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趣味不爭辯？

在本屆百花獎頒獎儀式上，著名演員葛優說：“電影是拍給觀眾看的，這里我要提出一個問題：電影的獎是觀眾們選的重要，還是專家們評出一個大家都沒看過的電影大獎重要呢?我真不好說。”如果我們不是參評“金雞”的“專家”，這問題還真不好說。

都說“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本屆電影金雞獎的揭曉，使得這一俗語頃刻間成了問題。當馮小剛執導的《手機》在本屆百花獎的評比中，攬下了“最佳故事片”、“最佳男主角”、“最佳女演員”等重磅獎項提名。然而在專家發言的金雞獎角逐中，《手機》僅獲得“最佳男配角”、“最佳攝影”、“最佳美術”幾個小獎的提名，最終評獎結果是“一無所獲”，什么獎都沒得到。群眾審美和專家意見為何差距如此之大?在金雞百花新聞發布會上，有記者將此疑惑拋給金雞獎評委會主任仲呈祥。始料不及的是，仲呈祥當場毫不留情地將《手機》涮了一番。仲呈祥先生認為：“百花獎是群眾獎，金雞獎是學術獎，代表專家意見，評委考慮更多的是影片的審美性和思想性。”他甚至頗為激昂的說：“《手機》受到群眾歡迎是鐵的事實，但該片在文化品位、格調上仍待提高。它雖然給了觀眾視聽快感，卻沒有把快感升華為心靈上的美感，達到和諧家庭、和睦社會的目的。” 理由于是很清楚了，“專家”認為，手機等影片“格調”不高。

專家自然可以發言并受到尊重，但發言應該有相應的約束機制，必須公正合理，不隱惡不虛美，水平低下者惡意吹捧者由于“喪失公信力”自然會被公眾淘汰出局。我們對這種“電影藝術愛好者”的態度，一如邵牧君對他們的忠告所言：如果你不喜歡大眾文化，厭惡消費文化，以娛樂大眾為恥；如果你崇尚沙龍文化，迷戀象牙之塔，以天馬行空為樂，就請你遠離電影工業，莫談電影藝術。在影視文化面前，在弘揚文化傳承文明的平臺上誰也沒有理由販賣“影片血統論”。法國文學批評家蒂博帶曾告誡說：“如果有一位超人的批評家，能夠立刻完成傳世之作的選擇，我們顯然要把他殺掉，否則它就要殺掉文學。”亦即對那些以判官自命的批評家，或者今天某些“專家人士”來說，作品的淘汰不關他們的事，要緊的是“感覺、理解、幫助形成現在”。

張藝謀電影作為近年來銀幕最亮麗的風景，《十面埋伏》無疑是近年市場上一部可圈可點的片子。盡管章子怡也獲得了“金雞最佳女主角獎”，卻是因為很少有人說起的《茉莉花開》。本屆金雞獎賣座影片的缺失，好像金雞獎的評委們轉換角色站隊“非主流”一般。張藝謀平日挨罵不少，那是大家瞧得起他，也是影視文化正常化的表現，但是一個在電影市場上有能力恣意沖殺的人居然什么獎都沒有似乎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記得張藝謀談論《英雄》的商業化運作時曾說過：電影脫離不了市場，從商業角度來說，中國越接近規范化商業操作，說明中國電影越成熟。中國電影在商業發行渠道，向好萊塢學習、向各國的商業運作學習，健全自己的商業體制，是特別有好處的。發行商和制片人盡量刺激市場、調動手段，使影片變成一個商業交流，這是非常好的，對抗好萊塢的商業大片，這就是實際行動。其實張導有一點露掉了沒給專家說：那就是我們的評獎機制，是否也應該向香港和美國學習?他們的電影大獎，既有藝術之名，更重票房之實，這些評獎對繁榮電影起了巨大的作用，因此電影人也非常看重。

有比較才有鑒別。針對金雞獎不少獲獎影片“長在深宮人未識”的現象和相關評選機制，對港臺電影有重大影響的香港金像獎主席文雋說：“金像獎是只要在本年度公映的影片，就無疑例外的自動獲得參評資格，由香港600多人的制片人、導演等業內人士來提名評選，這和金雞獎只有十幾個評委是不同的。很多還未上映的影片沒有經過市場的洗禮就直接參加金雞獎，這樣的電影獎全世界都比較少見。金雞百花之所以一年不如一年熱鬧，就是因為不看中市場，專家們關起門來做電影，有很多參評的電影老百姓幾乎都沒有看過，最終會被人們所拋棄。中國電影要發展必須走向市場，不能關起門來做電影，老百姓才是真正的審判官。”吳思遠認為，本屆金雞獎的電影根本不能說明中國電影的主流。這樣下去會對中國電影造成更大的傷害，造成了學多電影僅僅滿足于評獎，電影應該為觀眾而拍而不是為專家為獲獎的。”香港電影的成績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而文雋的觀點和“我們”金雞獎評委主任仲呈祥先生的“格調論”相比真是大異其趣了。

對于《手機》和《十面埋伏》兩部對中國電影市場產生了重大影響的“大片”，金雞獎的評委們為電影的生存考慮過嗎?本屆金雞獎的評獎取向令不少影視圈從業人員震驚而甚至憤怒。中國城市影院發展切，會會長趙國慶說：“電影節的繁榮是假相，電影節不與市場融在一塊，不如不辦。”我國進入市場經濟以來，很多行業在人們的思想和行動上都紛紛轉向了市場化，但是對于電影業，很多人都沒有真正把它當作一個產業來看待，融資難是阻礙國產影片發展的一個重要因素。由于我國電影業過去一直屬于意識形態范疇，大多數影片都是由國家出資，或者是電影廠自己籌資拍攝。我們過去的很多電影，不是為了娛樂，而是為了教育，但是現在這樣過于嚴肅、過于強調思想性的影片已經越來越脫離了觀眾的口味。毛羽則認為我國國產影片的唯一出路就是市場化，市場決定一切，只有把觀眾吸引到電影院來才是電影最大的成功。比如手機漂房的成功也讓社會各界看到了我國電影業深藏的巨大潛力和美好的市場前景，很多有眼光的投資人都將資金轉入到影視行業。雖然《手機》的形式和故事情節還有很多值得商榷的地方，但是它作為商業片運作的商業意識、操作手法都十分值得借鑒。

華星影城的老板、著名電影人吳思遠表示：“藝術啊、思想啊，他們有各個角度可以探討，沒有定評。如果放棄了觀眾，放棄了票房的追求，就很難有很大的發展。我們做電影院的，對這一點特別敏感。”本來應該具有中國電影“指南針作用”的金雞獎又是如何表演的呢?那就是無視市場，漠視觀眾。著名電影理論家邵牧君在《電影萬歲》一文中曾經指出，反對商業電影的人只剩下最后一塊陣地：拒不承認面向大眾的電影作品是藝術作品。他說：“(電影的百年史表明)電影作為大眾消費的文化商品，其藝術價值的審定者是廣大觀眾。審定的方式是通過票房和各種評論活動(報刊評論、國際和國內評獎等)而進行的。”可是為什么廣大觀眾評價很高票房亦不錯的《手機》在專家眼中就沒有格調呢?有一種罪名叫“莫須有”，雖沒有寫進今天的《刑法》，因為岳飛父子的遇害，人們都深諳它的強大的殺傷力，肉食者謀之用之，老百姓卻是無力抗辯的。“莫須有”罪名演變至今，尤其是某些刀筆吏操作起來，“審美性”、“思想性”、“格調”、“文化品味”是最得心應手的了。并不是說這些筆吏本人有多么懂得“審美”和“有思想”，而是這些“審美”之類的詞語本來就是誰也說不清它們是些什么東西的東西。“審美”和“格調”的解釋權在“專家”。

多年以前北師大某教授就宣稱“張藝謀神話的終結”，可是根據這個“被詛咒”的張藝謀近年來的“生長態勢”，“終結論”可以休矣。人類藝術史已經證明并將繼續證明，所謂“純文學”、“高雅藝術”、“藝術電影”、“格調”之類，不過是某些人的權力話語建構，是某些人為了爭奪文化資本而編織的形而上學的神話。某些專家經常抬出“和諧家庭、和睦社會”等宏大敘事話語規范(或者說桎梏)中國電影，正是這種評獎搞得影視人員左右為難，苦不堪言。為什么會出現這種電影的怪現象?“我看還是文革思維。”正如被稱為“主旋律導演”和“平民導演”的陳國星歸結到：“(他們仍然認為)電影和小說能夠反黨，能夠一言九鼎，危害江山。”“在這種陰影籠罩下，導演就在無形中會順著領導的思維。領導要什么拍什么，我實際上做的是政績工程，你拍出來得到領導首肯就行了。不需要票房來證明，實際上影片什么人來演，拍不拍這個大場面，什么時候來放，都蘊涵著商業因素。”如果說曾有一個時期“文藝是社會的晴雨表”，那么現在不少作家和電影家已經只不過是利用自己的文藝產品發財罷了。法國思想家福科有言，話語即權力。不過天下理無常是，事無長非。試想《紅樓夢》成書之日，何曾有思想有格調，倒是當時那些“拍御馬”的阿諛之作被權勢者受之以高格，無奈前人一語成讖：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評判失去公心，墮落者自有報應，只可惜受害者終需忍受一時之冤。

如果“金雞獎”真是從藝術出發，那么仲呈祥先生這種以“和諧家庭、和睦社會為目的”的評價標準其實就很成問題：至少這種標準不是從藝術上衡量一部影片所應遵循的主要原則。退一步說，審美價值當然同這類問題有很大的關系，就算《手機》“格調不高”吧，金雞獎不是宣稱偏重藝術性嗎?勞倫斯·貝克爾所說：“最好讓道德的問題就在道德層次上解決，跟審美價值分得開開的。”“懂得這一點，是識別那些關于藝術與性的信口雌黃的文章和言論的第一步。沒有僅僅因其不道德而在藝術上也墮落的東西，也沒有僅僅因其藝術出色也就道德的東西。”由是筆者認為，仲呈祥先生對《手機》的評價，與其說他是站在藝術的角度發言還不如說是站在行政人員的位置指手劃腳更恰當一些。《手機》確實寫道了“性”和“家庭倫理”的問題，也“給了觀眾視聽快感”，但如果仲先生稍微關注當下道德失范的嚴重現實，那么你憑什么說《手機》就不是對當下現實問題的“揭示”而是一種越出倫理的“引誘”呢?人們往往把電影的道德、政治和法律問題視為有助于審美價值問題解決，這也許就是某些“假大空高大全”創作思維陰魂不散的原因吧。當影視文化在當下中國如此普及的時候，當一個“專家”對廣大觀眾的審美趣味說“不”的時候，當普通觀眾對影視評獎中“資本爭奪”的貓膩甚多而極其憤怒可又抓不著證據的時候，于是我們只能看到：專家睜一只眼，觀眾也就閉一只眼。

在本屆(第十三屆)金雞百花電影節頒獎前夕，新近當選的中國影協主席、本屆金雞百花電影節主席吳貽弓先生曾接受了《成都商報》記的獨家專訪，他首次向記者坦承金雞百花存在的問題，比如“暗箱操作”和金雞組委會的財務問題等等。“他甚至還感慨地表示金雞百花的權威性失去了。”其實中國電影的“最高獎項”失去權威倒并不可怕，而且坦然承認事實并有意尋求改進之路的吳貽弓先生還值得我們奉獻自己的尊敬，最可怕的倒是某些“專家”掩耳盜鈴似的自作聰明。《手機》得不到“專家們”的獎項，本不應開罪于“專家”，因為“金雞獎”可以和美國電影學院獎相比附，又“學術性”和“思想性”作托詞。但如果中國專家孤高的“格調”之路，反將中國影視發展引向了死角又怎么說呢?！當然這只是假設。保羅·約翰遜說：“當知識分子站起來向我們說教的時候，他們或許是很優秀的，但在普通群眾中，一種懷疑的傾向正在日益增長：他們是否有權告述我們應當如何立身行事?人們越來越相信，作為導師，或是作為榜樣，知識分子并不比古代的巫醫或牧師更聰明、更值得尊重。”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對于那些自我欣賞的“專家”們，在人們活得越來越清醒的今天，他們同樣無權告述中國影視的生產者和消費者去遵從他們的“格調”。

中國電影要發展，眼光還要向前看。尋求新的開始，但愿這種沒有權威的評獎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