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大提琴家馬友友返臺。中正機場人員問他這次回臺灣要住哪里,馬友友不假思索地回答:“當然是我在臺北的家——亞都。”
今年,馬友友返臺演奏。同樣住進這個家。
想尖叫?別急。
在亞都,還有世界三大
男高音帕瓦羅蒂、多明戈、卡雷拉斯,著名的美國黑人女高音潔西·諾曼(J.Norman),以及黛安娜王妃世紀婚禮上擔任主唱的卡娜娃娃(kiri,Kanawa)……
嚴總裁對藝文公益很熱心,認為企業經營不應該只想著賺錢,有時候可贊助一些藝術團體,回饋社會。所以,別人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我們是有床出床!
另一方面也因為亞都的規模比較小,所以容易贏得這些巨星的青睞。那些擁有上千間房的大型飯店,雖然富麗堂皇,可以襯托個人氣勢,容納大批跟隨的樂迷,但是人來人往比較復雜。對這些大明星來說,在舞臺上熱烈燃燒之后,渴望的是隱秘溫暖、貼心服務,所以常會選擇比較精致的中小型飯店。
我也因此有緣見識到這些天王天后最真實的一面。
見識巨星風采
宣布告別歌劇現場演唱的帕瓦羅蒂,在三大男高音中成名最早,被稱為“高音C之王”。這個七十歲的胖男人,“粉絲”可是一堆的!這群死忠歌迷追隨他到世界各地,自掏腰包買機票、住相同飯店。
我稱呼這種迷為“海鷗”。這個形容詞來自二次世界大戰。當年美國海軍軍艦開到哪里上岸休假,他們的家人、女友就飛到哪里會面,像海鷗在海上跟著船尋找棲息地一樣。
帕瓦羅蒂的排場也很大。他的經紀公司要求住總統套房,還要有個廚房讓一代天王動手做料理,因為他喜歡自己做的食物。
主辦單位回饋亞都等值的入場券,大約三十個最好的位子。這些票當然送給我們最重要的客人,尤其是懂音樂、對藝術有興趣、喜歡歌劇的人。
那晚,亞都的貴賓全部穿禮服、打領結,非常優雅。這是聽歌劇、音樂會的基本禮儀。不過,整個臺灣音樂廳只有我們這樣穿,紳士反倒像服務生。
沒關系,回到亞都,一場衣香鬢影的晚宴才要開始。
這是和帕瓦羅蒂的小型私人聚會。有美食,有好酒,一群音樂同好和心目中的天王巨星共聚一堂。帕瓦羅蒂沒有露出疲態,仍然有說有笑,和每個人合影。那一夜,在我們生命中留下無法磨滅的興奮回憶。
依然還是多明戈
和多明戈相處的短短兩天,則是我在旅館工作中最寶貴的學習機會、最快樂的人生經驗。
一九九七年多明戈第一次來臺灣時,主辦單位推薦了很多飯店以供選擇,他的經紀公司卻指定住亞都。我們感到很榮幸,脖子伸得長長,期望早日一睹明星風采。
演唱會果然非常成功,中正紀念堂前六萬樂迷為他熱情歡呼。散場后,多明戈悄悄回到臺灣音樂廳的舞臺對天祈禱,期望能再回來臺灣演唱。
很快,他就要離開臺北了,全體同仁到門口歡送。
在大廳等車子來接他去機場時,我們陪他閑聊:“多明戈先生,你下一站要到哪里演唱?住什么飯店?”
他說要去東京,住在帝國飯店,末了加了一句:“到了那里,我會打電話回來報平安。”
寒暄的場合大家難免說些客套話,我向他道謝,心里卻想,鬼扯,怎么可能?然后,把他的話拋到人類還到不了的某顆星球。
四個小時后,我的電話響了。
“我是多明戈。我已經在東京飯店里了,謝謝你們這幾天的服務。”我又驚喜又感動,備受禮遇的超級明星如此在意我們,這幾天的辛苦全部得到回饋!另一方面,又暗暗怪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但是沒完,還有一句話:“臺灣之行很愉快,下次有機會再去找各位。”
我又開始懷疑了。雖然到目前為止他的信用無懈可擊,不過下次是何年何月?誰會相信那不確定的未來?
兩年后,多明戈來了。
這次演唱的地點在國際會議中心,主辦單位為了方便接送,安排他住在附近的君悅飯店。我們有點失落;自從知道他要再度來臺,大家非常興奮,做了充分準備,要歡迎他回到亞都。
就在多明戈抵達臺灣的第一天,我的電話又響了。他一一詢問當初接待他的人現在如何。兩年了,他竟然記得每個人的名字!
最后,他又說了:“下午彩排結束后,我會來看你們。”
我雖然從半信半疑轉為七信三疑,但是也深深了解海外巡回演出的行程多半非常緊湊,只要一個環節稍微耽擱,整個計劃就要更動,何況他是當今世上最忙碌的歌唱家之一。我心里替他捏了把冷汗:“又來了,不會又來真的吧!”
那個下午,多明戈一個人搭計程車出現在亞都,親自送演唱會的票來給當年服務他的同事。我忙著招呼他,心里又感動又敬佩——一個經歷過各種禮遇、榮耀的音樂王者,竟然還能這么真誠親和?!
之前的聊天中,我竟忍不住問了他這個問題。
“是我父親教我的!”他說。
多明戈出生于西班牙的音樂世家,十八歲就嶄露頭角。一次演唱會中,主唱者臨時不能到,主辦單位決定由多明戈代替。果然不負所托,多明戈的歌聲驚艷全場,聽眾一再安可,他出來謝幕好幾次。
多明戈頓時覺得自己揚眉吐氣了。回到家,他得意地告訴爸爸:“今天的演唱會由我主唱,安可三次,謝幕好幾次。我成名了。”
你猜得到他父親怎么反應嗎?
啪!一個巴掌打在多明戈臉頰上,熱辣辣地疼。
多明戈爸爸說:“你可以得意,但是不能忘形。無論你多么成功,你仍然是多明戈。”痛還在,多明戈的腦袋卻一片清明:“沒錯。我是明星,但我仍然是我。”
這次經驗像顆種子深植在他心里,而且隨著年歲而茁壯,不論對大人物或小百姓,對朋友或陌生人,他一樣友善體貼。
瀟灑倜儻的卡雷拉斯來臺演唱時,有一次也住在亞都,他聊起和多明戈結識的因緣。
正當事業如日中天的時候,卡雷拉斯被診斷出罹患癌癥。治療期間,他癱瘓在床,頭發禿了,指甲掉了。多明戈寫了一封信給他,兩人素昧平生。
多明戈在信中安慰他:“聽說你生病了,希望你趕快好起來,我會為你禱告。”在和病魔奮戰的期間,卡雷拉斯拚上所有意志,這份祝福更是鼓舞了他。兩人后來成為好朋友。
許多人稱贊多明戈的聲音是“內柔外剛,穿透力強,動人之處好像喉嚨中有顆心”。我想是聲如其人,歌聲只是反映了他內心豐沛溫暖的情感。
這種風范也深深影響了我。從此,不管和世界富豪、企業巨子或權力領袖來往,我都會用這個角度去評斷他是不是值得尊敬。
平常心才最真誠
為黛安娜王妃的世紀婚禮擔任主唱的卡娜娃,可說是世界第一女高音。她是新西蘭毛利人混血兒,不到二十歲就獲得許多聲樂大獎。兩千年迎新世紀全球連線慶祝時,她在新西蘭以歌聲帶領全世界迎接世紀第一道曙光。
濃眉大眼的她,私底下就像鄰家大姐。
進住亞都之前,經紀公司轉達她的要求——房間的窗戶要能打開,因為空調會傷她的嗓子。她在臺灣音樂廳演唱時,同樣要求關掉空調。
這個要求很特別,也很嚴格,因為考量隔音效果,飯店里的窗戶全是密閉式的大玻璃。不過,亞都絕不輕易對客人說不。我請來工程人員,把窗戶上的矽膠整個割掉,恢復開啟的功能。
每個國際級明星都是我們的貴賓。我親自歡迎卡娜娃,向她介紹房間內所有設施,特別表示窗戶可以打開。
“還需要什么服務嗎?”
“我可以有個燙衣板和熨斗嗎?”
出乎我的意料,她要自己燙登臺演唱穿的禮服。
明星也是人。作為一個人的基本需求,不會因身份不同而改變。如果能以這樣的平常心款待他(她),他(她)也會向你表現出自己真實親切的一面。
愛爾蘭長笛大師高威(James Galway),也是其中一例。
高威曾經是柏林愛樂的首席長笛手,后來自己單飛。英國皇室為了表彰他的音樂成就,封他為爵士,樂評人則說他是“金笛手”。
高威來臺的行程很緊湊,抵達當天就要彩排,緊接著晚上正式演奏,所以剛到飯店,就必須立刻找家美發店整理頭發。但是那天正好遇上臺北防空演習,民權東路進行嚴格的人車管制。
怎么辦?
急迫中,只好使出突圍策略。我帶著他,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潛進側面的小型美容院。
沒多久,高威頂著一頭新發回來了,一副陶醉的樣子。 “高威先生,感覺如何?”
他顯然已經忘記之前偷跑的緊張刺激,嘖噴稱奇,說:“以后我還要再來!”因為洗發附贈馬殺雞按摩,實在是人間天堂才有的享受。
巨星也有兩種
我到臺中主持永豐棧麗致飯店時,也持同樣的理念。印度琴師香卡、德國小提琴家舒特、舞蹈家林懷民先生都是我的“床上”嘉賓。
五六年前“云門舞集”找贊助遇到困難,有朋友請林懷民先生到臺中,同時找來當地的富豪為“云門”募款,永豐棧則贊助他的食宿。
后來,林懷民先生帶著年輕團員下鄉巡回表演,我一聽說他要來臺中,立刻告訴“云門”的朋友:“我全部招待!”
這一次他婉謝了。原因是——舞者就是要吃苦。
吃過苦的人,才懂得人生真相,這樣的成熟舞者,才可能展現生命的深度。我相信,這是“云門”能感動全世界觀眾的原因之一。
可能善名在外,連騙子也被吸引上門來了。
麥可·杰克遜第二次來臺灣之前,風風雨雨,一下子說要來,但立刻又傳出要取消。就在此時,他的經紀公司拿著麥可的燙金名片登門拜訪,說他們將安排麥可分別在臺北、臺中、高雄演唱,臺中這一場打算找我們贊助。
對剛開張要打知名度的永豐棧來說,天王巨星蒞臨,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來來回回談了好幾次,因為麥可一向是包下整架飛機,帶著舞群、樂師、造型師、燈光師等兩三百人一起行動,即使永豐棧全部房間都讓出來,也容納不下這么大的旅行團。
就在頭發快被我拔光的時候,突然發現——這是一場騙局。麥可連演唱會都還沒談妥,他的經紀公司就到處向人要錢。
至今我還留著那張金色名片。它提醒我,除了“斯斯”,國際巨星也有兩種。
走下舞臺,卸了裝扮,巨星才展現出真正的風采。他們在我生命中留下最閃亮的記憶,也留下一個堅定的信念:一個人的一生可以擁有許多珍貴的事物——金錢、名聲、群眾、排場,但是只有“真誠”,才可以衡量他的價值。
(選自臺灣《意外的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