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林中的霓裳游行

[摘要]香港服裝設計師張叔平用他對服裝和電影的特殊理解，將服裝與電影完美結合。本文探討了張叔平關于電影服飾中美的表現、服飾設計中現實主義與浪漫主義結合，進而認為他的服飾美學觀是在不和諧中體現和諧，在“藝術丑”中體現服裝的審美價值，“打亂”一些順序，排出一個新的形式來讓人感受這種“美”的結論，作者認為，張叔平的服飾美學觀是在吸收傳統的同時也顛覆它，是電影服飾設計中的另類。

[關鍵詞] 美 丑打亂 另類 顛覆

喬治·杜薩爾在《世界電影史》中寫道：電影實際上意味著“快速攝影”。多數學人認為電影是一種藝術表現形式，是帶著聲音的活動畫面，是一種最能調動人的所有感官的語言。而服裝是一種符號系統，人類初次的溝通都是通過服裝傳達信息的，服裝在電影中所傳遞的信息包括：角色性格、地位象征、價值體現等等，它甚至先于臺詞讓人們獲得這些。因此，服裝在電影里的出現是如此的理所當然而又非常特殊。香港服裝設計師張叔平是很善于利用服裝與電影完美結合的，在普遍重視服裝設計和商業利益的服裝設計師當中，張叔平不算是設計服裝最出位的，但他在運用服裝上卻是最具個性的，這些全部來源于他對服裝的特殊理解。通常，在我們評價人們穿著的時候，會用到：好看、不好看、合適、不合適、美、丑等字眼，而當我們在評價張叔平為電影所完成的服飾設計時，無論《東邪西毒》里的“破衣爛衫”，還是《花樣年華》里的“媚俗旗袍”，我們都不能用平常的字眼和詞語去評論它們。這些服飾或環境，使我們欣賞到不一樣的人生，欣賞到有限生命之外的無限想象。

電影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將時間與空間、視覺與聽覺相融合的一個觀望世界的新窗口，而張叔平讓我們感受到了菲林中的另類服裝設計及其獨特的審美意向。

一、服飾設計中現實主義與浪漫主義的結合產生美

看張叔平作美術指導的電影往往有這樣的感覺，那就是在有著濃濃浪漫主義色彩的氛圍中，體現的是極為現實的觀點。現實中即使不美的服飾，在影片中也被浪漫化了，使觀眾感受到了美。康德曾說過：“人們能夠一般地把美(不論它是自然美還是藝術美)稱作審美意想的表現”。美，既不是人的心靈或意識，不是主觀隨意創造的，也不是可以脫離人類社會而獨立存在的，它是人類出現以后，在社會生活實踐的基礎上，逐漸形成和發展起來的，是一種社會現象。一部優秀的電影是由許多部分組成的，其中必不可少的就是成功的人物塑造，而在這之中，服裝造型是極為重要的一環。張叔平作為香港電影服飾設計鼻祖，不像葉錦添的設計，處處讓人覺得都是“漂亮”兩字。張的設計往往帶有強烈的現實主義、浪漫主義色彩。

《春光乍泄》中，故事主人公何寶榮與黎耀輝是一對男同性戀者，根據角色，張叔平給人物性格沖動的何寶榮穿上樣式花哨一些的服裝，如發光面料的西服、從不扣扣子的花襯衫等，給人放浪不羈的感覺而給人物性格深沉的黎耀輝穿上一些質料厚重的服裝，如毛衫、質感較厚的格子襯衫等，這種“舊舊的”衣服給觀者真實的感覺。我們知道，美是通過審美感官來把握的，通過具體的感性形象來表現、來再現的。然而，僅僅是再現人物是不夠的，為了配合電影，張叔平給服飾進行了選擇。《春光乍泄》整個色調是綠色的，而衣服以對比色來搭配，如橙色、藍色、紫色、朱紅，就是在人物何寶榮最為落魄的時候，也要他在一面藍色的墻前穿一套黑色的睡衣來增加戲劇性，讓服裝來充當電影中重要的蒙太奇。

在《重慶森林》中，林青霞扮演了一個行色匆匆沒有名字的殺手，她裹著風衣，穿著及膝的裙子，和一雙破舊的高跟鞋，戴著一頂金色的假發和一副大到可以遮住臉的墨鏡。在影片當中，這樣穿著的人物絕對不是從事正當職業的人，張叔平用服飾語言再現了人物的身份。

在張叔平的電影中，服飾不僅再現了環境、身份、角色個性，而且也體現了人物形象性的特征，通過人物服飾的設計、材料的使用，表現出感性的具體形態。

電影《長恨歌》的年代跨度比較大。鄭秀文扮演的王琦瑤從青春少女的學生變成一個被包養的選美小姐，其服裝及審美趣味就從一個學生發型、棉布旗袍的形象轉變成一個燙卷頭發穿皮草的貴婦形象，等到解放后又從貴婦轉化成風情萬種的女知識分子，身穿暗色的開衫、格子襯衫和布鞋……。

為了真實再現影片的時代背景，人物造型師張叔平甚至要求女演員不要夾彎睫毛，連絲襪也是當時的樣式(在后面有一道接縫)。在影片的開始部分，王琦瑤在參加選美時，還是一個涉世未深的女高中生，臉上不施脂粉，在所有花枝招展的選美佳麗中，身著純白小禮服的她只是一個純情的少女。這個小禮服在電影中又有著特殊的含義，在40年代的上海，改進過的旗袍是比較主流的時裝，而張叔平讓“王奇瑤”這一角色在選美這一過程中穿上材質飄逸的雪紡小禮服，剪裁及款式都極為浪漫，沒有用夸張的露背、露胸的設計，甚至連肩膀也只是裹在短袖下，就是要再次證明這個涉世未深的上海女學生會有不一樣的人生，讓觀眾去驚艷于如此浪漫的少女情懷，讓觀眾去信服于“王琦瑤”是眾佳麗中最美麗的，是最自然的，其怡情悅性的感染力十分強烈地表現出來。張叔平對電影中時代的準確理解，不僅用現實主義的寫實手法表現，而且還融合了浪漫主義和唯美的手法，讓觀眾達到一定程度的共鳴。

影片《花樣年華》講述的是一個關于曖昧的悲傷故事，其電影的基調就表現為曖昧、浮躁的暖紅。故事發生在1962年到1966年的香港，幾個移居到港的老上海人，他們愛面子，出門總是打扮得風風光光的。劇中人物蘇麗珍是一個秘書，在張叔平的手筆下，她穿上了紋樣艷俗、熱情，顏色暖紅的旗袍，年過30卻依然用年輕包裹自己，隨著劇情的發展，蘇麗珍在火紅的外表下充滿了戲劇性和戲劇張力。張叔平對這種潛在情感的把握，通過結合現實與浪漫的遐想，使我們看到了他對美的感染性的理解，使觀眾產生共鳴與心靈的觸動。

二、不拘陳規，在不和諧中體現和諧，“美”與“丑”的形象顛覆

在張叔平眾多的作品中，電影《東邪西毒》的人物服裝造型是十分特別的。該劇是一部以大漠黃沙為背景、借武俠題材講述的一部成人童話，在此限制之下，張叔平多少有些顛覆常人對武俠電影中人物造型的概念。在這部電影中我們看到張叔平設計的人物造型沒有讓人眼前一亮的視覺效果，只給人一種支離破碎、灰頭土面的整體感覺，甚至連朝代也無法分清。通常，觀看武俠題材的電影時，觀眾多少會帶著某些叵測之心，想看看漂亮的女演員頭戴金釵鳳冠，帥氣的男演員的瀟灑、倜儻。而當王家衛導演、杜可風攝影、張叔平擔任美術指導的這部具有濃厚顛覆色彩的《東邪西毒》上映時，觀看的觀眾幾乎個個瞠目結舌。不僅看不到華美的服飾，甚至有些臟亂和鄉土的氣息。

雖然《東邪西毒》這部電影，給觀眾留下的大多是“破”“舊”的印象，但是如果細細剖析它，能從中感覺出有關“美”的許多東西。成人童話也好，不現實的想象也好，在一個故事中總會有一定邏輯，《東邪西毒》中的人物朝代界線模糊也好，人物的性格放蕩不羈也好，他們終究是籠罩在封建社會之下有著貴賤之分的。張叔平在影片中始終有自己的現實的觀點，其設計不是通常看到的武俠片里整日居無定所的游俠竟然比富家子弟還要衣著光鮮。

例如在影片中出場次數最多的人物歐陽峰，他的人生分幾個時期。其中在家鄉的時候，還是個傲慢的公子哥，頭發雖然是披著的，但是光亮飄逸，衣著隨意而且顏色較后來的要淺，也很干凈。當他游走江湖的時候，以開殺手中介所為生，必須要給人可靠的感覺，于是頭發束了起來，衣服雖然是同一款式，但是長袍緊縮了些，顏色也明顯變臟。這都是根據這個角色的自身性格和所處環境因素所設計的。

而歐陽峰在獨立營生之后的服裝遠不如在家鄉的高貴華麗，怎樣在孤獨艱苦的大漠環境中表現出他性格中傲慢和骨子里的貪于享受呢?細心的觀眾會注意到，他出門談生意的時候都會舉著一把傘來遮擋烈日，傘雖然破舊但顯然把他和普通村民的等級區分開來，并且隨身會帶一條絲巾，那條絲巾雖然陳舊到辨認不出是絲質的，但就此可以看出他是個聞不得異味并且非常愛干凈的人，這當然和連鞋都不穿的洪七大大的區分開來。在他身上體現的這些細節正是現代人所說的小資情調，這里恰巧體現了“權利的服裝價值”。

另一個重要人物，是歐陽峰的兄長，同樣是貴公子，唯一與之不同的是比歐陽峰更加驕傲。張叔平給他設計的始終是寬大飄逸的長袍，這和他們兄弟分開后的歐陽峰的服飾成為明顯對比。同樣是以高貴身份出現的慕容嫣就具有另一種異域風情。以男性身份出現時是比前兩者都繁復的衣著，以女性身份出現時則是上下都裝飾有珠寶首飾，最后成為了獨孤求敗也有一套雪亮的長衫。同樣貴族出身的三個青年男子，即使同樣都穿著長袍，也是有極大不同的，更不用說另兩個貧困階層的代表人物，盲眼武士和乞丐服飾的極大區分了，絕對不是“寬袍大袖、披頭散發”就能概括的了的。如果說盲人武士的衣著、發式是為了體現其身份低微收入微薄而且是來自社會底層的話，同樣的道理也適用于洪七，以及他的鄉下妻子等人物。

張叔平根據此片的故事設定，在設計女性角色裝束的時候同樣也摻雜了現代都市人的品位。片中的幾位女性角色，比如歐陽峰的美麗夢中情人與盲眼武士性感的妻子，還有等待復仇的弱女子和洪七的鄉下老婆，都是以現代人的眼光和品位而設計的。這是《東》劇的一個十分精致的特點，也可以說是張叔平在古典造型上的一個小小突破。

總的來說，在《東》劇中，這種顯得“丑”的服飾一般很難讓觀眾去理解和欣賞，這種在東西方的古典藝術中，不受推崇的藝術形象，常常被認為是不和諧、不優美的，然而這種不拘泥于歷史常態的服飾設計我認為是張叔平有意而為之的，是一種超越生活的服飾設計，是一個造夢的設計，通過這樣的形象塑造，反映了人類對單純的征服與愛情的向往。克羅劑Benedetto Croce蹴認為“美就是成功的表現”“丑就是不成功的表現”。既然成功地表現了電影的主題，因而就是美的，是成功的，所以，看上去不“美”的服飾也是藝術，也是有價值的。

臺灣學者葉立誠在他所著的《服飾美學》中也提出“丑所具有的特殊審美價值”是“美丑之間的轉化”的觀點，認為：“審美意義的丑”是現實“自然丑”的一種美的升華，……藝術中的丑表現，是以其丑的形象本質顯示著自身的審美價值，是藝術家從丑的角度來間接或直接地反映襯托美的一種形式。

結語

綜上所述，張叔平作為角色造型設計師和美術指導，用他對服裝和電影的特殊理解，為我們詮釋了一個另類的夢幻世界，使我們認識到服裝在電影中起到的除實用之外的其他作用。張叔平用他獨特的視野和深厚的藝術修養，盡情地層示著他的想法，并且不斷證實著自己對服裝的感覺，通過特殊的方式體現著他對服飾美學的理解。即在不和諧中體現和諧，在藝術丑中體現出服裝的審美價值，總要“打亂”一些順序，再排出一個新的形式來讓人感受這種“美”，，他用許多獨特的想法構建出如《長恨歌》那樣淡雅又華麗的上海，如《花樣年華》那樣過分媚俗絢麗的70年代，如《東邪西毒》那樣蒼涼的一個武俠世界。

張叔平讓觀眾看到，服飾在電影中的另類運用，同時也讓觀眾看到服飾美學是如何在一部電影中成功的體現的，他將電影這個空間的藝術，與另一個空間造型藝術——服裝，成功地結合，讓人們感受著電影菲林中盛大的霓裳游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