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所巨的詩（６首）

秋天告訴我

你已經沒有機會

站在高高的地方太陽一樣光彩

像那些獲得權力的海豚

使用無聲的指令

你已經成為一條河流的過去

雜亂無章的石頭是你的財富

樹昂首挺胸活得很好

它們的孩子也活的很好

你活得好嗎我的女人

在雜草叢生的地方

在播種了一首古詩詞的種子的地方

每天我都這樣說

都這樣將透明的忠告舉起來

每天我都趟過河去

尋找那些可以點燃黑夜的枯枝

那是一段漸漸凋零的生活

旁邊有一座枯死的橋

在我面對流水的時候

在我看見一個人徹底消失的時候

在我感覺自己的種子

已經成熟的時候天就亮了

并且開始落雨

秋天告訴我

別說話沉默正守護著

一段至關重要的契機

超越視覺

將泡沫推向岸邊

將根扎進銅和鐵的縫隙

將女人摟在懷里讓她遠離恐懼

有一天你會這樣

道路拋棄了行走

善良拋棄了依賴

城市拋棄了居民

井拋棄了儲存的水

文字逃出原先的載體

麇集在樹梢上密密麻麻

如一群逃離蜂箱的蜜蜂

有一天你會看見這些

我的文字會重新在泥土中發芽

它們會找到成熟的方式

在越過地平線的時候

風將他們重新排列

神靈的暗示無所不在

人們那些剛剛醒來的微笑

被稚拙和淺薄的廣告收留

這樣的暗示已經存在

不用修改

但你一定不要忘記

認真看看那廣告背面的注解

——你自己另一種方式的存在

對某種狀態的回避

親愛的世界的衰老是必然的

就像海灘上的貝殼山坡上的草

就像許多被丟棄的衰老的習慣

和思想

月亮不也老了嗎

就像夜晚的那口懶得說話的寧靜的池塘

我已經認不出自己認不出自己曾經的渴望

那只裝滿青草的竹籃在哪里呢

有人斷言我會像石頭一樣

默默地將文字吞進肚子里

默默地活著活得很久

但這些都被我否定

我為什么要那樣

根本就沒有理由要那樣

今天是個特別的節日

你先別說話讓我猜猜

是的今天是個特別的節日

我的裝束是不是不合時宜

像那排不合時宜的高大的樟樹

一條從心中流過的溪

我會拒絕嗎像拒絕曾經的機遇

清澈的魂一塵不染

我會拒絕嗎那樣的一次愛

溪邊的草是青的石頭也是青的

那是春天蠢蠢欲動的暗示

洗凈自己歲月的斑疤和污垢

還有那些曾經擁有的文字和幻想

你知道嗎那些都是海洋的種子

我的過錯顯得嚴肅

冰冷的軀體魚一樣光滑

但是我確實燃燒過

在春天在那個莫名其妙的日子

潮濕的嘴唇和眼瞼

沾滿鮮紅的火一樣的血

有過錯的人不是太多

沒過錯的人也不是太多

太多的是既有過錯又覺得沒過錯的人

他們都同樣活著在溪邊汲水

洗刷人生的傷口和潰瘍

那條溪從我心中流過

我也活著溪一樣清爽和清貧

我會拒絕嗎那樣一種必然中的偶然

秋日黃昏的人與鳥

鳥與落葉一樣多

還有些黃色的蝴蝶

我是鳥還是落葉和蝴蝶呢

記憶不是太清晰就像不是太清晰的

黃昏的天空

落葉回歸泥土鳥進入窠巢

蝴蝶將要在早晨的冷風中死去

我或許搖動自己將根扎入溫暖的愛情

地平線向我靠近

天上儲存已久的雪向我靠近

人性中鋒利的貪婪也向我靠近

這是在黃昏 在石頭和水迅速冷卻的時候

獲得與鳥對話的機會

同時也獲得與落葉和蝴蝶對話的機會

這很重要我們將要留下一些生存的機密

黃昏的天空剛剛被火燒過

留下的甲骨文是人煙繁盛的象征

一個全身過敏的詩人睡著了后來他的詩

留在落葉上正在被更多的飛鳥和蝴蝶閱讀

樹和我的果實

樹將果實高高地舉起來

我將果實深深地埋在土里

樹的果實里有它的種子

我的果實是每天的太陽

果實對樹很重要

太陽對我很重要

樹的果實終究會落下

我的果實每天都長出來

樹的果實落進土里再長成樹

我的果實被埋進土里長出來還是果實

樹的頭頂舉著一片森林

我的腳下埋著由許多日子組成的歲月

樹不肯低頭我總是抬頭

樹看見了太陽

我看見了森林

森林是樹的子孫

太陽里有我生命的種子

主持人語：

陳所巨是獨行的俠客，似乎從未見他標榜過什么詩歌理論或流派，先生畢生于文學創作，在中國文壇上產生了一定的影響。在浮躁卻又故作艱深的詩人隊列里，陳所巨是不在其中的，他像個固執的隱士，不為物喜亦不為己悲。或許，先生走掉的是他的軀體，靈魂永遠的留下來了。今年9月正值陳所巨先生逝世一周年之際，本刊推出白夢和洪放的文章以及陳所巨的詩歌以示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