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國家賠償中實施精神損害賠償是當今世界國家賠償制度的發展趨勢,也是法治文明的重要標志。我國國家賠償法沒有規定精神損害賠償,現實中當事人因國家侵權而導致的精神損害又客觀存在,這既不利于保護當事人的合法權利,也不利于國家機關依法行使職權,更不利于和諧社會的構建,在國家賠償中實施精神損害賠償尤為必要。
[關鍵詞]國家賠償法;精神損害;國家賠償
[中圖分類號]D922.1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7408(2007)06-0088-03
精神損害賠償興起于民事侵權領域,精神損害一般是指對公民、法人或者其他組織的民事權利如名譽權、榮譽權以及其他人格權的侵害而致其精神活動的損害,即對公民生理、心理上的精神活動和公民、法人或者其他組織維護其精神利益的精神活動的破壞,最終導致精神痛苦和精神利益喪失或減損。精神損害的最終表現形式,就是精神痛苦和精神利益的喪失或減損。隨著20世紀人權與國家理論的發展,保護人格尊嚴、重視精神損害的賠償已經成為各國國家賠償法重要的價值取向。
我國1995年1月1日起施行的國家賠償法對國家機關侵害公民、法人或者其他組織的精神權益造成的精神損害問題,并未明確使用“精神損害賠償”這一概念,也未明確規定精神損害賠償的法律制度,只是在該法第三十條規定賠償義務機關違法限制公民人身自由并造成受害人名譽權、榮譽權損害的,應當在侵權行為影響的范圍內,為受害人消除影響、恢復名譽、賠禮道歉。由此,理論界、立法界和司法實務部門均認為我國的國家賠償法只對人身自由權、生命健康權和財產權的損害給予國家賠償,對精神損害不作賠償。承認政府機關及其工作人員對公民可能造成的傷害,應當說是中國社會的一個進步。然而實踐證明,把精神損害排除在國家賠償范圍之外已經越來越不合時宜。
一、建立精神損害國家賠償制度的必要性
精神損害國家賠償是國家賠償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是指由于國家機關和國家機關工作人員違法行使職權侵犯相對人人格權益造成精神損害的,受害人可要求國家物質賠償的法律制度。世界上很多國家的國家賠償法都有關于精神損害賠償的規定,如俄羅斯的《俄羅斯聯邦憲法》(第二條)中宣稱“人、其權利和自由為最高價值,確認、珍視和維護人和公民的權利與自由——國家的責任”,使得精神損害賠償制度也體現了對人權即單個人的作為人所應享有權利與自由的保護。特別是在行政機關(俄羅斯稱為執行權力機關)和司法機關(俄羅斯稱為司法權力機關)的行為給公民造成損害時,被侵害人可以就該機關的任何作為和不作為訴諸法院請求予以損失賠償,而且可以依照嚴格責任原則獲得獨立于損失賠償的精神損害賠償,實質上是一種國家賠償。日本《國家賠償法》第4條規定,除國家賠償特殊規定外,國家或公共團體的損害賠償責任,依民法規定,包括對精神損害賠償。在日本,不論是財產損害,還是非財產損害,都屬于可賠償的范圍。瑞士《民法典》有關精神損害賠償的規定同樣適用于國家賠償責任。而法國的行政法院起初對名譽情感等不能用金錢計算的精神損害不負賠償責任,后來逐漸解除了限制,判決行政機關負精神損害賠償責任,其范圍逐步擴大到包括對信仰、美觀、名譽的損害。德國1973年的《國家賠償法》(草案)也專條對非財產上的損害賠償予以規定。由此可見,在國家賠償法中對精神損害賠償予以明確規定,對遭受國家侵害的公民提供更多的救濟撫慰,突出對受害人所受精神損害的關注,體現對人的尊嚴和人格的高度重視,已成為世界上國家賠償立法中的一個重要價值目標。
在近幾年我國的國家賠償訴訟案件中,精神賠償屢屢成為訴求,但由于我國的國家賠償法沒有明確規定國家對精神損害的金錢賠償責任,導致公民的訴訟請求往往被法院以“無法律規定,不予支持”為由而拒絕,在國家賠償法中,建立精神損害賠償制度的目的一方面在于保障人權,幫助受害人建立一個比較充裕的物質基礎,使其遭受的精神痛苦盡量得以恢復,從而使他的生活進入有序狀態;另一方面在于促進國家機關依法行使職權,從而最終實現社會的穩定發展。具體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對人權更深層次保護的要求。在我國,生存權和發展權一直是人權的核心。對于國家侵權引起的精神損害適用財產救濟,是“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憲法精神在普通法律制度中的體現。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及經濟建設的迅速發展,人民生活已逐步從溫飽階段過渡到小康階段。人民已不僅僅關注物質生活的需求,也重視自我人格尊嚴、人身價值和精神利益得到承認和尊重。要求國家全面有效地保護其人格精神利益的愿望也日趨強烈。2001年3月10日,最高人民法院正式做出《關于確定民事侵權精神損害賠償責任若干問題的解釋》,就是對這種社會要求的客觀反映。
2、促使國家機關及其工作人員依法行使職權的需要。精神損害賠償不僅對受害人具有補償、撫慰的功能,而且還具有懲罰加害人之功能。通過適用精神損害賠償金,發揮其懲罰作用,防止行政司法專橫,從而對國家機關的行政、司法行為形成更有效的制約機制,促進國家機關依法行使職權。國家是一種為社會公共利益服務的公法人,他像其他法人一樣具有權利能力與行為能力,應當為自己的行為承擔法律責任。當其侵害公民、法人和其他組織合法權益并造成損害的時候,也應當像其他普通法人一樣承擔損害賠償責任,否則顯失公平。加強對國家工作人員依法行使職權與加強對人民合法權益的保護是相輔相承的,國家賠償責任擴展到精神領域,人民的權益得到更充分保護的同時,也使國家機關及其工作人員憚忌較重的法律責任和行政責任,改變簡單粗暴的工作方式和主觀草率的工作態度,嚴格依法行使職權,從而對國家機關及其工作人員的行為形成更有效的制約機制,最終實現法治國家的要求。
3、社會穩定發展的需要。當今社會,穩定是壓倒一切的大事,沒有社會的穩定就沒有社會的發展。建立合理的法律制度以充分保護人民利益不受侵害,是維護穩定的重要手段。在司法實踐中,出現了一些國家侵權行為造成的精神損害遠遠大于財產損害的案件。例如在轟動全國的麻旦旦“處女賣淫”案中,麻旦旦在國家賠償訴訟中索要百萬元的精神賠償,但依據現行法律,法院判決她獲賠直接財產損失僅70余元。類似的案件如果多次出現,無疑會降低人民對法律的信心,降低人民對國家機關的信任,不利于合理有序的法治社會的建構。
二、建立精神損害國家賠償制度的可行性
對于現行《國家賠償法》拒絕精神賠償的理由依據有三個:一是國家財力有限,二是缺乏精神賠償的經驗,三是精神損害賠償數額的認定和計算有難度。但筆者認為上述理由在國家賠償法實施初期,勉強可成為不予精神損害國家賠償的借口,但隨著時代的發展,這種理論愈發值得懷疑。當前對于國家侵權適用精神損害賠償金時機已經成熟,具有可行性。
1、我國已經具備了建立精神損害國家賠償制度的財力支撐。在國家賠償法中建立精神損害賠償制度不能脫離我國的現實國情,以前在國家賠償法制定過程中沒有規定精神損害賠償制度有其合理性一面,當時主要考慮到我國的經濟發展水平和財政負擔能力。這就是說我國當時不具備建立這項制度的物質基礎。但是進入21世紀以來,我國國民經濟持續快速發展,國家財政收入穩步提高,國家承擔賠償責任的能力已經逐步增強,應該說已經初步具備了建立這項制度的物質基礎;同時我國國家賠償法中已經建立了追償制度,這在一定程度上也可減輕國家財力上的負擔。我們不能以財力有限為由,從制度上忽視公民的人格尊嚴。
2、我國已經具備建立這項制度的法律基礎和實踐經驗。我國《國家賠償法》是以《憲法》和《民法通則》為依據制定的,而《憲法》和《民法通則》都規定:國家機關和國家機關工作人員侵犯公民和法人的合法權益造成損害,受害人有權請求賠償,同時,理論界和司法界都已經形成了共識:根據《民法通則》推定民事侵權的精神損害賠償制度。并且,在2001年3月最高人民法院還頒布了《關于確定民事侵權精神損害賠償責任若干問題的解釋》。該解釋第8條第2款規定:因侵權致人精神損害造成嚴重后果的,人民法院除判令侵權人承擔停止侵害、恢復名譽、消除影響、賠禮道歉等民事責任外,可以根據受害人一方的請求判令其賠償相應的精神損害撫慰金。由此可見,我國已經在民事侵權領域建立了精神損害金錢賠償制度。盡管這一解釋僅適用于民事領域,但我國國家賠償法的淵源來自民事領域,行政侵權和司法侵權同民事侵權在本質上并無差別,所以最高人民法院這一解釋的出臺,對于國家賠償法中建立精神損害金錢賠償制度具有重要的推動和借鑒作用。同時,在國家賠償法中建立精神損害賠償制度,也有利于在損害賠償體系中同民法和憲法相互協調,有利于法制建設的統一,這也是建立法治國家的必然要求。另外,國際上大多數國家對國家賠償范圍的確定,已經涵蓋了精神損害的賠償,即精神損害已經成為不容爭辯的可訴對象和法律救濟對象。我國已經有了10余年的國家賠償法律實踐,同時可以借鑒其他國家先進的立法經驗,在我國國家賠償法中建立精神損害賠償制度。
3、賠償數額的確定標準可參照民事精神損害賠償。以往對精神損害不予賠償的理由,就是認為精神損害是無形的和非金錢性的,精神損害不像物質損害那樣容易量化,相同的損害對不同的人所造成的精神痛苦是不同的,無法制定一個統一的標準,對此可以借鑒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確定民事侵權精神損害賠償責任若干問題的解釋》第10條的相關規定。在確定賠償數額時綜合考慮下列因素:侵權人的過錯程度;侵權的具體情節,包括侵權的手段、行為的方式方法、侵權的場合和次數、侵權行為持續的時間等,侵權情節的不同,可以反映出侵權人的主觀惡性和社會危害性的大小;侵權行為所造成的后果;賠償義務機關或者受理法院當地的平均生活水平;國家的財政能力等。另外,還應當考慮被害人的職業、年齡等因素。
三、精神損害國家賠償制度的立法設想
現代法治精神,在于對權利的合理確認和對權利的充分保障,無救濟便無權利,而國家賠償解決的就是權利救濟問題。國家賠償在構建精神損害救濟途徑的時候,既要借鑒國外立法的合理之處,又要符合國情,符合我國的法治現狀,使之能在司法實踐中得到較好的實施。
首先,在具體制度的完善上。一方面,我國國家賠償法對精神損害的賠償范圍的規定僅僅局限在第30條所規定的五種情況上,這遠遠不能滿足司法實踐發展的需要,因此,在精神損害金錢賠償的范圍方面,建議在這五種情況的基礎上,再增加以下三種情況:即在非刑事司法賠償中,如在民事、行政訴訟中,國家工作人員違法司法拘留給當事人造成名譽權、榮譽權損失的;法人或其他組織的名譽權受到非法侵害造成嚴重后果的;侵犯公民生命權、健康權造成傷害或死亡,給公民或其親屬造成精神損害的。另一方面,在精神損害金錢賠償數額的確定和計算標準方面,建議根據對受害人本人或其親屬造成的不同性質和不同程度的損害后果分別確定不同幅度的賠償基數,而對于同一性質的精神損害應有不同層次的賠償金額來反映不同程度的損害;同時,考慮到我國各地區經濟發展的實際情況以及精神損害賠償認定的復雜性,可以規定賠償義務機關在賠償金額的上下限度內針對不同性質精神損害的實際情況或整個案件的具體情況,行使關于精神損害賠償金額的自由裁量權。這樣彈性的規定有利于各地區根據情勢的變化對賠償金額作出相應的調整。
其次,從立法體例上來看。關于在國家賠償法中如何構建精神損害賠償制度,有學者指出:“一是直接修改國家賠償的范圍、原則、標準,擴大國家賠償責任的覆蓋面,使國家承擔起精神損害的責任來;第二種方法是簡單修改,只要籠統地加上‘除依本法規定外,適用民法規定’即可解決這一問題”。單就精神損害賠償這一制度本身來講,第二種方法更為簡單,日本和韓國的國家賠償法中采取了這種立法體例,而且從理論上講國家侵權和民事侵權并無本質區別,同時我國建立國家賠償制度起步較晚,無論是對侵權損害的確認還是對精神損害的范圍、損害程度的認定都沒有成功的經驗可以借鑒,因此在目前這種情況下,采取第二種方法是可行的。但是,在微觀上國家賠償與民事賠償在賠償范圍、標準、原則上都存在差異,因此隨著我國國家賠償制度的理論和實踐的不斷發展,采取第一種方式來設計精神損害金錢賠償制度更具有合理性和科學性,但應注意到在修改國家賠償法時,由于行政賠償和司法賠償在行為性質、行為主體、處理程序等方面存在著明顯的差異,兩者在一定程度上存在著不可替代性,在精神損害賠償中若采取相同的原則對受損精神利益進行認定和數額評算,容易引起法律適用上的嚴重混亂,因此在立法體例上應分別加以規定。
精神損害國家賠償問題作為一個既傳統又新生的課題,不僅需要從理論上進行深入論證,而且也應從法律規定本身的合理性與體系化運作的高度進行思考。一項制度的最終確立,離不開相應法律的支持,將國家侵權引起的精神損害給予賠償金,是法治社會對國家的基本要求,也是憲法原則“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體現,修改《國家賠償法》,將精神損害賠償納入國家賠償范圍內,使精神損害賠償成為諸多國家救濟措施中不可或缺的一種有效方式,是大勢所趨,更是法治的要求。
[責任編輯:王潤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