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之后,氣溫“噌”一下便上來了。八月甫洗過的天空,陽光比什么時候都更強烈。然而三歲的女兒不管這些,她要下樓玩,就非得帶她下樓不可,否則到最后,她又哭又鬧,心疼的還會是我。自從岳父母回東北,家里乏人照顧,我對她便益發依順和寵愛。就在這樣一個周六的晌午,感冒初愈的女兒了無睡意,心血來潮又在嚷著“下樓,下樓!”我還能另采什么辦法么?商榷沒幾個回合,結果像通常一樣,很快我就摞下待洗的碗筷,而地板亦是滿目狼藉,抱著她徑直下樓了。
院子里一片闃靜,只有蟬偶爾還聒噪幾聲。女兒分外雀躍,艷陽下一邊喃喃“好曬,好曬”,一邊又四外亂跑。我追在后面,而汗如影隨形地跟著我。好不容易女兒才停滯片刻。突然,女兒大叫:“老爸,我看見一個包了!”從女兒站的位置往右有一棵樹,花開似錦樹冠亭亭如蓋。我正想走過去,猛聽到女兒的喊聲,不由得吃了一驚。言猶在耳,我轉過身,而女兒已把包拿在了手中。她望著我,說:“這可不可以是小寶寶的包呢?”我一看,啊!這不是個錢包嗎?四周無人。我連忙接過來,又一瞅,打開。哇塞,一張一張,竟然有現金九百多塊,還有建行龍卡一張、回春藥店貴賓卡一張。錢包也有六七成新,像真皮。頓然我心跳加速,呼吸變重,一種據為己有的念頭油然升起。我一把將錢包揣進褲兜里,然后忽地變得期期艾艾起來。我對女兒說:“寶寶,我們回家吧。再玩下去太陽會把我們曬成豆腐干的。”“豆腐干?”女兒似懂非懂。但經我提醒,她似乎感到了太陽的厲害。當我硬抱起她,她也就“乖乖地臣服”了。
回到家,女兒就困了。給她擦干汗,放在床上,不一會兒我就能聽見她均勻而細微的呼吸。離開了孩子的攪擾,我漸漸地卻越來越興奮起來。把錢包掏出來,里里外外再次細看一遍。陡地,我想到了眨眼即到的九月,女兒上學一次性就需繳交兩千四百六十元學費。可是傾其所有,現在家里還不到三千塊。屆時,一旦交完了學費,那么女兒的奶粉無以為繼不說,一日三餐也要數米而炊。此外,還有水電煤氣費、物業費、房貸。即使腆著臉去向人家借錢,而我的工資一個月才一千,寅吃卯糧,心里頭也總是不踏實啊!沒想到非常時期,會有人雪中送炭,天上掉下個餡餅。天意憐幽草!嗯,以后我得記住還香。一會兒,我又想到了山旮旯里的侄子。都已念初二了,可是兄嫂幫他買套教輔書都無能為力。去年春節,我和侄子途經縣新華書店,侄子停在教輔前面不愿意走,而我心有余力不足,結果我的心都酸了。最后勉強地給他買了兩本,才總算給彼此一個安慰。現在,我要是抽出兩百元寄給他,他用這錢去買教輔書,說不定能先幫一大忙,進而改變他的一生。一會兒,我又想到前兩天帶女兒去肯德基,東西沒吃,離開時自備的水杯卻落在了店里。而折回去取時,水杯卻被人順手牽羊。如今一個杯換回一個錢包,正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可不是么?……各種各樣的想法紛至沓來,走馬燈似的,我原本有偏頭痛的腦袋都要爆炸了。突然,我想起了那張貴賓卡。啥卡不可以辦,為什么偏偏卻要辦藥店卡?莫非失主長期抱病,抑或他的家人積年欠好?那樣一年下來,他們家得花多少錢呀?既然沒有醫保卡,那么和我一樣,也沒有醫療保障了吧?還有銀行卡也僅一張,不像某些人,錢包里一放一大堆。跡象表明,失主非弱勢一族莫屬。想著想著,我興奮的情緒撲通就跌下來了。我開始不安起來。我不斷地想:此時,失主又會是怎樣的呢?他是否正陷入深深的自責、焦慮、恐慌……而他的家庭,也正引發一場爭吵,甚至那個病人……唉!
墻壁上的鐘滴答、滴答,轉個不停。我癡望著,而它永遠是那樣從容、鎮定。我第三次把錢包拿在手,打開,又合上。終于,一個莊嚴的決定在我心底誕生:盡快把它交給物業管理員,請他寫一份招領啟事。說來奇怪,決定一作出,我十分混亂的頭腦立即變得水一樣清明。三點鐘的時候,我吻了吻熟睡中的女兒,然后大步流星朝物管處走去……
后來我得知,下午就有失主很感激地認走了。當夜幕降臨,忙累了一天的妻子下班回來,我淡淡地告訴她,我拾到了一個錢包可是我又把它交給了物業。妻子火冒三丈,脫口而出:“你神經病啊!”我沒有回應,心中亦沒有波瀾。斗轉星移,彈指間兩年過去了。迄今這個錢包,除了物管員和妻子,鮮有人知由我璧還。兩年中,家中的經濟景況也沒好轉。但是,從那以后,我漸漸感到通脫、樂觀起來。莎士比亞說過:“慈悲像甘露一樣自天上下降塵世,它不但賜福于受施的人,也同樣賜福于布施的人。”我想我何其幸運,那年那月那天接受了那樣一種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