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大會

趙二指，是河南人，土生土長的。可憐打小父母雙亡，只知道自己姓趙，后來江湖同道送他個二指，算是湊了個全名。那是因為除了右手食指和中指，其余八指基本告別了他的日常生活。平日吃飯、抽煙、洗澡，你就是給他一架鋼琴，他也只用那兩根指頭。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工作——他是個小偷。因為天生兩指生得比一般人都長，霸占了過多的營養(yǎng)，其余手指明顯發(fā)育不良。他也沒辜負(fù)這點先天優(yōu)勢，打小勤偷苦練，小到鈔票存折，大到手機錢包，夾起來就走，讓你一點感覺都沒有。憑這點兒，二指在河南一帶也是小有名氣。

可他知道，江湖中同道高手如林。北派有“公交劉”南派有“地鐵陳”，西邊有“搬家馬”，關(guān)外還有“東北掏”此外，中原華南大小城市大師不可勝數(shù)。原來二指只在河南的鄭州開封一帶混，后來出去邊偷邊游玩了一年半，此間未曾失手，自以為天下無敵，可回憶起江湖中的同道好手便自慚形穢。于是暗中傳帖，誠邀盜家高人來小舍一聚，同時也不拒絕新手小手，本著互相切磋取長補短的原則恭候光臨。帖已發(fā)下去，憑二指江湖中那點名氣，就不怕沒人來。二指打掃出村里住的三間瓦房和門前的小院兒，再跟左右鄰居借些條凳。聚會那天，二指打扮一新坐在院中笑嘻嘻地等著。

先到的大多是無名的小混混，本地的，來得早。他們把名號寫在了門口的報名板上，別看起的名字各個不凡，實際上沒幾下子，都是三天混飯兩天拘留的主兒。二指等的是幾個大腕兒。院里坐得半滿的時候，門外一聲車?yán)软懀惠v白色加長林肯停在院口，伴隨的是一片驚呼。門開，一只穿著鱷魚皮鞋的腳踏在紅地毯上，上身是白色筆挺的西褲，然后是白色西裝，白色領(lǐng)帶，白色禮帽，那只戴著白金歐米茄的手摘下白邊太陽鏡，露出的卻是一對黑眼珠，表明他依然是個中國人。他一進門就打著京腔對等待已久的二指說：“您就是趙先生吧。”

這就是北派掌門——公交劉。此人姓劉名不詳，最早是擠公交發(fā)家的。傳言此人擠公交好似逛超市，每次上車必備兩個特大號方便袋。車上一轉(zhuǎn)，兩袋裝滿，每日一二十趟，三年后住進別墅，五年后開起林肯。可惜早已金盆洗手，干起了偷盜教學(xué)和理論研究工作，出過好幾本書，還辦了個致富速成學(xué)校，腰纏萬貫。此人在京城一帶十分有名，北京四千小偷中有兩千五是他的學(xué)生。早年開公交的司機都知道，只要公交劉一上車，乘客幾乎無一幸免。甭管小喇叭怎么提醒，可他該下手時還是下手。有幾個司機跟他結(jié)了仇，都沒好果子。不是手剎沒了就是換檔不見了。有一次司機找讓劉大師惹毛了。司機心想認(rèn)栽吧，不就丟幾件東西嘛。可一路上什么也沒發(fā)生，換檔、油門、方向盤，都在。這老哥暗自慶幸，但車進總站低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下身就剩條褲衩兒。褲子，早沒了蹤影。此事一時間在京城盛傳不息。

好漢不提當(dāng)年勇，現(xiàn)在的“公交劉”是以一個富商的身份和二指握了握手，說了幾句寒暄話，便坐在一旁。期間，又有山南海北的同行打著各種方言交談著熙熙攘攘地進來。其實不論是大腕還是混混，來這兒的目的就是多交朋友多學(xué)習(xí)。東北掏的到來很低調(diào)，沒引起多大的轟動，他對二指笑了笑，擁抱一下表示友好，又說了幾句恭維的話，就坐到貴賓席上了。二指對他的話很是受用，心里熱熱的，可下意識一閃念，再掏口袋，已明白皮夾是永遠也回不來了，可記得是放在緊貼內(nèi)褲的暗兜里。正安慰自己全當(dāng)送紅包時，一個身材魁梧、面容方正、渾身透著男性魅力、長得酷似阿蘭·德隆的人在小黑板上歪歪扭扭地畫了一匹馬，隨即走了進來，身后跟著一位身材超好面容超靚的妙齡女子。小院的熱鬧頓時化為了安靜，幾百條視線越過阿蘭·德隆射向這女子。搬家馬的名字默默地在大家口中念出。不錯，搬家馬在圈兒里知名度很高。他原先的確干過搬家，練就了一身好膂力。恨只恨來錢不快，毅然辭去工作，投身于小偷這個前途無量的事業(yè)。只要是他盯上的，家里不丟個十件八件不算完。失主一大早醒來，房子顯得很空，跟搬過家沒什么兩樣。大柜小櫥一個都不放過。有一次小馬干活，倒霉碰上了巡夜的保安，那也是他與對手的惟一一次正面交鋒。小馬正欲跳窗，可回看那五十一寸大背投，實在是舍不得。一不做二不休，于是背起彩電從三樓窗口縱身跳下，只聽啪的一聲，連人帶貨就砸進了水泥地里。巡夜的連忙上前查看，發(fā)現(xiàn)了小馬，又看了看那大彩電的體積，心想人可能不行了，正撥120時彩電動了動，然后慢慢叫下面的人扛起，小馬使出吃奶的勁拔腿飛奔，三個保安拿著電話呆站在原地，目送他消失在夜色之中。還有一次，搬家馬相中了一大戶人家，半夜一通狂摟。次日早晨主人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睡在地上，屋里除了喘氣的就剩搬不走的這棟房子，連喂小貓牛奶的小碗也拿走了。主人欲哭無淚，自己也知道是誰干的，算破財免災(zāi)，還好人都在。可剛說完這句話就發(fā)現(xiàn)自己失言了，臨屋的女兒不見蹤影，便破口大罵“搬家馬”不是個東西。其實女兒沒有失蹤，而是搖身一變成了馬太太。女兒見他長得一表人才，便跟定了他，迫使這家主人成了馬家岳父。這岳父沒白當(dāng)，后來聽說小馬又給丈人家搬了回來，還添置了不少新東西，其中就有那臺差點壓死他的大背投。岳父自是笑不攏口，心想上輩子積德攤上了個好女婿。

馬夫人各位已經(jīng)見過，即“搬家馬”身后那女子，經(jīng)他親手調(diào)教業(yè)已躥梁上房，成了圈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女飛賊。只因這對鴛鴦高手在甘肅新疆一帶活動，此次頭一回來中原，在座各位平日也是但聞其名不見其人，今天看見活生生的，不免有些激動。“公交劉”見是馬大人來了，起身一溜小跑，看院外自己那輛林肯還在，長吁一口氣，吩咐司機開遠點，免得一會兒散場時被搬走，這才走進來打了招呼自報家門，和小馬說了幾句見面的話。

院中幾個小毛賊也不老實，說說笑笑的。其中也不乏有幾個干上一兩次被失主抓了正著。都是同行，誰不知道誰啊。二指懶得管，他這會兒正跟公交劉商量贊助的事兒。二指也想辦學(xué)，可就是資金短缺。他那點手藝，也就是小康的基礎(chǔ)上跨上一步，過得寬裕但并不富足。

“地鐵陳”不像其他幾路高手真名不詳，他叫陳家煌，廣州人，當(dāng)?shù)氐拇罄薪兴透纾谌锍雒沧钤纾堑谝粋€公認(rèn)的老大。那還是在改革開放初期，阿煌就以偷警車為主業(yè)了，但他真正揚名還是在地鐵里。阿煌今天穿著一件火紅色的皮夾克，下面是寬大的休閑褲，人長得也帥氣瀟灑，尤其是那頭動感飄逸的長發(fā)，雖已年過不惑，可依然把在座各位襯得跟鄉(xiāng)巴佬似的。特別令一向以賽貌先聲奪人的“搬家馬”嫉妒不已。

內(nèi)地第一次聽到“地鐵陳”這三個字還是在報紙上。那還是在九十年代初，一個普通的上班高峰時的早晨，阿煌照例在車廂內(nèi)工作，不巧碰上了當(dāng)時已名冠華南的廣東名捕蔡鐵手。自然，老鼠斗不過貓，阿煌還是乖乖就范。一只冰冷的手銬讓他成為車廂的一部分。阿煌坐在名捕身邊，名捕拍著阿煌的肩膀，想著回局里請賞的垂涎場面。而阿煌更是從容不迫，真對得起他那一張瀟灑的臉。說實在話，阿煌這小子算是個好小偷，在偷德方面更是過人一等，每每得手后還不忘把身份證、電話簿等對自己無用，但對失主萬般珍貴的東西送回去。這在生活富足但工作忙碌的廣州來說很受歡迎。他還曾用偷來的警車送過一個車禍重傷的孩子呢，聽了就讓人感動。而我們這位鐵石心腸的名捕就不這么認(rèn)為，他有他的工作，硬是要把全廣州警察都恨得牙根癢癢的陳家煌送到警局。而當(dāng)名捕睜開眼睛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打了一小盹。在還沒來得及擦掉嘴角的口水時，他已發(fā)現(xiàn)我們的阿煌下車了。名捕猴急，一個箭步剛要去追，卻被左手硬生生地給勒了回來。阿煌并不笨，走時不忘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名捕反被銬在車欄上，情急之下開手銬的鑰匙怎么也找不到，以后他一直也沒找到。直到幾年后的一次體檢，醫(yī)生在他的胃里終于發(fā)現(xiàn)了這把鑰匙，至于是怎么進去的……

“那到底是怎么進去的？”“東北掏”好奇地問坐在一旁的阿煌，回答只是壞壞地一笑。

“大家靜一下，既然來全了，我們就開會。首先，介紹一下坐在貴賓席上的四位。”

當(dāng)他報完了東南西北各路高手的名號時，臺下掌聲雷鳴，更是閃光燈一片。一時間群情激奮，二指硬是以身體擋住了一撥一撥的簽名潮。在會場趨于安靜時，二指作了簡要的開場白。內(nèi)容是小偷也是弱勢群體，急需社會的保護。他的一番講話立即引起了臺下的強烈共鳴。

一個操著河北口音的兄弟說：“法律規(guī)定打人是犯法的，但要是打小偷，不光不負(fù)法律責(zé)任，還要一起上。叫好的、起哄的、裝正經(jīng)的，比比皆是。我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小偷怎么了？我們也是靠手藝吃飯吶，應(yīng)該受到勞動法的保護。”一個陜西小伙子搭腔。“現(xiàn)在小偷越來越難做，前半年我在胡同口摸了個包，包里就兩毛，就兩毛啊！拘了我半個月，還多虧我動個心眼，抓我之前上了趟公廁，算是銷贓。咱不能白偷啊，是不？”這老哥說完之后還一個勁兒地樂，可能受打擊后神經(jīng)有點問題。

“小偷當(dāng)然也需要生存空間。”“公交劉”心有感觸地說，“不過得換個思路。我聽說上海一私人銀行保險庫存金條的時候，把行長給關(guān)了，那個著急啊，搞不好會憋死人的。門是誰也打不開，就是拿炮轟也休想。最后實在沒辦法，把我一哥們兒請去了。兩根針一插，搞定。現(xiàn)在人家行長做得美滋滋的，那家銀行的防盜工作如今也是百里挑一。前些天我才聽這朋友酒后告訴我，行長那天不光是他親手救出來的，還是他親手鎖進去的。我還是那句話，得換換思路。”

臺下聽得有點傻，“東北掏”發(fā)言了：“劉哥這么一說倒是提醒了我。俺們東北一同行，晚上進政府宿舍準(zhǔn)備順點東西，在一局長家里啥還沒拿呢，就撂了，去刑警隊錄口供的時候，順便把那家的擺設(shè)描述了一遍，后來這局長就落馬了，好像是什么巨額財產(chǎn)來源不明。我這同行索性干到底，現(xiàn)在被聘到檢察院做物證搜集工作，很輕松，翻幾道墻就搞定。看來我們真得換換思路了。”

“我有一師弟，開鎖天下一流。雖然把各種鎖都研究透了，可還是發(fā)不了。痛定思痛，做起了防盜門生意。經(jīng)他手做的鎖頭，誰也甭想打開，他自己也打不開，現(xiàn)今，手持好幾項專利，錢嘩嘩的，比開鎖來得快多了。”臺下一個并不起眼的兄弟說。旁邊的幾位頗有感觸地點點頭。

說到這里，大家的腦筋突然間靈光起來，都踴躍地發(fā)表知道的、聽說的成功事例，互相學(xué)習(xí)，記錄。小院里人聲鼎沸，像開了鍋似的。最后一致認(rèn)為：偷盜的未來發(fā)展趨勢是偷、騙、演相結(jié)合，這樣才能適應(yīng)新社會。大伙兒也是情投意合，有說有笑。

散會后，“東北掏”與“公交劉”帶著一幫自愿跟隨的小弟北上，開了一條防盜咨詢熱線，聽說業(yè)務(wù)十分紅火。而“地鐵陳”阿煌南下，后來出國，在國外打拼出一番新天地。剩下的趙二指與“搬家馬”自愿合作，成立了照搬公司，開展搬家與失物招領(lǐng)等業(yè)務(wù)，可干的仍舊是黑活兒。先是掏你的包，現(xiàn)金算進收入，證件等東西老百姓還得到失物招領(lǐng)處去贖，生意還不錯。而那些沒人要的小混混依然橫行南北，期待著下一次的小偷大會。

責(zé)任編輯：于艾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