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人們以鍵盤為武器,以鼠標為羅盤,游走在網絡的街頭。一旦某個事件激起大家的興致,人們便自動地形成了群體,口水變成了洪水,一哄而上。
近日,熱門網游WOW(魔獸世界)中的一位玩家“鋒刃透骨寒”在網上發帖自曝,其結婚六年的妻子,由于玩魔獸世界并加入了公會,和公會會長“銅須”在虛擬世界里長期相處產生感情,并且發生一夜情的出軌行為。此事在網上引起軒然大波,“慰問團”人數迅速擴張,“銅須”成了魔獸中人人得而誅之的人物!
一次閨房秘事,借助網絡的力量,迅速演變成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公共丑聞。“魔獸世界”中的廝殺悄然銷聲匿跡,對“感官世界”的窺私開始甚囂塵上。在喧囂的“丑聞”中,我們看到,那一場風花雪月的事已經曖昧不清,倒是眾多魔獸玩家們的“哄客”面龐愈發清晰起來。激情鼓蕩下的人們組成小分隊,探查出這名大學生的地址、電話,并在網上公布。旋即,急切希望譴責他的人們向他的學校和父母示威,有人譴責學校教育失職,許多人說這名學生應該被痛打一頓,甚至被砍頭,或者說他及那名已婚婦女應該被關在豬籠里沉水。攙雜著傳統形式的群體暴力傾向在網民們閃爍著道德光芒的話語里顯露無遺。然而,本次“銅須事件”的主角并非愚昧的舊式鄉農,而是大批受過現代化教育的城市哄客,他們以“無名氏”的方式,躲藏在黑暗的數碼叢林里,高舉話語暴力的武器,狙擊那些被設定為“有罪”的道德獵物。耐人尋味的是,事件參與者大多是某個游戲聯盟的成員,這意味著獵殺不僅出于某種道德渴望,而且也是集體娛樂的需要。
央視對這一事件作出了反應,批評網民的行為是“網絡暴力”,但避免就第三者事件本身作出道德評價。而網民則在“天涯”組織起了新一輪的反擊運動,批評央視“支持騙奸人家老婆”,“如此貫徹八榮八恥教育,央視顏面何存”等,為其在“銅須”事件中所采用的圍獵方式辯護。同時“銅須事件”引發海外媒體的極度關切。《紐約時報》、《國際先驅論壇報》和《南德意志報》等報紙相繼刊發報道,質疑中國網民的做法是對個人權利(隱私權、情感和生活方式選擇權等)的嚴重侵犯。《國際先驅論壇報》以《以鍵盤為武器的中國暴民》為題,激烈抨擊中國網民的“暴民現象”。在西方人看來,這場虛擬事件正在演變成大規模群體性暴力,并已成為人類文明進程中的不和諧音。
其實這種感覺大家可能并不會太陌生,因為類似的事件以前不止一次地發生過。陳易的賣身救母事件、虐貓女子等一起又一起的事件,讓很多人都處在這個網絡罵聲的漩渦當中。這無疑是一個“哄客時代”。按照朱大可先生的說法,“哄客時代”的本質就是“丑角一狂歡”模式。在“芙蓉姐姐”風靡網絡的時候,我們曾經親眼目睹了“哄客時代”的驚艷出場,而此次“魔獸丑聞”又一次讓我們領教了“哄客”們的巨大能量。在“魔獸丑聞”中,作為“丑角”的“銅須”,成為了眾多“哄客”們狂歡消費的對象,成分復雜的輿論口水、表演意味濃烈的抗議行為,一起指向了他的不倫之戀。而在道德罪人“銅須”的閃閃淚光里,“哄客”們則背過臉去露出了表情怪異的壞笑。
大眾心理學中有一個經典命題:為什么每個個體都是安善良民,但當他們聚合在一起,卻可能變成一群暴徒?真正的原因在于:個人融入群體而產生的安全感,使得他們傾向于放縱自己的行為,而且固執地認為自己的行為不會受到懲罰。網絡匿名的特點恰恰契合了這種大眾心理的隱喻,甚至比現實生活中有過之而無不及,畢竟,相對于生活中的謠言傳播者,網絡討伐大軍中的個體彼此也是“匿名的”,風險比現實生活中更小。更何況,在參與網絡討伐的個體中,“替天行道”還是他們名正言順的討伐理由。
但是通過網絡技術,網絡匿名討伐者并不“安全”,他們的個人信息是可以被查到的。這種情況下,為什么還有那么多的人熱衷于網絡討伐?難道沒有人顧及自己可能面臨的風險?——比如誹謗、侵犯他人隱私等等。合理的解釋是,當我們的法律和社會環境還缺乏足夠的對隱私權等個人基本權利的保護時,太多的人把謠言的傳播或者道德討伐視為理所當然的事情,至多在最后落下一個不道德的口實,至于民事責任甚至刑事制裁都無從談起。在風險趨向于零的情況下,個體在充分進行自由表達的同時,是不會有太多的顧忌與擔心的。
當沒有人為自己的非正當性甚至違法行為受到道德上的譴責甚至法律上的制裁時,不管我們對討伐者的暴力進行怎樣的討伐,要么就淪為“以暴易暴”,要么對當事人來說是“任憑風吹浪打,我自巋然不動”。
著名的社會學者夏學鑾表示:“網絡之所以頻頻出現這種集體行為,聲討、討伐運動,一般是出于正義的義憤。我一直堅持這種觀點:這是一個社情民意的窗口,從這里可以看到大家的一種想法、思潮。我認為這不完全都是消極的。但是呢,有的人對事物的判斷往往牽扯了一些個人的事情,攪在一起變成了一個宣泄的工具,在網絡上尋找替罪羊,把平時在現實生活中積累的一些憤怒、不滿,轉移、漂移到網絡上來了,轉移到別人身上。我覺得這失去了網絡批評的意義,就變味了。”
互聯網的“善惡雙重品格”是這項數碼技術帶給我們的最大困惑。在2001至2004年間,“互聯網之善”一度表現出某種令人激動的特性。面對孫志剛案及其一系列侵犯百姓權益的案件,正是互聯網民意促成“暫住證”的取消,改善了底層民眾的生存狀況,顯示出互聯網的強大能量。但此后,“互聯網之惡”卻逐步上升為主導因素。哄客社會沒有發育出健康的公民團體,為捍衛民權和推進憲政提供理性支持,反而滋養了蒙面的網絡民兵,在針對“小人物”的話語圍獵中,不倦地探求道德和游戲的雙重狂歡。這是互聯網民主的歧路,也是中國哄客自我反省的沉重起點。
我不知道“哄客社會”是否是社會的一種進步,但有一點是肯定的,污言穢語的鋪天蓋地、你死我活的緊張關系、不容爭辯的話語霸權,都在一定程度上污染著潔凈的社會生態,對構建先進文化也是一種戕害! “哄客風暴”是一頁歷史試紙,驗證了一種文化危機的逼近。
鏈接:何為“哄客”
全世界的哄客都分為三種截然不同的群體:贊客、笑客和罵客。其中贊客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群體之一,它起源于希臘悲劇的歌隊,它為悲劇里的主角而發出詠贊、嘆惋與闡釋;另一支數量更為龐大的贊客團隊則躲在臺下,以觀眾的名義發出掌聲和歡呼。
笑客是把京劇中的丑角當作丑角,把喜劇當作喜劇,為此發出樂不可支的笑聲,這是娛樂群眾的主流。
“罵客”的本能反應是嘲笑和毒罵,他們是丑角的殺手,把觀看喜劇當作一場你死我活的戰爭。
(摘編自《新聞周刊》、《鄭州大學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