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1月8日,深受全國人民愛戴的周恩來總理離我們而去,這個令人悲痛的日子,我永遠都記得。周總理雖已逝世31周年,但他的音容笑貌和溫文爾雅的形象,時常浮現在我的眼前。
直接領導、參與國共黃河談判
我早年在北平求學的時候,就對周恩來這個名字有所耳聞,一直到后來我在魯西北、冀魯豫堅持抗戰時,也是這樣。抗戰勝利后,為了與國民黨淡判黃河堵口的問題,我有幸在周恩來的直接領導下工作了一年多。
1938年5月,徐州失守,日本侵略者沿隴海鐵路繼續向西進犯。國民黨將豫東20萬軍隊調往豫西山地,作戰略轉移,并且作出扒開黃河南岸大堤,阻擋日軍西進南下的部署。6月6日,國民黨政府在鄭州花園口決堤放水,花園口決口后的黃泛區一度成了軍事分界線,決口由最初的30米寬增至1460米寬,黃河決堤波及安徽、河南、江蘇3省44個縣市,84萬多公頃良田被淹沒,89萬多人無辜喪命,1250萬人流離失所,四處逃難,山東人闖關東,河南人走西口,黃泛區人民背井離鄉。
1945年日本投降后,國民黨決定堵塞花園口決口,引黃河水回歸故道。然而經過8年戰火的破壞,大部分堤段已是千瘡百孔,應該先復堤才能堵口。如果不先復堤就堵口的話,黃河故道防洪大堤的任何一段勢必可能成為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花園口”。而且,黃河故道上已經有很多勞苦大眾在此生息居住,共產黨發動群眾建立了抗日根據地,國民黨政府不先復堤、遷徙故道居民,而急于堵口,其實是想用堵口以示善政并陰謀分割冀魯豫解放區。
當時我任冀魯豫第二專署專員,冀魯豫區黨委派趙明甫參議長和我做代表,去南京和國民黨談判。我們開始和他們在開封和菏澤先后兩次談判,達成了“開封協議”和“菏澤協議”,協議首先決定先復堤后堵口的原則,對下游故道群眾的搬遷、防洪大堤的修復、堵口復堤所需物資的籌備等問題作了明確規定。可國民黨政府公然撕毀協議,提出要在大汛之前堵口。白崇禧、胡宗南、劉峙等人也先后打著“視察”、“參觀”的旗號督促花園口迅速堵口。宋子文公然否定工程技術人員提出的汛后堵口方案。
在蔣介石眼中,不顧復堤和遷徙居民,就讓黃河流回故道,制造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黃泛區,勢必把冀魯豫解放區分割為南北兩片,游擊戰爭受到限制,他們就能“分而殲之”,其作用不亞于40萬大軍。他們這種“以水代軍”的陰謀完全不顧老百姓的安危,撕毀了國共雙方簽定的協議,我們在報紙上揭露國民黨的陰謀,爭取全國各界的聲援。
當時周恩來在南京梅園新村,我們到南京后,就去找他,我們匯報情況后,他馬上著手直接抓此事,請美國水利專家塔德吃飯咨詢情況,還和聯合國善后救濟總署中國分署的代理署長福蘭克芮等溝通,排除國民黨的阻撓,為故道居民、復堤工程爭取物資和器材。
黃河談判的工作前后持續了一年多,這一年多我們解放區救濟總會辦事處設在上海的滬江別墅,我們在那里租住了一年多的時間。中共辦事處在上海也有,辦事處設在馬斯南路,我們隔得不遠。周恩來后來常在上海的中共辦事處,所以我們接觸比較頻繁。我們將爭取到的救援物資從上海運送至解放區,然后將實際工作中遇見的問題和工作進展不時地向他匯報,聽取他的意見和工作安排。記得有一次,我去南京匯報工作,當時天氣很熱,周恩來和鄧大姐就帶上我出去兜風,在中山陵一帶轉了幾圈,周恩來事先囑咐我說:“這是國民黨派的車,司機可能是特務,說話要小心”。那一次兜風,我記憶非常深刻。
周恩來非常關心黃河堵口和復堤情況,在談判間隙,我曾陪他兩次去鄭州視察渡口,并到開封和國民黨進行談判。經過一番有力的論爭,最終與國民黨、聯合國救濟總署達成協議,對解放區復堤款的支付及救濟費做了明確規定。我記得當時的國民黨行政院善后救濟總署主任是蔣廷黻。然而,國民黨再次公然撕毀協議,大舉向冀魯豫解放區進攻,掃射復堤民工,搶奪復堤物資,破壞復堤工程的建設。面對我們的嚴正抗議,國民黨當局采取陽奉陰違的態度,暗地加快了堵口工程。
黃河大汛一般是每年的6、7、8月,這個時候大水來了,黃河就容易決口。1946年春夏之交,國民黨企圖在大汛前堵口,將洪水引向對黃河故道,這樣對解放區必然造成嚴重災難,而且解放區就被水分割了。國民黨汛前堵口的陰謀,因大汛把打好的木樁沖毀,汛前堵口陰謀失敗了。我在監督堵口情況時,看到汛前堵口失敗,馬上報告周恩來。我們轉而集中力量,爭取一些物資、器材、藥品和面粉等物品,并取得了勝利。第二年,我們還針對國民黨當局的再次堵口,組織了復堤整險運動,與之展開了周旋。
至今我還清楚記得周恩來在談判時的表情。他一般情況下是平心靜氣、神態自若的,在和國民黨官員、聯合國救濟總署官員談判時,堅持有理、有據、有節的原則,以理服人。當然他有時候也會朝對方發點脾氣,發脾氣的原因是國民黨某些官員傲慢無禮,一旦遇到這樣的情況,他就會說:“你們這是什么態度?”對方也就只好收斂了。正是因為周恩來領導的黃河談判,不僅為解放區贏得了一批聯合國救濟總署的救濟物資,更為我們贏得了準備迎接國民黨發動內戰的寶貴時間。1947年6月30日,劉鄧大軍強渡黃河成功,取得了魯西南戰役的重大勝利。緊接著,千里挺進大別山,在鄂豫皖等地全面展開反攻,取得一系列勝利,徹底粉碎了國民黨“以水代軍”的陰謀。與此同時,解放區復堤整險工程也全面竣工。隨后的3年,黃河安然度過了3次大汛,書寫了治黃史上的新篇章。
記憶力驚人 猶記當年天津掌故
1948年冬,平津戰役勝利在望。按照中央的部署,為接管天津,中國人民解放軍天津市軍事管制委員會任命我為接管后的天津市人民法院院長。1949年1月15日,天津解放。我們隨即投入到接管工作之中。天津市是首先解放的城市,天津市的領導任命都在報紙上登了,周恩來看到了。天津解放后不久,他到天津視察,向天津市委領導問到我在天津工作的情況,時任天津市委副書記的黃火青通知我,說周恩來同志問起你,你應該去看看他。
一天晚上,天津市委通知我去見周恩來,當時他住在云南路招待所,我們晚上一塊吃的飯,他很高興,問長問短,然后問到天津的情況,我也如實地向他匯報了天津法院的工作。當他聽到我們對犯人的改造和方便群眾的一些工作時,表示了肯定,鼓勵我們繼續努力。晚飯后,我陪他到云南路、睦南道一帶散步,這里曾經是當年天津租界的地方,也曾經是天津有權勢人家的住地,都是一些高級別墅、名人住宅。他對這里很熟悉,在散步中不時地指出這里曾經是哪一位名人的住宅,那里曾經是哪一位名人的住宅。
周恩來少年時曾在天津南開中學上學,也是在這里,走上了革命道路。盡管已經過去很多年了,他的記憶力非常好,還清楚地記得天津的一些掌故和事情。他驚人的記憶力讓我非常敬佩。
對北京外事工作的關懷
1965年,我從河北省委常委、秘書長職位上調到外交部,先是到外交學院學習了一年,沒想到1966年正趕上“文化大革命”,組織上派我帶領工作組到人民外交學會領導運動,搞大鳴大放。一個月后,中國人民大學黨委書記郭影秋調到北京市委工作,調我去人民大學代替他的工作,先去搞工作組。我當時不太想去,就回天津住了幾天,在天津時聽廣播,剛好聽到毛澤東主席在武漢暢游長江時說派工作組是錯誤的。于是我回北京后,跟市委領導說,毛主席說派工作組是錯誤的,我就不去人民大學搞工作組了吧。經市委同意,我就沒有去人民大學。
北京市委當時處境困難,造反派占領了市委大樓。這時候我被調進北京市委,做文教組副組長,李立功任組長。當時正常工作不能進行,主要是做工作說服造反派,從中央領導機關或領導人住地把他們領走。我們經常夜里起來去“救火”,造反派包圍中央國家機關等地時,就要我們去做造反派的工作,可是當時他們誰聽呀,根本沒用,反把我們圍起來斗爭一番。
后來形勢逐步穩定后,成立了市革委會,建立了外事小組,丁國鈺任組長,我是副組長。從此,我開始接觸外事工作,后來一直沒有離開過這個工作,即使我做了副市長時還兼管著外事工作。
“文化大革命”期間的外事工作,用一句話來概括——非常時期的外事工作。1966年至1976年,林彪集團和“四人幫”對各方面工作的干擾破壞都很大。譬如,火燒英國駐華代辦處,不僅放火燒,還進去批斗外交人員,引起很不好的國際影響;還有圍攻蘇聯大使館。這些事情都在國際上造成了惡劣影響。
1967年8月22日,得知有人要圍攻英國代辦處,我們外辦的工作人員和衛戍區的同志就在英國代辦處的西邊墻根設了一個指揮部,不斷地用擴音器宣傳周總理的“四不”要求,即不沖不砸不燒不搶,勸說他們不要沖擊代辦處。外事口造反派和北京高校的紅衛兵不聽勸阻,沖破衛戍區部隊的警戒線,西口有幾個學生爬墻進去了,點著了汽油桶,這些人后來還把一些英代辦處外交人員拉到別處進行批斗。我們外辦的人和衛戍區的同志不能進去,衛戍區的同志把那些想爬進去還在墻上的學生拉了下來。
周總理于8月23日凌晨3時,把外事口造反派和紅衛兵負責人召集到人民大會堂,嚴厲批評奪取外交部黨委大權和火燒英國代辦處的行徑。事后,毛主席明確指出:火燒英國代辦處是壞人指揮群眾搞的。北京市外事組協同北京衛戍區及有關部門及時進行了處理。
北京市委很重視外辦的工作,周總理抓得也很緊,雖然是地方外事,但很多工作都是周總理親自過問的。周總理常常晚上開會布置工作,一看沒有我,就問:“怎么王笑一沒有來?”于是我就經常半夜被叫起來去開會,大都是關于安排外賓的參觀和住宿等工作。
記得有一件事情,1971年至1973年時,由于北京當時沒有多少賓館、飯店,所以接待外賓比較困難,外賓來了安排不下,客人就在客廳里過夜。這使我們非常尷尬,后來大家商量出一個主意,建議接待外賓的翻譯、陪同人員都不住飯店,都回家住,騰出房子給外賓住。這件事登載在外事組的《簡報》上,周總理看到這個《簡報》,親自批示,請外交部抓緊辦理。
我印象最深的是尼克松1972年訪華之事。為做好接待工作,周總理親自開會研究這個工作。
安排尼克松參觀的事情,計劃安排去參觀八達嶺長城。我記得那是2月下旬,參觀前一天晚上下了大雪,這下麻煩了。那時沒有高速公路,只有一條彎彎曲曲、很窄的盤山公路,經常發生交通事故。周總理一再詢問怎么辦,是否還能去參觀。我們決定先去探探路。我和周榮國副秘書長夜里去八達嶺兩趟來回檢查道路情況,動員公路局用灑水車沿途灑鹽水,一直到八達嶺。周總理一再打電話,問怎么樣,能不能去?毛主席也非常關心。最后總算順利完成了任務。
在基辛格來華之后、尼克松來華訪問之前,美國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副助理黑格來華進行了訪問和考察,他先來到北京,我們不卑不亢、比較禮貌地接待了他,后來我們還陪他參觀了上海和杭州等地。在上海時發生了一個小插曲。在酒會上,上海外辦主任給黑格敬了酒,黑格不知道什么原因沒回敬,以后就降低了接待規格,弄得黑格很緊張,很有壓力。周總理認為這件事情干擾和破壞了中央的方針,到杭州后馬上“補課”。
“四人幫”扣我帽子 借機打擊周總理
1972年,中美、中日關系正常化后,我們同世界的聯系也多了起來。1972年11月,北京雜技團出訪亞非七國演出,我被任命為團長。因為是“文化大革命”期間第一次派文藝團體出訪演出,中央很重視,周總理在人民大會堂接見了我們,江青也參加了這次接見。
雜技團演出是專機接送,共有100多人,前往伊朗、阿爾及利亞、塞浦路斯、突尼斯、蘇丹、埃及、埃塞俄比亞等國,花了3個多月時間。國外對我們派出這么多人的一個團也非常重視,受訪各國國家元首都出面接見我們,有的還觀看演出。我們的演出,給外國朋友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訪問歸來,中央電視臺搞了一個在七國拍的電影紀錄片,每個國家一段,合起來整個是一個紀錄片,每一段可分別送往不同的國家。當時,我雖是訪問團團長,但并不知道紀錄片的拍攝計劃和情況,也沒有審查紀錄片。這個紀錄片報中央審查時,江青在審查過程中發了脾氣。因為我是團長,在各國的迎接宴會、各場演出和歡送會上露面的機會比較多,她就說我是大國沙文主義,太突出了,給我扣了個“大帽子”。江青看后送給周總理看,周總理就轉給了時任北京市委書記的吳德。吳德和丁國鈺找我談話,問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據實說明了情況。
吳德也很小心,于是要我以后別見報、別上電視,可照常工作。這以后,因為也得有個交代,還開了一個我的“檢討會”。在有雜技團干部參加的會上,我作了檢討。但這次檢討會有點“四不像”,雜技團的干部反映我和他們一起勞動、一起裝臺卸臺,不辭勞苦,各國元首都很高興,也很重視,這次訪問很成功,檢討會成了對我的表揚會。不過這個事情總算交代了。直到“四人幫”倒臺后,給我扣的“帽子”才算摘了,能出面工作了。
據我了解,江青給我扣上大國沙文主義的“帽子”,其實是為了打擊周總理,因為他們認為我是周總理領導下的地方外事干部,是周總理的人。江青把整我的材料送給周總理,周總理沒說什么,直接把材料給了吳德,也沒有多問。這個莫須有的事情一轉到北京市委,就被巧妙地處理了,后來也就不了了之了。
(責任編輯 劉榮剛 劉一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