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五四時期青年知識分子的叛逆精神

［摘要］在小說《家》中，巴金描寫了一位具有叛逆精神的知識青年高覺慧的成長歷程。高覺慧的形象，其實就是五四時期青年知識分子的一個縮影。高覺慧在和以高老太爺為代表的封建守舊勢力斗爭的過程中造就了叛逆精神，但其叛逆精神又具有幼稚和不徹底的局限性，而這也正是五四知識青年的客觀寫照。

［關鍵詞］覺慧叛逆精神局限

［作者簡介］甘雨，男，南昌大學醫學院校報編輯，助教。

巴金的傳世名著——小說《家》，其主線是圍繞高家“三少爺”高覺慧展開的。小說的成功之處在于它描繪了一位知識青年的成長歷程。然而這一歷程并不是平坦的，波瀾不驚的，而是通過覺慧所經歷的痛苦的境遇和他的反抗斗爭，把這一歷程生動地表現出來的。而高覺慧的形象，正是五四知識青年的客觀寫照。

一、覺慧的叛逆精神

覺慧的成長歷程與“五四”時期眾多青年人一樣，并不是他們生下來就知道要反抗這個舊的、腐朽的封建社會。小說的發展線索也是覺慧一步步地走上反抗道路的。覺慧起初是一個幼稚的、不成熟的青年學生形象，他熱情，遇事容易激動，但由于生活經歷比較少，生活的圈子太狹窄，因此做事缺少信心，膽子顯得比較小。

作為“五四”時期的青年人，覺慧的生活里不只這些小小的點綴式的浪花，還有更大的風浪正迎面向他撲來。學生們在茶館里排演話劇，一伙當兵的來搗亂，還動手打了學生，學生們罷課請愿，覺慧也參加了這次學生運動。他們與軍閥們的刺刀對峙，他們大膽地反抗這看似堅不可摧的封建專制的統治。這次運動使覺慧的思想產生了新的變化，使他開始感受到了新生的力量，熱血的澎湃，斗爭的勇氣，他不再是封建家庭的“孝子賢孫”了，他開始感到他所處的家是個“狹小的籠”，只有和那些志同道合的伙伴在一起，他才能感到增添了無比的力量，但同時這次運動也使覺慧不可避免地與高家至高無上的權威的象征——高老太爺發生了第一次正面的交鋒。高老太爺不準覺慧出去跟著一起“鬧事”，還指責這是新學堂把這些子弟給教壞了。覺慧在高老太爺面前雖然很氣憤，但仍忍氣和平地“分辯”，他這時還是感受到非?；炭?、非常的不安，只好忍氣吞聲地在家里呆了幾天。這次的沖突，是覺慧與其祖父高老太爺的第一次交鋒，是這個家庭的新生力量與封建舊勢力較量的第一回合。雖然這次覺慧不得不屈服在家不出門，但他卻開始感受到這個家是禁梏他的思想和行動的牢籠，他感到了在這個家中沒有人能夠理解他，在這個家里他是孤獨的，寂寞的，“他覺得躺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他的祖父，這只是整整一代人的代表?！?sup>①從這次的較量當中，覺慧也逐漸領悟到了他與高老太爺之間的這兩代人是永遠不能夠互相了解的。

這次的交鋒結果是新生力量的暫時失敗，說明了封建勢力在這個家庭的根基已經開始動搖了，開始一步步地走向沒落，新生的力量正在積聚力量，更加渴望從外界吸取力量，覺慧更加熱切地投入到轟轟烈烈的學生運動當中去了。他更加關注一切進步的期刊書籍，希望能從中吸取知識和力量；他更加熱心于結交一些與他志同道合的朋友，與他們在一起共同討論社會問題，針貶時弊，與他們共同創辦刊物，以宣傳這些新的思想、新的主義，覺慧以全部的熱情投身于這個反抗封建專制主義斗爭的運動當中去了。

然而封建勢力是不會輕而易舉地放下他們手中的屠刀的，這個家庭中的斗爭正一浪高過一浪。高老太爺為了滿足自身的利益，不惜以犧牲覺民的終身幸福為代價，決定與馮樂山這個封建制度的代表人物結為親家，這完全又是封建專制的“吃人禮教”在毒害人了。這時的覺慧就堅決地站出來支持覺民逃婚，從而爆發了覺慧與其祖父的第二次正面交鋒。這次，覺慧敢于與高老太爺進行面對面的斗爭，“他雖然感到空氣壓迫人，但是他并不惶恐，他一點也不害怕，他在心里暗笑，他想：“‘紙糊的燈籠快要戳穿了！’”^②他不但極力支持覺民，還幫助覺民躲在一個同學家里，而他則與祖父進行周旋，不論家中的人對他如何恐嚇，威逼利誘，他都不妥協、不讓步，堅持斗爭到底。這場較量可以說給了這位封建家長制權威象征的高老太爺以致命的一擊，加快了他的死亡，也加速了這個封建大家庭的崩潰。這場斗爭的最終結果是高老太爺在臨死之前被迫做出了讓步，取消了覺民的婚約。

但是，全家至高無上的“君主”——高老太爺的死并不意味著這場斗爭的結束。原先隱匿著的各種矛盾沖突統統地爆發出來，各種腐朽的東西也統統的明朗化、公開化了。家中的陳姨太和高克明等這些封建衛道士們仍然操縱著這個家庭，他們仍然利用這些封建腐朽的思想維護著他們的專制統治，他們仍然瘋狂地殘害著這個家庭中年輕的生命。于是，在這個表面仍然平靜的大家庭內部，一方面是這些衛道士們蛀蟲般地對高家的腐蝕，另一方面是以覺慧為代表的對高家封建專制統治的公然反抗，它們都在同時加速地進行著，并且使這一對矛盾向著相反的方向發展著，強烈地撼動著高家的基礎，使這個封建大家庭搖搖欲墜，接近了崩潰的邊緣。

從覺慧的整個斗爭歷程來看，他確實是一個不妥協的反封建的勇士，一個走在斗爭前列的先進人物。首先，他看清了這個專制家庭的罪惡、腐朽，必然走向滅亡，他決不走長輩安排他的“做紳士”的道路，也堅決不做地主階級的繼承人。其次，他面對高老太爺神圣不可侵犯的威勢敢于說出一個“不”字，他勇敢地支持覺民的抗婚行動，頂住了家庭的指責、威脅，喊出了“讓他們來做一次犧牲品”的豪言壯語，并終于取得了斗爭的初步勝利。再次，他不顧祖父的阻攔，參加了社會斗爭，和一些志同道合的青年人一起編輯進步的刊物，與社會上的封建衛道士斗，最后，在朋友的支持下，毅然離開了這個罪惡的家庭，走上了徹底叛逆的道路。

二、覺慧叛逆個性中的幼稚與局限

但是，覺慧叛逆精神中有幼稚性的一面，封建大家庭的出身和教養也必然會帶給他許多的弱點和缺點，甚至到小說的最后，他離開這個生他養他的封建家庭時，他仍然是幼稚的。他同情弱小的人，善待下人，給乞討的小孩一點錢，發誓不坐轎子，并且憎恨那些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的惡作劇。在覺慧看來，這就是他幫助、解救他人的方法，但實際上他還是沒有能夠找到一個正確的方法去救助那些人，他所做的這些也并不能從真正意義上改變被壓迫的人民的處境。他憎恨這個大家庭的黑暗，與封建專制權威的代表、他的祖父高老太爺進行斗爭，但在高老太爺彌留之際，他表現得格外激動和悲哀，他被爺爺的眼淚所感化，他“不顧一切地跪到祖父面前，搖著祖父的手，大聲叫著：“‘爺爺！爺爺！’”^③他這時對爺爺產生了從未有過的憐憫之情，似乎此時祖孫兩代的隔膜消除了，矛盾也化為烏有了。在他臨別出走的前夕，經過祖父的靈前也不忘去剪掉燭花。這些場景的描寫，都非常生動細致地刻畫出了這位封建地主家庭出身的知識青年在反抗思想上的局限性。

覺慧在對待鳴鳳的愛情上也是矛盾的，體現了覺慧對封建禮教背叛的不徹底性。當事情處于緊急關頭，鳴鳳來找他，希望他能夠保護她，把她解救出來，但此時他痛苦極了。他也想把鳴鳳解救出來，履行他的諾言，但是，卻有無數的理由向他撲來，不斷地困擾著他，他整夜都被這些所牽扯著、撕咬著，最終經過一夜的思想斗爭，他還是決定把鳴鳳給放棄了。首先，令他作出這一決定的就是他骨子里頭的小資產階級的自尊心。覺慧心里非常清楚他愛上的不是一位千金小姐，而是一個丫頭，因此他一方面深深地愛著這位給他心靈以慰藉的少女，另一方面又想把這份愛深埋心中，不讓家里的人知道，甚至是他的二哥覺民。在小說中，當鳴鳳與覺慧相見，覺慧聽見覺民走近時，就急忙催促鳴鳳趕快離開，他是害怕他與鳴鳳的事情被覺民發現，而嘲笑他們的主仆之間的戀情。他的自尊心促使他連做夢都想著如果鳴鳳是位小姐，那他們之間就沒有問題了，他就能夠得到他所愛的人，而鳴鳳則能與他平等的生活在一起。這種矛盾使他倍受煎熬：他一方面眼睜睜看著失去所愛的人而痛苦萬分，另一方面又因為害怕被別人嘲笑、唾罵這主仆之間的愛情而喪失了為愛斗爭的勇氣。他沒有勇氣去解救鳴鳳，因此就只有找尋自認為有力的理由逃避這一現實，使心靈取得暫時的平衡。這一理由就是那個時代的知識青年常用的一句陳腐的話，也是他們認為是解決一切問題的妙法：“匈奴未滅，何以家為？”覺慧正是抓住了這根救命的稻草，使他有正當的、充分的理由不去救鳴鳳，也不用為他所作出的決定而痛苦不堪。為了追求自己朦朧的理想，為了追求自己未知的的事業，他就必須犧牲個人的情感，就得放棄對少女鳴鳳的愛情，這就是覺慧在鳴鳳臨死前的晚上作出的決定。

此外，覺慧在政治理想和抱負上也是復雜的，也存在著矛盾。覺慧基本上還是一個小資產階級的民主主義者，他的政治思想也不是很明確，一切新的思想在他看來，認為是好的就統統“拿來”，只要是反抗黑暗現實的都行，這其中，既有個人奮斗的思想、人道主義的思想，也有社會平等思想，勞工神圣的思想，還有擺脫政治的、道德的羈絆，追求絕對自由的無政府主義思想等等。可以說，覺慧就是這樣一個既簡單又復雜的青年人，作為高家的第一個叛徒，他的全部性格特征都給這個黑暗王國的覆滅打上了鮮明的時代印記，他從樸素的對勞動者的愛和對封建制度的恨出發，不斷吸收著新的思想、新的主義，最終走上了反抗的道路。他的生活歷程正是縮影了五四時期中國先進知識分子所經歷的路程，他所具有的性格特征稱得上是“典型環境中的典型性格”。

注釋：

①②③巴金：《家》，人民文學出版社２００１年５月版，第６１、２８１、３２４頁。

責任編輯鐘海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