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蘊像一只土撥鼠一樣抱著他的籃球,一嗅一嗅地打樓下的回廊往籃球場尋去。他穿過一叢葡萄藤時,忽然有一片紫色的葡萄葉落在了他的后衣領上,他一直沒有注意,帶著那片紫色的小葡萄葉走遠了。
我和祖蘊從小學就認識了。四年級時,祖蘊和我是同桌。上書法課,祖蘊總是忘記帶墨汁,而我有一塊小小的硯臺和一塊小小的墨塊,祖蘊喜歡極了那硯臺,他心甘情愿討好我,幫我磨墨。十一歲的祖蘊說:“我是劉秋舫的書童!”我便賜給我的書童硯臺,看他小心地把墨塊磨成墨汁。
如今我早已忘光了書法課的內容,卻一直記得祖蘊在書法課上同我小聲說話的情景。那也許就是人與人最初的好感。
冬天早上,男生跑步時,祖蘊特意從隊伍里走出來,把帽子和手套交給我,讓我幫他拿著。他的帽子和手套都是紅色的,毛茸茸的,像熊掌。我拿著他的熊掌,大聲地喊:“祖蘊加油。”
初中時,我們分在了不同的中學,離得很遠。忽然有一天,祖蘊找到了我。他跟我走長長的巷子,邊走邊說他們學校的瑣事,也講起有女生喜歡他。他告訴我,他不喜歡她們。而這時我爸爸正巧下班回家,我爸爸是個嚴肅的人,他對祖蘊說:“你們兩個都是要考重點的,不要互相打擾。”
祖蘊再也沒有來找過我,只在我考上重點高中以后,寄給我一張生日卡片。卡片上抄了一首當時的流行詩,特意把“我親愛的朋友”這一句改成“我尊敬的朋友”。
去重點寄宿,我怎么也搞不清楚教室、食堂、圖書館、宿舍樓這四個地點的方位。我在校園里瞎轉,忽然看到一面墻上有一張“十班與十一班學生更換名單”,在那些名字里,我看到了祖蘊!
可我沒有去找他,而這個祖蘊也沒有來找我。我想那也許只是重名而已。直到國慶節放假,在校外的臨時車票售賣點,我看到了我認識的祖蘊。我走上前去,有點激動,五六年沒見面了,他已經變成一位魁梧的男子漢。他看到我,也沒說話,臉卻紅了,一把拿過我的學生證,幫我買了票,再把票往我手里一塞,垂著眼瞼說:“好久不見。”
我們坐火車回家,火車很擠,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座位,祖蘊讓給我。我讓他和我擠擠坐,他死活不肯。我站起來讓他坐會兒,他一把把我摁回座位上。17歲,祖蘊的手已經很有力量,并且他有一雙善良的大眼睛。
然后就是這個春天,祖蘊偶然從我宿舍樓下經過,一片葡萄葉落在他后衣領上,他毫不知情,漸漸走遠,我忽然發現,我是喜歡祖蘊的啊。
我被這喜歡折磨著,直到下雪的時候。一個下午,我踩著咯吱作響的厚雪,去籃球場希望逢著祖蘊。我想我手里應該拿點什么,不要看上去這么呆呆的才好。而那個小賣店只有冰淇淋,我就買了一只冰淇淋。
我站在雪里吃冰淇淋,想,我應該怎么把這種心情告訴祖蘊,他會明白嗎?他能體諒嗎?我發呆了。
祖蘊風雪不誤來打球,看到我,他驚訝地把眼睛一瞪:“嘿!你厲害,這么冷還吃冰淇淋!”
我忽然有點慌,本來想好的話都亂了,我瞎掰道:“你看,我說話沒有呵氣的,你看!”
“這有什么,溫差的問題!”
“要是冬天時拍夏天的電視劇,演員嘴里就得含著冰淇淋,不然一說話就穿幫了。”我繼續說,祖蘊看了我一眼。
“你懂得還真多啊你,說說看你還知道什么。”
我們就那么閑聊著,我要說的話終究沒有說出口,但我知道祖蘊他懂的。
我的故事真的很平淡,是不是?也沒有什么太多的意義。
你會說,就因為一片葡萄葉……怎么可能?
不不不,有個細節我故意漏掉了,現在我來補充給你——
那天,在下雪的籃球場,我跟祖蘊閑扯了一會兒以后,祖蘊拉著我的手往外走,剛剛走幾步他就摔了一大跤,他站起來拍拍身上的雪,忽然鄭重其事地對我說:“我一直在找一個東西呢。”
“什么東西?”
“你那個小硯臺。”
“找它干嗎?”
“我是你的書童啊。”
編輯/孫櫟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