帶著孩子再婚的選擇是不是正確。但婚姻剛剛開始，也許只有努力適應吧。于是我在背后不斷地教導兒子注意各種各樣的禮儀規矩。

愛與愛的較量

蒙成有一個１６歲的女兒，跟他的前妻一起住，周末他會去接女兒過來待一天。女兒對我彬彬有禮，果然是在蒙成的嚴格家教下長大的孩子。但我能感覺到，她對我的態度十分冷漠。第一次見面，我做了一大桌飯菜招待她，她只吃了幾口，我問她是不是不喜歡，她說她吃慣媽媽做的菜，不習慣我們家的口味。

她用不動聲色打擊了我，我還得做出不介意的樣子，照顧她吃喝，問她一些學校的事，她也愛答不理。

吃了幾次飯，都是這種尷尬場面，蒙成和女兒熱烈地談話，我和兒子是沉默的聽眾。我曾設想我們會成為親密的一家，現在看來過于一相情愿。看到蒙成的眼睛一直追隨著女兒，臉上滿是愛憐，和面對我兒子的表情截然不同，我發現自己竟然對他的這種表情產生嫉妒：他可以這樣愛他的女兒，卻那樣冷冰冰地對待我兒子。

父母愛兒女原來會這樣自私，不和蒙成重組這個家，我是絕對體會不到的。有一天，我無意中發現蒙成有一個２０萬元的存折，雖說這是他的婚前財產，但他從來沒提過，被我追問，他才說這是給女兒留的學費，他希望送女兒出國留學。我試探著問他：如果我兒子以后也想出國留學，你會資助他嗎？他沉默著沒有回答。我忍住心里的失望沒說什么，但后來，我們討論家庭開支問題時，我只同意負擔一半基本的生活費用，而拒絕共同承擔房貸，我說我也要為兒子存留學的費用。蒙成不太高興，但也說不出什么。

原來我以為我們的愛情是坦誠的，在家庭的其他問題上也一定會坦誠，但事情的發展似乎使我們不得不彼此保留，在金錢上的保留也許只是第一步，以后，我們是不是也會在愛情上彼此保留呢？

我要離開

這樣的日子一天天過下去，我開始問自己：我是想給自己和孩子一個幸福的家，如今卻有一種住在別人屋檐下不得不忍氣吞聲的感覺。我向來是個獨立女子，在北京雖然過了多年的單身生活，但至少過得自由自在，怎么跑到上海來受這樣的壓抑？

但是，拋開孩子問題上的沖突，我還是能感覺到蒙成仍然像從前那樣愛我。他記得我的生日，常常買回我愛吃的東西，從來不吝說“我愛你”，平心而論，他對兒子也是關心的，為他費勁找學校，給他買禮物，帶兩個孩子去公園，等等。為了我和他的愛情，為了我當初的決心，我在壓抑和委屈之中，仍然選擇在這個家中堅持下去。

到了２００５年的夏天，是我們到上海后的第三個夏天，天氣非常悶熱。周六是蒙成的生日，前一天，我再三叮囑兒子，明天一定要跟叔叔說生日快樂。兒子不置可否。第二天，他一早就去學校補課了，回到家已近一點，進家門就打開客廳的音響，震耳欲聾的音樂把正在房里睡午覺的蒙成驚醒了。我還沒來得及反應，蒙成已經陰著臉走出來，命令兒子：“把音樂關掉。”兒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拎起書包走進他的房間，啪的一聲關上房門。我趕緊過去關掉音響，然后走進兒子房間，要跟他好好談談。

誰知，一向忍耐的兒子這次爆發了，他大聲說：“他根本不喜歡我，根本不在意我的想法，就知道命令我做這做那。我們為什么要待在這里？我想回北京。”

兒子大聲說出他的愿望之后，我的心一驚：他跟我想的一樣，其實我也想離開，回到我們自己的家去，過自由自在的生活。但是，我不能這樣沖動地離開，我得跟蒙成談談，看看我們有沒有改變的可能，但他卻說了一句冷冰冰的話：“也許你真的應該在我和你兒子之間做出選擇。”這句話成了壓垮我們婚姻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決定離開，我不愿讓我的兒子生活在壓抑之中。

他很震驚我做這樣的決定，反復地問我你一定要這樣嗎，我說一定，我是個不能忍受委屈的女子，但我仍然愛你。我的眼淚嘩嘩地流下來，在他懷里哭成淚人：“你愛我，為什么不能愛我的孩子呢？”這回他很坦白：“我想愛他，但是很難做到。”所以我只能離開，為我的兒子離開。

我請他為我們的愛保留我們的婚姻，等我把兒子送進大學，一定再回來和他一起生活。他勉強答應了，但他說他不能保證。分別的前夜，他抱著我說我會很想念你，你又把家帶走了。我含淚回答他：“請你理解一個母親的心，母愛常常超越兩性之愛。”

愛讓我們再次團聚

我和兒子回到北京，經歷了找學校、找工作的一系列忙碌之后，生活安頓了下來。兒子重新回到原來的快樂樣子，這使我覺得自己的選擇是有價值的。

我不再是兒子和蒙成之間的夾心人，感覺輕松和舒暢了很多，但孤獨重新又籠罩了我，像是回到從前的單親狀態。有時，我對蒙成也充滿怨恨，恨他不夠寬容，不能接納和公平地對待我的兒子，以致毀了一個好不容易重建的家。但我也會想到他對我的好，對我那份難得的專注的愛，心里終是對他割舍不下。我們常常通Ｅ－ｍａｉｌ，他也訴說他的孤單和對我的思念。我們好像忽然又成了一對兩地相思的情人。愛，似乎還在，我真的很想問問上帝：既然有這樣的愛，我們為什么不能在一起幸福地生活呢？

蒙成也在想同樣的問題，有一天，他在Ｅ－ｍａｉｌ里說：“今天吃飯時我也把菜掉在桌子上，我突然想到，其實誰都會犯錯，那時我為什么對孩子那樣苛刻呢？”這兩句簡單的話，竟然看得我眼淚汪汪。他在反省，我也開始捫心自問：是不是我也太站在孩子的角度而忽略了他的感受呢？他有他的生活規則，他已經遵從了大半輩子，讓他改變也是很痛苦的事。還有，他不能和自己的女兒在一起生活，一定很內疚，很想補償她，我為什么不能理解這一點呢？他的女兒對我們的冷淡，也許是把我們看成了她和爸爸生活中的入侵者，我并沒有拿出足夠的耐心與愛來和她相處。

去年冬天，我和蒙成相約春節在上海相聚，我打算暫時讓兒子跟他父親住。但一個深夜，我忽然接到蒙成的短信，他說他住院了，得了急性肝炎。叫我別去看他，怕傳染我。我說不，我明天就飛去上海。那一刻我知道，我根本放不下他。第二天，我把兒子交給他父親，向單位請了假，就去了上海。我對兒子說：“媽媽必須去照顧叔叔，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我很快就會回來的。”兒子很平靜地答應了。飛機上，我為自己不假思索的行為找到了合理的解釋：我已經明白，唯有把夫妻之愛放在親子之愛的前面，首先考慮到對方的感受和需要，理解、憐惜和寬容我所愛的人，才能獲得愛的回報，也才能讓他產生“愛屋及烏”的情感。

在醫院里，我日日夜夜守護了蒙成兩個星期。他握著我的手：“只有你這么不管不顧地來照顧我。我從前為什么要那樣不通情理呢？”我看見他眼里有晶瑩的東西在閃爍。我說我們是夫妻，照顧你是我的責任……他忽然說：“我們再不分開好不好？”我沉默著，不知該如何回答。

蒙成的女兒幾次來探望爸爸，有一次破天荒地喊了我一聲阿姨，我笑著答應，心里酸酸的，不管什么樣的愛，孩子最終都能感受得到，一個如此愛她父親的阿姨，應該也是她可以接納的吧？

蒙成出院以后，我又在家照顧了他兩周。臨回北京前，他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我找一份在北京的工作，我們重新開始。”我抱著他，流下欣慰的眼淚：“我等著你。”

三個月之后，春暖花開的時候，蒙成來到了北京，他在一家公司找到了相應的職位。他進家門的時候，當然不會看到茶幾上零亂的報紙和廣告。當我們一家三口坐下來吃飯的時候，他先給兒子夾了一筷菜，故意讓菜掉在桌上，然后笑哈哈地對兒子說：“你看，叔叔也會掉菜。沒關系，以后你想掉就掉吧。”兒子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開始和他大談球賽。

我舒了一口氣，安心地拿起了筷子。我知道，我終于用自己的愛，堅持到了幸福來臨的這一刻。也許我們仍然會有沖突，但我相信，我們心中堅持的愛的信念，一定會幫助我們度過某些不愉快甚至艱難的時光。

編輯 / 尤 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