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憶恩人叢飛：我并不是一只“白眼狼”

２００６年４月２０日２０時４０分，“２００５年度感動中國”的全國著名新聞人物叢飛因病醫(yī)治無效，在深圳與世長辭。叢飛一生累計捐款捐物３００多萬元，資助失學兒童、殘疾人和貧困大學生近２００人。然而，在叢飛住院期間，深圳媒體在連續(xù)報道中稱，一些受他資助過的大學生畢業(yè)后，拒絕報恩。有的即便是在深圳工作，也不愿意到醫(yī)院看望叢飛。更有甚者，竟在面對記者的詰問時，公然懷疑叢飛當初資助自己的動機，實在令人徹骨心寒！

叢飛辭世，舉國同悲！２００６年５月２３日２２時３０分左右，本文作者正在收聽深圳電臺飛揚９７１“夜空不寂寞”節(jié)目，一個女聽眾打電話到該節(jié)目，稱她曾受過叢飛的資助得以完成學業(yè)，畢業(yè)后想報答叢飛大哥，但卻一直沒有找到工作，驚悉叢飛大哥離世，令她傷心欲絕！當主持人問她現(xiàn)在在做什么工作時，女孩竟失聲痛哭，一句話也沒說就將電話掛了……

職業(yè)的敏感讓筆者斷定，這個女孩的背后一定有難言的苦衷！筆者當即與電臺導播取得聯(lián)系，說明了情況。獲得這個女孩的聯(lián)系電話后，在筆者的再三懇求下，這位叫萬悅的女孩終于答應接受筆者的采訪——

貧寒大學生的心愿：畢業(yè)后好好報答叢飛大哥

１９８４年，我出生在貴州省織金縣一個偏僻山村。在家中我排行老二，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妹妹。我哥哥１３歲那年，隨父親進山拾柴，跌入近３０米深的溝壑里，造成左腳骨折，因為沒有錢治療，從此落下殘疾，終生靠拐杖走路。

盡管家庭貧困，父母省吃儉用，還是供我和妹妹念完了初中。中考結果出來后，成績優(yōu)異的我考上了市重點高中！手里握著錄取通知書，我竟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昂貴的學費父母怎能承擔得起？

父親考慮了幾天，對我說：“閨女，爸決定送你讀書！”說這句話時，父親的語氣顯得有幾分沉重，我心里好難過！深知父母供我讀書的艱難，但只有考上大學才能跳出農門，才能改變一個窮家的命運啊！揣著父親東借西挪的報名費離開家時，我哭了。

我進入高中后，妹妹就主動輟學了，南下廣州打工掙錢供我讀書。那一年，妹妹還不到１５歲！父親為了掙錢，農閑期間，每天凌晨三點鐘就起床，走２０公里山路到縣城攬零活做，晚上回到家往往是深夜了。我暗暗在心里發(fā)誓：一定要考上大學找個好工作養(yǎng)家，不辜負父母對我的期望。

２００２年７月底，我被西南一所普通院校錄取。盡管我考上的只是一所非常普通的院校，但家里人都為我感到驕傲——我家世代都沒有出過“狀元”啊！

我上大學后，妹妹跟廣西一個男孩談戀愛并結了婚。妹妹嫁到廣西后，停止了向家里寄錢，家里基本上沒有經濟收入了。斷了主要經濟來源，我怎么能繼續(xù)完成學業(yè)呢？我真想放棄學業(yè)，可父親卻對我說：“就算砸鍋賣鐵，也不能半途而廢！”父親的話說得那么堅決，可四年大學讀完，至少得花好幾萬。一個年邁的老人去哪里掙這么多錢啊！

我決定輟學。２００２年寒假我回家后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父親。沒想到父親告訴我，他把家里的困難寫信告訴了遠在深圳的叢飛大哥，希望叢大哥能幫助我完成學業(yè)。原來叢飛資助我們縣失學兒童，并在我們家鄉(xiāng)義演的事跡傳得家喻戶曉，父親便想到了向他求助。那時我以為叢飛大哥是著名歌手，工作忙，加之資助的人不計其數(shù)，他不可能顧及到我家的困難。所以并沒把這事放在心上，打算等到過完春節(jié)就到貴陽打工。

我做夢也沒想到，就在我回家的第４天，父親竟收到了２０００元匯款！匯款人姓名是叢飛！叢大哥把素不相識的人的困難放在心上，并及時資助，實在令我感動不已！父親將錢取出來，加上賣掉兩頭肥豬的錢一并交到我手里，感慨地說：“閨女，你一定要好好讀書，以后找到好工作，掙到錢一定要報答恩人，盡快把恩人的錢還了……”我噙著感激的淚水，回到學校繼續(xù)讀書。

回到學校后，我寫了封信給叢大哥，告知錢已收到，并感謝他的資助。兩個月后，我收到叢大哥一筆５００元的匯款，附言欄里只有四個字：好好學習。盡管沒收到叢大哥的回信，但我非常高興。

這以后，叢大哥不間斷地資助我，雖然每次的數(shù)額不多，但幾年下來，也近１萬元了。在叢大哥的資助下，我于２００５年順利完成了學業(yè)。畢業(yè)后，我打算找到一份好工作后，好好報答叢大哥的恩情！

難言的漂泊心酸：求職受挫愧對恩人叢飛大哥

我在貴陽找工作無果后，２００５年７月，來到了上海。

７月１４日，我去網(wǎng)吧向用人單位傳送簡歷，瀏覽網(wǎng)站時，從一個新聞網(wǎng)站驚悉，我尊敬的叢飛大哥竟在兩個月前患了胃癌！我嚇蒙了，淚水不知不覺地淌了下來。我真想一下子飛到叢大哥身邊，去看他一眼，可是我一無所有，能幫助他什么呢？叢大哥得了病，最需要的是錢啊！

我把傷痛埋在心底，希望盡快找到一份好工作，掙到一筆錢后再去看叢大哥。但由于我學歷不高，專業(yè)不好，且沒有任何工作經驗，好工作實在難找到，而我又放不下大學生的面子進工廠做流水線工人。高不成低不就的我，直到７月２５日，才進入一家廣告公司做了一名沒有底薪的業(yè)務員。

我一邊工作，一邊留意有關叢大哥的消息，從那時起，我開始寫日記，日記的點滴，大都是關于叢大哥的。記得，叢大哥做化療那段時間，我每天都要寫上好幾頁日記，里面記載的，是我的心酸，是我的心痛。我心酸是因為我無能，找不到好的工作愧對親人，愧對叢大哥；我心痛是因為我不忍見叢大哥受病痛的折磨。叢大哥呀，如果可以，我愿意替您承受病痛之苦……

我打算等工作穩(wěn)定下來，做出一番成績后，再去深圳看望叢大哥。我不能讓叢大哥見到他曾資助過的人是那么的落魄。然而，單位的競爭太激烈，整個試用期我竟沒有完成工作任務，所得的提成勉強只能解決溫飽。最終，我被公司辭退了。

眼看在上海待不下去了，我只好離開上海前往廣州，投奔我在廣州打工的妹妹。妹妹只能給我提供食宿，工作方面卻表示愛莫能助。我天女散花般地朝用人單位投簡歷，但每份簡歷都如石沉大海。

妹妹初中沒有畢業(yè)，在工廠做擋車工，每月的工資最高有２０００元以上，而我堂堂一個大學生，居然找不到工作。我不禁為自己感到深深的悲哀，心底對叢大哥的歉疚越加強烈。叢大哥，我辜負了您！我好無能，十年寒窗走進社會，竟不如一個初中未畢業(yè)的打工妹會生存！不知病中的您，是否會感到悲哀與失望……

見我遲遲找不到工作，妹妹說：“姐，我覺得你應該放下大學生的面子，到工廠找份事干，不管怎樣，生存是根本啊！”見我默認了，妹妹介紹我進入她所在的服裝廠學做擋車工。沒有經驗，學擋車這個技術活，對我來說，比考大學還難！幾天下來，我竟車壞了好幾件半成品！一向有耐心的妹妹見我如此愚笨，居然教訓起我來：“我就不明白了，你能考上大學，做這個活卻笨得很！姐，你讀了那么多年的書，學的知識到底能用在哪里啊！早知這樣，當初還不如不讀書的好……”

妹妹不留情面的話，羞得我無地自容。為了維護我那點可憐的大學生的尊嚴，當天我就離開妹妹的工廠，在一個臭烘烘的十元店住下來。蚊蠅亂飛的房間里，落魄江湖的房友眼中露出的迷茫，一如我的心境，是那么悲涼。

２００５年１２月初，住了近半個月的十元店后，我終于找到了一份“體面”的工作：在一家信息公司做文員。經歷過找工作的種種失意和挫折，我算是認清了自己：一個大學生，沒有工作經驗，高不成低不就，如果不放下架子，就無法在社會上立足！

但倒霉的是，我在這家公司還沒有干上兩個月，因為操作計算機時，錯誤運行一個軟件，導致公司近一半的客戶資料丟失，因而再次丟掉了飯碗。工作的失誤，使我非常懊悔當初沒有將計算機知識學好。我覺得叢飛大哥資助我真不值，供出來的大學生居然是個平庸之才！我更加沒臉去面對叢飛大哥了，盡管廣州與深圳只有咫尺之遙，我也提不起勇氣前去深圳看望病中的他。

我在日記中這樣寫道：“叢飛大哥，也許您記不得我了，您資助的人那么多。不，您一定記得我的，您怎么不記得我呢？您一定在牽掛著我，對不對？一定會認為，幫助我完成學業(yè)，您就欣慰了！那么叢大哥，您有沒有責備我呢？畢業(yè)近一年時間，我都沒來深圳看望您……”每每寫這些文字時，我的眼睛就模糊不清！漂泊無助的日子，我拿什么來報答您，我的叢大哥啊！

拿什么來報答您，天堂里的叢飛大哥

求職屢屢受挫，對我的打擊非常大。從學校畢業(yè)走進社會快一年了，我沒給家里寄過一分錢，我甚至不敢打電話回家。２００６年春節(jié)前夕，我父親從妹妹那兒得到我的手機號碼，打電話責備我說：“辛苦供你讀完大學，你居然找不到工作，真丟臉！找不到工作連父母都不要了，真不知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得知我一直沒去看望病中的恩人叢大哥，父親顯得非常生氣：“讀了那么多年書，你連最基本的感恩之心都沒有，你的良心哪里去了？叢飛要是知道救了你這只‘白眼狼’，他該多心寒啊！”

擱下電話，我的淚水潸然而下。我能理解父親，在他的眼里，大學生就是棟梁之材，可以光宗耀祖。他萬萬想不到自己的女兒居然找不到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他怎能不對我失望呢？他哪里知道女兒不是不懂報恩，而是實在落魄，連去見叢大哥一面的勇氣都沒有啊！

２００６年３月１０日，我應聘到一家娛樂城做前臺。這份工作對我來說，是不得已而為之。進出的客人中，總有那么一些男人，用色迷迷的眼光盯住我的大腿不放。我討厭每天穿著開了衩的旗袍，用僵硬的微笑迎送客人。如果能找到合適的工作，我會到這種曖昧的場所上班嗎？如果叢大哥知道我隱瞞自己的學歷，應聘娛樂城，他會怎么想？

４月５日那天，也許是站立的時間過長，我突然暈倒在前臺。醒過來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間雪白的房間里，被打上了點滴。見我醒過來了，一個相貌不凡的中年男人探過頭笑著問我：“你醒過來了？”我點點頭，充滿感激地問他：“是你送我到醫(yī)院的吧。謝謝你！”我認識這個男人，他經常出入我所在的娛樂城，但不知他叫什么名字，做什么工作。

他自我介紹說他姓張。隨同張先生一起送我到醫(yī)院的同事告訴我，我暈倒時，張先生剛好在場，他二話沒說就將我抱上他的車來到醫(yī)院。第三天，張先生約我去吃飯，我沒有拒絕。他的仗義相助讓我對他充滿感激。

聊天中我得知，張先生是一家工廠的老板，他說，第一眼見到我，就被我的氣質吸引住了。還說，像我這么有氣質的女孩子，不應該在那種環(huán)境里工作……聽著張先生深情的表白，我想到自己的境遇，想著想著，眼淚不爭氣地涌了出來。也許是壓抑太久的緣故，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迷迷糊糊中，被張先生扶上車。看著車子行駛在大街上，窗外一一晃過的風景讓我漸漸清醒過來。“張先生，你要帶我去哪里？我要下車！”意識到會出什么事后，我極力要求張先生停車。

“你……”我突然的清醒，讓張先生感到很意外。他急忙作出承諾，只要我跟著他，一定讓我過上大富大貴的日子。大富大貴的日子？我做夢都想擁有這樣的生活。可悲的是，享受這種生活并不是通過我的知識和勞動換取的！我想起我的父母，想起我的叢大哥，如果走到這一天，我還能拿什么來報答他們？我還有什么臉面去面對他們？

不！我不能這樣墮落下去！我不能對不起我的父母，不能對不起我的恩人叢飛大哥。在我的強烈要求下，張先生無奈地讓我下了車。

２００６年４月２１日早上，我出門逛街，在經過一個報刊亭時，無意中我看到報攤上幾乎所有報紙的封面，都打上叢飛大哥去世的大標題！噩耗猶如晴天霹靂，把我整個人都擊垮了。

當天下午，我購買了去深圳的火車票，想去看看從未謀面卻感激一生的恩人。但是，邁上月臺時，我卻怎么也抬不起腳踏上火車。我拿什么慰藉叢飛大哥高尚的靈魂？！

我一直以為，叢大哥是著名歌手，資助那么多人，他的經濟條件應該不錯。但隨后我從媒體不斷的報道中才得知，叢大哥的生活環(huán)境非常艱苦，叢大哥衣櫥里的衣物，每件都在幾十元以內，唯一值錢的就是那套潔白的演出服，我的心被深深地震撼了！他自己如此節(jié)儉，連居住的房子都還欠下貸款，１０年來卻無私資助近２００人，捐款捐物高達３００萬元！甚至不惜向生命借貸！

這時的我才恍然大悟，與叢飛大哥相比，其實我求職的尷尬處境實在算不上什么。叢大哥走了，我的心好痛好痛！有媒體報道說，受叢大哥生前資助過的大學生畢業(yè)后，從沒有人去看過叢大哥，不懂報恩讓人非常寒心。我想強調的是，我并不是一個知恩不報的人，我只是覺得，我對不起他，沒有拿出好成績來讓他高興，所以一直不敢去看望他。

今天，我把這段心靈隱痛說出來，除了緬懷叢飛大哥，還要告訴千千萬萬如我一樣，從高校畢業(yè)走進社會求職受挫的同學：在這個競爭激烈的時代，我們必須面對現(xiàn)實，不能好高騖遠。即便有著重重困難，也不要丟掉自己的尊嚴，更不能丟掉自己做人的良知。報恩的方式很多，要懂得利用一切機會和方式知恩圖報，否則你也許會錯過報恩的機會，從而悔恨終生！

（由于可以理解的原因，萬悅作了化名處理，嚴禁轉載！）

編輯 / 劉雅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