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子》的文學藝術特點及其成就

[摘要]《孫子》作為我國春秋時期的一部軍事學巨著，在文學藝術方面也取得了極高的造詣。其語言邏輯嚴密，通俗形象，修辭豐富，字詞洗練，對我國后世兵學著作的創作范式，對先秦諸子說理丈的創作方法，以及對后世語言藝術的發展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關鍵詞]《孫子》文學藝術 特點 成就

我國歷史上許多文人雅士早就論及過《孫子》的文學藝術特點和成就，如南朝染代文論家劉勰在《文心雕龍·程器》中說道：“《孫子》兵經，辭如珠玉，豈以習武而不曉文也?”北宋李涂在《文章精義》中認為：“《老子》、《孫子兵法》一句一理，如串八寶，珍瑰間錯不斷。”南宋鄭厚更是在其《藝圃折衷》中認為：“孫子十三篇，不惟武人之根本。文士亦當盡心焉。其詞約而縟，易而深，暢而可用，《論語》、《易》、《大傳》之流，孟、荀、楊著書皆不及也。”然而查閱文獻資料發現今人對《孫子》的語言藝術研究卻不甚關心，留下的成果也不多，本文擬就《孫子》的文學藝術特點及其成就作所論析。

一、《孫子》的文學藝術特點

1．邏輯嚴密，論述嚴謹

作為一部系統較為完備的兵書，要在實踐中指導行軍打仗，并決定戰爭的勝負，它的立論就必須符合事實，邏輯必須嚴密，論述也必須嚴謹。《孫子》是由十三篇分章并列連綴而組成的一部論著，從文學角度來看全書完全就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但是如果從單篇來審視《孫子》的話，它們又是相對獨立的，各篇均有自己的主旨論題和中心思想。如首篇《始計篇》在全文中便起著提綱挈領的作用，是引領全篇的重要組成部分，但是它在第一章中圍繞決定戰爭勝負的五種因素又形成了一個獨立的討論，具有自己的靈魂和思想。《孫子》其余十二篇也大致如此，個三篇內容既是整體，同時作為單篇又環環相扣，層次極為分明，邏輯也極為嚴密。

《孫子》的邏輯性還表現在對單篇內容的具體論述上。例如在《謀攻篇》中孫子開篇即言：“凡用兵之法，全國為上，破國次之：全軍為上，破軍次之：全旅為上，破旅次之：全卒為上，破卒次之；全伍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觀點一經提出，孫子立刻選擇了伐謀、伐交、伐兵、攻城四種答案讓人挑選，然而緊接著所舉的一個攻城不下后患無窮的例子，讓人們自然而然地做出了伐謀的選擇。隨后他又趁熱打鐵，具體闡釋了如何運用謀來取得戰爭的主動權和勝利，甚至對國君還做了具體詳盡的要求，最終得出了“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的謀略觀。由此可見，《孫子》一書不僅在通篇內容的排列組合上注重語言的邏輯性，就是在每一章的任何一個細節問題的處理上也極為注意行文的縝密，論述的嚴謹和結構的精良，在語言藝術上達到了相當高的水平。

2．語言通俗，形象簡潔

《孫子》語言通俗易懂，其用字大多為古漢語中的基本文字，幾無難字、奇字、偏僻字。為了避免不懂或誤解，就連同音假借宇在《孫子》一文中也極少出現，以至于今人讀起《孫子>淶也很少能夠感覺到先秦其他散文那樣的晦澀和拗口。宋代蘇洵在《權書·孫子》中認為：“吳起之言兵也輕，法制草略，無所統紀，不若武書之詞約而意盡。”宋代何去非在《備論》中則云：“武之十三篇，天下之學兵者所通誦也。”另一位宋代學者張預在其《十七史百將傳》中更說道：“孫子……簡而易習，習而易曉。”說得都是《孫子》一書語言通俗，便于記憶和學習。當然，作為一部教人打仗的書，《孫子》的語言只有通俗易懂，才易于被人所接受，也才能使人與書二者做到水乳交融，將軍事理論更好地運用到軍事實踐當中去。

為了達到說理的目的，《孫子》還非常注重語言的形象性和簡練化。《孫子》一書中運用了大量形象生動的語言，如“激水之疾”、“鷙鳥之疾”、“擴弩發機”、“蟻附攻城”、“兵形象水”等，這些不加雕琢，簡單樸素的語言盡管沒有后世語言的華麗美，但它卻能夠讓富有哲理意義的生活常識轉化為高深的軍事理論并為人們所接受。同時《孫子》也非常注重對語言的高度概括，善于運用簡潔明了的語言來進行說理。由于先秦時期語言文字相對匱乏，人們運用語言文字進行表達的能力也就有限，因此留傳至今的各種作品普遍比較簡約概括，這種特點使今人在理解先秦古文中經常會陷入困境。如比《孫子》稍早出現的《老子》一書，讀來便使人感覺玄乎其玄，不知作者所云為何，《尚書》則被唐代韓愈在《進學解》中評價為：“周誥殷盤，佶屈聱牙”。可是先秦文獻中的《孫子》一書卻是例外，它在簡約的同時也關注了語言文字的通俗性和形象性，如《孫子》開篇即言：“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其用語簡直和現代漢語沒有太大差別，讀來上口，一目了然，一改先秦古文簡約但不明了的風格。

3．修辭豐富，音律和諧

《孫子》一書中幾乎包含了先秦時期中國文學所有的辭格，其運用之妙，安置之巧，正可謂美輪美奐。而多種修辭手法的運用，也使得《孫子》一書論點更加鮮明，說理更為透辟，文如流水，曉暢自如。這里只列舉六種：

(1)排比是《孫子》全書使用最多的修辭手法，篇篇皆具，通貫全文。如《謀攻篇》中的“全國為上，破國次之：全軍為上，破軍次之；全旅為上，破旅次之：全卒為上，破卒次之；全伍為上，破伍次之。”《軍爭篇腫的“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如雷震”。《軍形篇》中的“舉秋毫不為多力，見日月不為明目，聞雷霆不為聰耳”等。大量使用排比句，使《孫子》的語言節奏明快，條理分明，語句氣勢恢宏恰如江河直下，令人蕩氣回腸。

(2)對比在說理文體制中可以增強文章的說服力，《孫子》中頻繁地出現這種修辭手法。如《虛實篇》中“凡先處戰地而待敵者佚，后處戰地而趨戰者勞”，這里先敵部署，先敵到達同后敵部署，后敵到達這兩種對立的決策和行動放在一起，形成了鮮明而強烈的對比，使人們在比較中易于鑒別，明辨厲害得失。

(3)《孫子》也善于使用貼切、具體生動的比喻來說明軍事學上的抽象概念。如《軍形篇》中“勝兵若以鎰稱銖，敗兵若以銖稱鎰。”把勝兵與敗兵的力量比作“鎰與銖”，這樣就收到了把深奧的道理說得淺顯易懂的效果。《兵勢篇》中有“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勢也：鷙鳥之疾，至于毀折者，節也”。用“激水漂石”來喻勢，用“鷙鳥毀折”來喻節，這就把抽象的“勢”和“節”淺近地表達了出來，使讀者一讀就懂，一目了然。

(4)層遞是根據事物的邏輯關系，運用結構相似，內容上遞開或遞降的語句，表達層層遞進的事理。《軍爭篇》中“是故卷甲而趨，日夜不處，倍道兼行，百里而爭利，則擒三將軍。勁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五十里而爭利，則蹶上將軍，其法半至；三千里而爭利，則三分之二至”一句，采用層層遞降的方式，把遠道爭利，與近道爭利的利害得失層層深入地展現出來，使人在比較中逐漸分析利弊，印象更加深刻。

(5)引用是指引述別人的話來說明道理。《軍爭篇》中《軍政》曰：“言不相聞，故為金鼓；視不相見，故為旌旗。”就是引用古兵書《軍政》中的話，以說明自己的觀點，增強說服力和針對性。《用間篇》中“昔殷之興也，伊摯在夏，周之興也，呂牙在殷”句，引伊摯和呂牙的事跡來證明“上智為間”的重要性，這樣引用前人事跡來證明自己的觀點，既有說服力又增強了語言的表達效果。

(6)頂針是用前句的末尾作下文的開頭，使領接的語、句、段上傳下接，首尾蟬聯。《虛實篇》中“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趨下”。這種修辭手法更好地反映了“兵形與水”的聯系，闡明了它們相互之間的辨證關系。同時也使語句結構更加嚴密，語氣更為貫通，一步一步地抓住讀者，起到了使讀者不看完不罷休的目的。

《孫子》一文的通俗易懂和它的音律和諧也有一定關系。“十三篇語言音節協調，節奏和諧，讀起來朗朗上口，富于音樂美。抑揚頓挫、排比對稱之中造成一種朗誦的音節，讀起來其思想洋溢于聲調之間，理智動蕩于節奏之內，易于成誦，給人一種美感的享受。”正如上面所言，排筆、對比等與音律有密切關系的修辭手法在《孫子》一書中運用較多，這種四言、五言、六言等相對，又間或長短相間的句式最容易形成一種音調上的錯落美，讀起來上口并且易于記憶。造成《孫子》這一特點的原因一是由于它的成書時代較早，而當時的文學體裁樣式簡單又多受到民間歌謠的影響，如《孫子》中大量四言句式的運用與《詩經》中的四言句式就非常類似；二是由于《孫子》是一部實用性的兵書，其語言只有通俗易懂，富有音樂的美感才能引起人的注意，才能便于讓人們廣為記誦、留傳并運用于軍事實踐當中去。

4．句法獨特，字詞洗練

《孫子》的判斷句是全書中使用最多最有特點的文言句式，每篇均有涉及。“判斷句在現代漢語中一般是在主語和謂語之間加一個判斷動詞‘是’，但在先秦漢語里，是借助其它詞來構成判斷句式。”《孫子》的判斷句主要有以下幾種結構：

(1)……者，……也。如“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始計篇》)

(2)……，……也。如“故知兵之將，民主司命，國家安危之主也。”(《作戰篇》)

(3)……者，……。如“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兵勢篇》)

(4)……，……是也。如“凡治眾如治寡，分數是也；斗眾如斗寡，形名是也。”(《兵勢篇》)

(5)是……者……。如“是故善戰者，其勢險，其節短。”(《兵勢篇》)

(6)……，……者也。如“故迂其途，而誘之以利，后人發，先人至，此知迂直之計者也。”(《軍爭篇》)

判斷句式在《孫子》中的頻繁出現，這應該和作者的軍事智慧與戰爭實踐有關。孫武曾親身參加過春秋爭霸戰爭，并且為吳王闔閭成就“春秋五霸”的事業立下了汗馬功勞，因此其用語自信，無半點猶豫，對戰爭規律有著獨到而精良的看法。

其次，《孫子》用詞也極為洗練。如《賊謀攻篇》中講述對付敵人的手段，用了“全”、“破”、“屈”、“拔”、“毀”、“圍”、“攻”、“分”、“戰”、“逃”、“避”十一個詞，這些詞的含義有十分嚴格的區別，“全”是完整的意思，“破”指擊破，“屈”指使敵人屈服，“拔”指奪取，“毀”指毀滅，“圍”指包圍，“攻”指進攻，“分”指分散，“戰”指抗擊，“逃”指退卻，“避”指避免作戰，十一個字表達了十一種意思，言簡意賅，個個準確精當。此外，《孫子》一書中還有大量的專業軍事詞匯，其中運用頻率最高的有十三個字，依次為地、勝、知、戰、敵、兵、軍、利、將、人、間、攻、善。例如“兵”字在全書中出現過69次，“軍”字出現過61次，“師”字出現過9次。乍一看，在現代漢語中，三者似乎并無多大的區別，然而細考文義，它們還是略有差異的。如“兵”字，其意義覆蓋面最大，幾乎可以替代“軍”，“師”二字。然而它的主要意義為：兵器、戰爭、士卒、軍隊、軍事、作戰等，其中“軍隊”之義可與“軍”字替換代用，但卻不可以替換“師”字，《孫子》中9個“師”字全部應當譯為“出兵征伐之軍”之義。兵、軍、師三字意思雖然大體相同容易產生混淆，但由于《孫子》把握住了語言運用中的技巧，使字詞運用洗練、準確、嚴謹，同時又富于文采，令人回味無窮。

二、《孫子》的文學藝術成就

《孫子》是我國先秦時期最為著名的一部兵書，同時也是我國現存最早、最完整的一部兵學典籍。全書雖然只有十三篇六千多言，但其舍事言理，詞約義豐，內容宏博，議論深刻，舉凡與古代軍事有關的問題，書中幾乎都有論述。并且由于《孫子》語言上的通俗性，易于被人所接受并獲得大量傳播，所以有些名言警句甚至成為人們日常生活中的口頭禪，對后代乃至世界都產生了重大影響。

首先，《孫子》對后世兵學著作的思想和寫作范式產生了重要影響。《孫子》盡管產生于春秋時期，其后的中國兵學又走過了一段較為漫長的道路，但是它卻成為中國幾千年兵學難以逾越的一座高峰，這不僅僅表現在《孫子》對兵學思想的影響上，也表現在它對后世兵學作品創作方式的影響上。例如《孫子》之后中國歷史上相繼出現的《吳子》、《孫臏兵法》、《六韜》、《司馬法》、《尉繚子》、《三略》、《李衛公問對》等幾部軍事學著作，它們無論在分章名稱的設定上，語錄體的表達方式上，還是在語言的通俗性和邏輯性以及運用比喻、排比、對比、設問等多種修辭手法上，都對《孫子》多有模仿和繼承。唐代杜佑在其《通典》中評價《孫子》為“《衛公兵法》，悉出《孫子》”，唐太宗李世民的“聯觀諸兵書，無出孫武”都是對《孫子》和后世兵學著作之間密切關系的充分肯定。

其次，《孫子》對先秦時期說理文體制的產生和發展起到了重要的影響。《孫子》成書于春秋末期，屬于一部韻散結合的說理文體制的散文，從時間上來看遠遠早于戰國諸子說理散文兩個世紀左右，從成就上來看其說理文范式具有文體的開創意義，可以毫不夸張地說戰國許多說理散文深受其影響。然而“特別值得指出的是，建國后的中國文學史著作均未提及兵家孫子”，尤其是影響較大的由游國恩和袁行霈先生分別主編的兩部《中國文學史》竟然對《孫子》只字未提就讓人頗感費解了。的確《孫子》歷史上由于提倡“權謀詐數”而屢屢遭到以儒家為首的正統思想的排斥，以至于長期被學術界所冷淡，甚至于許多學者羞于“言兵”。但是經過歷史長河的“大浪淘沙”，《孫子》在今天早已走進各門學科，在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都發揮著重要的作用。學術界經過多年的考證，也對《孫子》的成書、作者、時代等有了較為明確的判斷，然而遲至今日對《孫子》的文學特征和成就、影響依然沒有被完全發掘出來不能不說是個遺憾。

再次，《孫子》對后世的影響還表現在它對語言藝術的貢獻上。“玉泉丁《孫子兵法在日本》一文稱，孫子是‘東方第一流的大文豪，文章蒼古雄勁，出于諸子之上。”’“它既有華麗的文采，又有嚴密的說理，二者又是自然和諧地結合在一起，構成《孫子兵法》的文學成就。”、“《孫子兵法》的語言可概括為‘精粹簡勁’、‘爽利竣潔”’雖然《孫子》已歷經2000多年的流傳，但有意思的是它始終沒有被少數讀書人所壟斷，上自老人、下自小孩幾乎沒有幾個人不知道幾句《孫子》中名言警句的。究其原因一是因為《孫子》高超的軍事思想價值易于被人們所注意，另一方面則是由于它獨特的句式結構、朗朗上口的音樂聲律、言簡意賅的內容所帶來的一種閱讀和記憶中的美感和簡便所致。例如溯孫子一書中的許多原話被大量變成了今人的口頭熟語，變成了現代漢語的有機組成部分，也變成了指導人們從事各種工作的金科玉律，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避實擊虛”、“聲東擊西”、“亂軍取勝”、“反客為主”、“以逸待勞”、“不戰而屈人之兵”、“攻其不備，出其不意”、“立于不敗之地”、“君命有所不受”、“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等。因為《孫子》語言蘊涵有豐富的理性思維成分，又多格言警句，意味雋永，這就使得它在今天的社會中仍然有著廣泛的適用性和使用價值。

古往今來，《孫子》一直受到人們的重視，對其研究也源遠流長，歷久不衰，并造就了一大批名家宗師，留下了許多研究成果。今天對《孫子》的研究已經超出了軍事學的范疇，走向了更為寬廣的道路，以后還會擴展到更為廣闊的天地，使子孫后輩永遠都受到《孫子》的影響和啟迪，《孫子》必定會與時俱進，萬古長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