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國成立后出版的《毛澤東選集》第四卷中《中共中央關于九月會議的通知》一文的注四,及各種黨史、近代史大事記,以及一些有關文章,均記載了中共中央“五一”口號、香港各民主人士響應及毛澤東復電這件事,但都沒有說明毛澤東8月1日復電中第一句說的“五月五日電示,因交通阻隔,今始奉悉”的緣由。“五一”口號發布后,在港民主人士5月5日致電毛澤東,響應中共“五一”口號,毛澤東何以延遲了兩個多月才看到復電呢?根據當時香港的情況,是不可能將刊登民主人士等復電的《華商報》寄去或派人送給中共中央的。那么,“交通阻隔”到底是指什么呢?對這件事的內情很少人知道,我作為當事者,有責任將此事說明清楚,以解開這一歷史之謎。
中共號召召開新的政治協商會議
1948年,在人民解放戰爭順利進行之際,中國共產黨深刻分析了國內形勢的重大變化,認為,召開新的政治協商會議不僅“業已成為必要”,而且“時機亦已成熟”。為此,中共中央于4月30日發布了“五一”口號,號召“各民主黨派、各人民團體、各社會賢達迅速召開政治協商會議,討論并實現召集人民代表大會,成立民主聯合政府”。
在“五一”口號公布的同時,為了及時具體地了解各民主黨派的意見,以便作進一步決策,5月1日,毛澤東親自寫信給在香港的民革主席兼致公黨主席李濟深和民盟中央負責人沈鈞儒:任潮、衡山兩位先生:
在目前形勢下,召集人民代表大會,成立民主聯合政府,加強各民主黨派、各人民團體的相互合作,并擬訂民主聯合政府的施政綱領,業已成為必要,時機亦已成熟。國內廣大民主人士業已有了此種要求,想二兄必有同感。但欲實現這一步驟,必須先邀集各民主黨派、各人民團體的代表開一個會議。在這個會議上,討論并決定上述問題。此項會議似宜定名為政治協商會議。一切反美帝反蔣黨的民主黨派、人民團體,均可派代表參加。不屬于各民主黨派、各人民團體的反美帝反蔣黨的某些社會賢達,亦可被邀參加此項會議。此項會議的決定,必須求得到會各主要民主黨派及各人民團體的共同一致,并盡可能求得全體一致。會議的地點,提議在哈爾濱,會議的時間,提議在今年秋季。并提議由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中國民主同盟中央執行委員會、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于本月內發表三黨聯合聲明,以為號召。此項聯合聲明,弟已擬了一個草案,另件奉陳。以上諸點是否適當,敬請二兄詳加考慮,予以指教。三黨聯合聲明內容文字是否適當,抑或不限于三黨,加入其他民主黨派及重要人民團體聯署發表,究以何者適宜,統祈賜示。茲托潘漢年同志晉謁二兄。二兄有所指示,請交漢年轉達,不勝感幸。
5月2日,中共中央連續給中共上海局和香港分局發出指示,要求他們就召開新政協問題,用非正式的或交換意見的態度,與各真誠反美反蔣的民主黨派、人民團體及社會知名人士交換意見,并將各方面反映報告中央。指示全文如下:滬局、×××:
(一)我黨準備邀請各民主黨派及重要人民團體的代表來解放區開會討論:(甲)關于召開人民代表大會并成立民主聯合政府問題。(乙)關于在反對美國帝國主義侵略及蔣介石賣國政府的斗爭中加強各民主黨派各人民團體的合作及綱領政策問題。
(二)我黨認為召開此項會議討論上述問題的時機業已成熟,但須征求各民主黨派的意見,即他們是否亦認為時機業已成熟及他們是否愿意派遣代表來解放區。
(三)會議的名稱擬稱為政治協商會議。會議的參加者一切民主黨派及重要人民團體(如職教社、民主建國會、學生聯合會)均可派遣代表。會議的決議必須參加會議的每一單位自愿同意,不得強制。開會地點擬在哈爾濱。開會時期擬在今年秋季。會議擬由國民黨革命委員會、民主同盟及中共聯名發起。
(四)為著上述目的,我黨擬邀請李濟琛(深)、馮玉祥、何香凝、李章達、柳亞子、譚平山、章伯鈞、彭澤民、史良、鄧初民、沙千里、郭沫若、茅盾、馬敘倫、章乃器、張絅伯,陳嘉庚、簡玉階、施存統、黃炎培、張瀾、羅隆基、張東蓀、許德珩、吳晗、曾昭倫、符定一、雷潔瓊及其他民主人士來解放區開會。其中有被敵監視不能來者,可派遣本人的代表。
(五)上述各點,請你們征詢各人意見,首先征詢李濟琛、沈鈞儒二先生意見電告。
(六)你們對于上述各點有何意見,各民主人士來解放區有何困難,亦望電告。
5月7日,中共中央(毛澤東起草)再次致電香港分局、上海局并潘漢年:
中央已于五一節提出召集人民代表大會成立民主聯合政府的口號,而其第一步則擬召集各反美反蔣的民主黨派、人民團體及不屬于各民主黨派、人民團體的社會知名人士開一次政治協商會議。自然這些在目前均尚是宣傳和交換意見時期。尚未到正式決定和實行時期。你們可用非正式交換意見的態度(不是用正式決定和邀請的態度),和各真誠反美反蔣的民主黨派、人民團體及社會知名人士交換意見,并以各方反映電告。
5月13日,周恩來讓胡喬木電示香港分局,要求將響應“五一”口號的電文內容、署名全文電告中央。到6月13日,中共中央又電示滬局、香港分局及潘漢年,要求向各民主人士征詢有關新政治協商會議和人民代表會議的具體問題(開會時間、地點、如何召集、到會代表、應討論的問題等)。中共中央和毛澤東接二連三地去電,可見中共中央極為重視香港民主人士的反應和意見。
在港民主人士積極響應中共的“五一”口號
其實,在香港的民主黨派、人民團體負責人和社會賢達,看到了《華商報》上刊登的“五一”口號,早于5月5日,由李濟深等聯名通電全國,并致電毛澤東予以響應。刊于《華商報》5月6日頭版頭條的致全國電稱:國內外各報館、各團體并轉全國同胞公鑒:
南京反動政府,竊權賣國,史無先例。近年與美帝互相勾結,舉凡政治、經濟、軍事,國命所系者,無不俯首聽命。破壞政治協商會議,撕毀五大協議,遂使內戰延綿,生靈涂炭。今更偽裝民主,欲以欺蒙世界。甚至亡國大仇,同意培植日本侵略勢力,使之復活。吾國目前已等于美帝之附庸,全體同胞恐亦將為未來世界大戰之犧牲。同人等日深焦慮,力圖對策,盱衡中外,正欲主張,乃讀中國共產黨“五一”勞動節號召第五項:“各民主黨派、各人民團體及各社會賢達迅速召開政治協商會議,討論并實現召集人民代表大會,成立民主聯合政府”,密合人民代表時勢之要求。尤符同人等之本旨。除電達中共表示同意外,事關國家民族前途,至為重要。全國人士自宜迅速集中意志,研討辦法,以期根絕反動,實現民主。用特奉達,至希速予策進,并盼賜教。
報上注明該電已分送馮玉祥、陳嘉庚等人。
5月5日,李濟深、何香凝、章伯鈞、馬敘倫等致電毛澤東并轉解放區全體同胞:中國共產黨毛澤東先生并轉解放區全體同胞鑒:
南京獨裁政府,竊權賣國,史無先例。頃復與美國互相勾結,欲以偽裝民主,欺蒙世界。人民雖未可欺,名器不容久假。當此解放軍隊所至,漿食傳于道途;武裝人民紛起,勝利已可期待。國族重光,大計亟宜早定。同人等盱衡中外,正欲主張,乃讀貴黨“五一”勞動節號召第五項:“各民主黨派、各人民團體及各社會賢達迅速召開政治協商會議,討論并實現召集人民代表大會,成立民主聯合政府”,適合人民時勢之要求,尤符同人等之本旨,曷勝欽企。除通電國內各界暨海外僑胞共同策進、完成大業外,特行奉達,即希朗洽。
李濟琛[深]、何香凝(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沈鈞儒,章伯鈞(中國民主同盟),馬敘倫、王紹鏊(中國民主促進會),陳其尤(致公黨),彭澤民(中國農工民主黨),李章達(中國人民救國會),蔡廷楷[鍇](中國國民黨民主促進會),譚平山(三民主義同志聯合會),郭沫若(無黨無派)
然而,直到8月1日,毛澤東才復電:
李濟深、何香凝、沈鈞儒、章伯鈞、馬敘倫、王紹鏊、陳其尤、彭澤民、李章達、蔡廷鍇、譚平山、郭沫若諸先生并轉香港各民主黨派、各人民團體及無黨派民主人士公鑒:
五月五日電示,因交通阻隔,今始奉悉。諸先生贊同敝黨五月一日關于召開新的政治協商會議、討論并實現召集人民代表大會、建立民主聯合政府一項主張,并熱心促其實現,極為欽佩。現在革命形勢日益開展,一切民主力量亟宜加強團結,共同奮斗,以期早日消滅中國反動勢力,制止美帝國主義的侵略,建立獨立、自由、富強和統一的中華人民民主共和國。為此目的,實有召集各民主黨派、各人民團體及無黨派民主人士的代表們共同協商的必要。關于召集此項會議的時機、地點、何人召集、參加會議者的范圍以及會議應討論的問題等項,希望諸先生及全國各界民主人士共同研討,并以卓見見示,曷勝感荷。
中共中央遲復的內情
8月1日,中共中央致電香港分局及潘漢年,對拖延各民主黨派復電進行了批評:
中央“五一”口號發表后,港、滬各民主黨派及文化、經濟、婦女、青年、華僑各方面人士均有熱烈響應。中央亦曾電告你們,向各方征詢對召開新政協,討論并實現人民代表會議、成立聯合政府的意見。但這件事對你們并未引起足夠重視,如香港各黨派五月五日兩份通電,你們延至辰寒(5月14日)還只約略告大意,我們當電索全文,你們直至七月中始將全文拍來,延遲兩月之久,而對其他通電、宣言,直到現在也未轉來,使我們對此事的回答。延擱幾至三月,引起各方面不必要的猜疑。從這件事上,證明你們的政治注意力甚弱。
這個“延擱”與我工作有關。當時中共中央香港分局(書記方方)為與黨中央聯系設有秘密電臺,我當時負責此項工作。1948年5月1日《華商報》公布了《中共中央重要宣告》,即提出“五一”勞動節口號23條,5月5日發表了在港各民主黨派、民主人士給全國的通電與答復中共的電文,方方當時即要我將復電全文上報中央,并無拖延。我即與中共中央辦公廳機要部門聯系,認為按照機密原則,鑒于該電已在報上公布,必須另編臨時密碼發出。當這個意見被采納后,我即將全文發出。如果不是全文,亦無需另編臨時密碼。可是,在電報發出以后,中共中央辦公廳機要部門幾次來電,說譯不出來,或是譯到中間后面譯不出,或是文句不明,譯不明白(即來電云“約略告大意”)。為此,我均親自對臨時密碼作了仔細檢查,技術上毫無錯誤,故此我——都作了答復。中共中央辦公廳機要部門于7月中旬才將我們發的該電全文譯出上報。
看到中央批評的電報,我即向方方當面陳述事情經過。方方當時并未責備我。我立即電復中辦,除了作自我檢討外,同時說明,在技術上我方沒有錯誤,推遲原因不在我們。事后,中辦對我亦無責備。以上就是所謂拖延的真相。也許正是這個原因,毛澤東復電民主人士時,只好以“交通阻隔”為由,以免民主人士誤會中共中央有意遲復。
現據《毛澤東年譜》和《周恩來年譜》記載:1948年3月到5月,正是毛澤東與黨中央從陜北向華北作戰行軍時間。3月23日中央渡黃河人山西(晉綏解放區),4月10日入河北,13日到阜平縣城南莊(晉冀察軍區所在地),毛澤東住了下來,周恩來則與中央機關于23日到達西柏坡,與劉少奇、朱德相見。4月30日到5月7日,在城南莊召開中央書記處擴大會議,周恩來、朱德等均參加了會議。到了5月27日,毛澤東才遷到西柏坡。在這個期間,中央機要人員可能比較奔波,照顧不及,安定后又因技術原因,以致延誤譯出。故拖延時間是有主客觀原因影響的。
依照上述實情,拖延民主人士復電三個月之事,與香港分局及方方無關,并非他們責任,而且事實上,他們非常重視中央的號召。所以,香港分局及方方在“五一”口號公布后,香港分局領導下的《華商報》,于5月3日發表社評《一個響亮的號召》,認為召開政治協商會議、召集人民代表大會、成立民主聯合政府,對解放中國起了推動作用。接著,5月13日,方方寫了《為成立民主聯合政府而奮斗》一文(《群眾》2卷18期),號召各民主黨派等,不僅響應號召,還要行動起來,建立民主聯合政府。6月30日,方方召開民主黨派、民主人士座談會,出席者有馬敘倫、王紹鏊、郭沫若、沈鈞儒、譚平山、茅盾、李濟深,香港分局參加的有潘漢年等,研究籌備召開政治協商會議的具體問題。這期間,方方還登門拜訪民主人士,傾心交談,推動了新政治協商會議運動的深入發展。香港各界為響應“五一”口號,紛紛發表聲明,如6月4日香港各界愛國人士馮裕芳、柳亞子、茅盾、章乃器、朱蘊山、胡愈之、鄧初民、侯外廬等125人聯名發表聲明;6月16日,民盟發表聲明,主張迅速開展新政治協商會議運動;6月23日,留港婦女界何香凝、劉王立明等232人發表宣言,要求迅速召開新政治協商會議;中國學術工作者協會留港理事郭沫若、陳君葆、沈志遠、翦伯贊、鄧初民等發表聲明;7月7日人民救國會發表“七七宣言”。與此同時,許多知名民主人士紛紛發表文章談論自己的看法,如馬敘倫的《讀了“五一”口號以后》、郭沫若的《腦力勞動者對“五一”口號應有的覺悟》、章漢夫的《論舊政協與新政協》等,各進步報刊幾乎連續發表文章,各界還以召開座談會、聚餐會等形式進行響應。8月后,周恩來派錢之光來港,與方方、潘漢年等聯系,經過妥善安排,終于將民主人士和文化精英分多批由香港秘密送往東北、華北解放區。
(責任編輯 李樹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