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控制、管制和干預,以及大量的制度、規章和政策因素,無處不在、無時不在地影響著居民收入分配和再分配的過程和結果,成為收入差距擴大的主因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收入分配關系發生了明顯的變化。
從分配關系上看,單一的生產要素(勞動)參與分配過程的模式,已經轉變為多種生產要素共同參與分配過程的格局。特別是隨著非公有制部門的快速發展,勞動之外的其他生產要素參與社會收入分配的程度不斷提高,參與范圍也在不斷擴大。
從分配機制上看,工資與收入分配機制越來越微觀化、單位化和個體化,集中而統一的工資決定機制和收入分配機制不復存在。這是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化過程中的必然。
伴隨著收入分配關系變化的,是收入差距的不斷擴大。全國收入差距的基尼系數由改革開放初期的約0.3上升到現在的0.45左右。城鄉之間、地區之間、行業之間、企業之間、不同人群組之間(如高學歷與低學歷職工之間)的收入差距,也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擴大。
收入分配關系變化和收入差距擴大所產生的社會和經濟影響是多方面的,有積極的成分,也有消極的成分。一方面,與平均主義的分配體制相比,按照勞動貢獻和個人才能來分配收入,會不可避免地拉大收入差距;與效率提高相聯系又不違背公平原則的收入差距擴大,無疑具有積極的作用。另一方面,收入分配還受到其他因素的影響,產生了各種各樣的不合法收入、“灰色收入”,必然會對社會經濟發展帶來消極影響。
人們對收入差距的判斷不盡相同,對收入差距擴大原因的認識分歧更大。一些人往往將收入差距擴大簡單地歸結為市場化改革造成的。這往往基于一個簡單的邏輯:過高的收入差距是在市場化改革以后才出現的,因此收入差距擴大以及收入分配的不公與市場化過程密切相關。
這種認識沒有看到問題背后的主要原因。在市場機制之外,還存在著政府控制、管制和干預,還有大量的制度、規章和政策因素。這些制度性因素和政府的行為無處不在、無時不在地影響著居民收入分配和再分配的過程和結果,成為收入差距擴大的主要因素。
——首先,如果將全國總體收入差距分解為城市內部的差距、農村內部的差距和城鄉之間的差距,那么城鄉之間的收入差距在全國收入差距中占相當大的比重,而且這一比重在不斷上升。相比之下,農村內部和城鎮內部的基尼系數在2002年分別為0.37和0.33,都沒有超過0.4。
城鄉之間的收入差距及其擴大在很大程度是制度性和政策性因素造成的。中國城鄉之間的收入差距問題由來已久,與傳統的“重工輕農”和“重城輕鄉”的發展戰略密不可分。在農村改革開放初期,市場機制的引入,一度使得城鄉間的收入差距出現較大幅度的下降。然而,隨著后來城鄉體制分割的日益嚴重,包括對農村勞動力流動的限制、對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的歧視、以及公共財政資源和社會資源向城鎮的過度傾斜,導致城鄉之間居民收入差距越來越大。
——其次,地區之間的收入差距及其擴大,在很大程度上也是體制性因素和政策性因素造成的。在西部大開發政策實施之前,包括政府投資在內的大量的投資資金流入較為發達的地區,加上外資的涌入,導致了發達地區與落后地區的經濟增長上的差異。在這個過程中,中央政府與地方政府之間的財政分配體制受到地方利益格局的制約,并沒有起到有效的再分配功能,以縮小地區之間可支配財力的差別。再加上地方政府的地方保護主義政策,生產要素自由流動的障礙,特別是勞動力就業的自由選擇受到不同程度的限制,這些因素都在不同程度上阻礙了市場機制對地區之間收入差別的調節作用,使得地區間經濟發展和居民收入水平的差距不僅沒有縮小,反而越來越大。
——再次,由于壟斷部門收入的過快增長所導致的全社會收入差距擴大,從另一個側面說明,延遲市場化改革只會造成部門之間收入差距的擴大。打破壟斷、引入競爭是市場化改革的一個主要目標。然而,在實際過程中,市場化改革的進展在部門之間出現明顯的不平衡。一些部門不愿意放棄壟斷利益,極力延遲市場化改革的進程,或者只選擇更有利于部門利益的“改革”,極力抵制不利于部門利益的改革方式。
壟斷部門的壟斷收益,很容易被轉化為職工的收入和福利,其結果是壟斷部門的職工收入增長大大超過了一般競爭部門,導致了全社會收入差距的擴大。政府機構和事業單位在工資決定上也已出現了相似的特點,即工資水平不是取決于效率的高低,而是可支配財政收入的多少。
——最后,不可否認,市場機制也會帶來不公平的收入差距擴大。中國尚處于市場經濟的初級階段,其市場的缺失和扭曲在范圍和程度上,都大大超過了市場經濟較為成熟的國家;加上政府在治理市場經濟方面缺少經驗,以及少數政府管理部門出于部門利益的考慮,不是去完善市場機制,而是利用市場的扭曲去謀求部門和個人私利,市場扭曲往往成為尋租的條件,以及管理部門獲利的途徑。市場機會與暴利機會相伴而生,由此產生的收入差距擴大往往難以被人們接受,也被認為是收入分配不公的一個重要來源。
從市場的結構上來看,暴利機會和不合理的高收入,主要出現在生產要素市場中的交易過程中。中國生產要素市場的發育程度,距離規范的市場經濟的要求相差更遠,除了勞動力市場存在著種種制度性限制和歧視,資本、土地和自然資源的使用和配置基本上受控于政府部門,市場競爭價格難以形成,其交易價格往往是扭曲的,無法發揮有效地配置資源的作用。
一方面,在生產要素市場缺失或扭曲的情況下,要素價格往往被人為壓低,而能夠以低價獲得要素的部門和企業會輕易地獲得高額收益;另一方面,獲得低價生產要素的過程,既是一個尋租過程,也是一個權錢交易的過程,更是一個滋生腐敗的過程。由于生產要素市場缺失和扭曲所帶來的暴利機會,并由此產生的收入差距擴大,根本原因是要素市場改革不到位。
市場供求力量的失衡也會產生收入差距,甚至收入分配不公。最明顯的例子,是勞動力市場上的過度供給使得勞動與資本相比在收入分配上處于不利地位。在勞動力的基本權益缺少法律和政策保護的情況下,在勞動力沒有能夠代表自己利益的組織的情況下,這種不利地位會更加凸現。在與單個而又分散的勞動力對抗中,資本會顯示出其強勢的力量,在很大程度上影響勞動與資本的分配關系,甚至勞動力的就業地位和工作條件。
中國以農民工為主體的非技術工人正是處在這種狀態。在農村大量過剩勞動力和農業就業收入非常低下的情況下,他們在城鎮務工的機會成本非常低,而務工所帶來的收入對于改善其生活狀況變得尤為重要,在資本面前“忍辱負重”也就成為一種無奈的選擇。在這種情形下,僅靠資本的自我節制是不夠的,必須要有外力的限制, 改善勞動者的相對不利地位。
總之,通過制度改革和政策調整來調節收入分配不公和實現合理的收入分配格局,應該成為當務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