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畢節方言詞匯的構成較為多元化,既有普通話轉借詞語;又有四川方言、貴陽方言、湘贛方言、吳方言詞語;還有少數民族語詞和英語語匯。這些詞語共同組成了畢節方言詞匯,其中又主要以普通話詞語和四川方言詞語為主。這種狀況形成的原因,主要有移民的影響,文化教育的影響,地域因素及其它因素的影響。
關鍵詞:畢節方言詞匯構成原因
中圖分類號:H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8750{2007)02—56—6
一般來說,“現代漢語方言詞匯是由方言特有詞匯和普通話轉借詞匯兩大部分組成的”,但畢節方言由于其形成的歷史文化特點的特殊性,形成了李藍先生所說的“官話音系掩蓋了的混合性方言”特點。本人在進行方言調查的過程中,除了語音方面與李藍先生有同感外,詞匯方面亦深感其構成較為復雜,呈現出多元化的特點。筆者調查研究后認為,畢節方言詞匯包括這樣幾個部分:1、普通話轉措詞匯;2、四川方言詞語;3、貴陽方言詞語;4、湘贛方言詞語;5、吳方言詞語;6、少數民族詞語和外族語匯。這幾個部分并不是平均分配的,大體說來,是以普通話轉借詞匯和西南官話尤其是四川方言詞匯為主,兼雜部分貴陽方言詞語;輔以少量湘贛方言詞語、吳方言詞語、少數民族詞語和外族語匯(為節約篇幅,本文對特色詞語、音變詞語、多音字注明讀音,其他不注;一般亦不注明詞義,詞義與普通話不同時隨文注明。注音用國際音標;畢節方言有聲調調類4個:陰平、陽平、上聲、去聲,調值為55、21、42、213;為行文簡便討論,本文只用發圈法注明調類,即:明平、□、陽平□、上聲□、去聲□)。
一、普通話詞匯
畢節方言中的普通話詞匯,從詞形方面看,與普通話相比,有些是相同的,比如基本詞匯的許多詞語:“天、地、風、云、水、火、雷、電、你、我、他、大、小、好、壞、人、手、腳”等;有些是不同的,即使是基本詞匯也不同,比如普通話的“頭、胳膊、腿、小腿、臉蛋、土(塵土)、窗戶”,畢節方言稱為“腦殼、手桿和手膀子、大腿、小腿肚,臉包、灰塵、窗子”。普通話對畢節方言的影響,首先是體現在詞匯上。這種影響既包括基本詞匯(基本詞匯中與普通話不同的部分,方言也逐漸開始吸納),也包括非基本詞匯。非基本詞匯尤其是非基本詞匯中已經進入或者有可能進人基本詞匯的新詞新語,比如汽車、電視機、洗衣機、電話、電腦、手機、飛機等,對方言詞語的影響就更大。盡管這些詞語在普通話中有其語音外殼,但只要它們進入方言,其讀音便被賦予方言的語音外殼而加以改造,這是不言而喻的。
畢節方言借入普通話詞語,以下情況值得注意。
第一、如果原來方言中已有表達該詞語的意思的方言舊詞的,則兩種詞語并存一段,然后新措入的詞語逐漸取代舊的詞語。比如:“公”[ ku-η]和“公公”[kuηkuη],“婆”[p‘o]和“婆婆”[ p‘o]和“婆婆”[ p‘o p‘o]就屬于這樣的情況。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前,“公”和“婆”這兩個老詞語還在廣泛使用,后來逐漸被“公公”和“外公”與“婆婆”和“外婆”所取代,現在城區內已經很少有人使用這兩個老詞語了,代之而起的是“公公”、“外公”和“婆婆”、“外婆”。“公”和“婆”的被取代,一方面是由于追新求奇這個社會心理因素的影響,在“公”和“婆”這一組詞語中,兩者的發育均為陰平,而“婆”的讀陽平,在當地人的語感中,普遍被認為過于土俗,這一社會心理因素是“婆”變讀為陽平的外部原因,早在“外婆”這一書面語詞尚未進入畢節方言之前,許多受過一些教育的人便開始使用發育為陽平的“婆”來取代讀陰平的單音節的“婆”了;另一方面,語言內部的因素也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公”、“婆”都是單育節詞語,單音節詞語被雙音節詞語取代是漢語發展的趨勢,于是,“公公”和“婆婆”這兩個雙音節詞語在這一語言內部規律的支配下,便取代了單音節的“公”和“婆”。但是,同樣是單音節讀陰平的祖母的稱呼“奶”,則頑強的生存了下來,其原因恐怕只能從語言外部去尋求解釋。在當地人的語感中,并沒有“奶”土俗的感覺,因為城里人大都是這樣稱呼。即使變成雙音節后,聲調仍然是陰平,不像“婆婆”那樣后一音節變為陽平(“婆婆”的后一音節如果變為陰平,則要在整個詞語的前面加上一個“老”字,成為“老婆婆”;其詞義為.a、老年婦人,b、丈夫的母親;與兩個音節都讀陽平的婆婆詞義不同)。因此“奶”和“奶奶”都取得了語言中應有的地位,只不過各司其職罷了。“奶”用作一般稱呼,“奶奶”用作兒語和較親近的稱呼。
第二、借入的普通話詞語的義項在方言中由原有方言詞語承擔的,借入普通話詞語后,原有方言詞語的這一部分義項逐漸停止使用。例如:借入“姑姑”一詞后,原方言詞語中由“爹”或者“爸爸”承擔的姑姑這個義項在年輕人中已經出現逐漸停止使用的趨向;借入“姨媽”一詞后,原方言詞語中由“舅舅”這個詞語承擔的“姨媽”這一義項也同樣在年輕人中出現逐漸停止使用的趨向。方言詞語義項大于普通話詞語義項的現象逐漸減少,“舅舅”等方言詞語的義項逐漸和普通話變得一致起來。
第三、借入的普通話詞語與原有的表示同一概念的詞語共存,只是在使用的風格色彩方面各有其領域。一般來說,原有詞語大都用于日常用語或者比較隨意的場合,而借入詞語大都用于書面語或者用在比較正規的場合。例如:a:單車、自行車(前者為原有詞語,后者為借人詞語,下同),b.洋啄、十字搞,c:水叮叮、蜻蜓,d:洋海椒、西紅柿,e:火亮蟲、螢火蟲,f:媽、母親,g:爺爺、祖父,h:老丈人、岳父;等等。
第四、畢節方言借入普通話詞語,從借人的渠道來看,非基本詞匯大都直接借入,例如前文說到的汽車、電視機、洗衣機、電話、電腦、手機、飛機等;基本詞匯有不少是通過四川方言或貴陽方言輾轉借入。例如:鹽巴、手桿、外公、外婆、姨媽、姑姑、阿姨等。
二、其它方言或語言詞語
1、四川方言詞語(本文所舉例的四川方言詞語均來自王文虎等的《四川方言詞典》,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年11月版)。畢節方言中的四川萬言詞語,主要體現在以下方面:
(1)基本詞匯:有關自然界事物的:天、地、風、雷、云、雨、水、火、電、草草(草)、蟲蟲(蟲)等;
有關生活與生產資料的:米、燈、菜、肉(豬肉)、布、刀、筆、車子、船、鹽巴(食鹽)、搖褲(襯褲)、撮撮帽(便帽)等;
有關人體各部分的:臉包(臉蛋)、心、腦殼(腦袋)、手、手桿(前臂)、腳、腳桿(小腿)、牙齒、嘴巴、后頸窩(頸后凹陷處)、后腦啄啄(后腦勺)、手倒拐(胳膊肘)、耳朵等;
有關親屬關系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哥哥、兄弟、叔叔、舅舅等(畢節方言爺爺的姐妹也稱“爺爺”,姨媽也稱“舅舅”,姑媽也稱“爸爸”或者“爹”,僅以排行相區分);
有關人或事物的行為、變化的:跳、走、想、寫、睡瞌睡(睡覺)、做生(過生日擺酒席)、沖殼子(聊天、說大話)、拉中杠(在板車車轅中間拉車)、敲砂罐(槍斃)、高興、喜歡、歡喜、學習、長(生長)、吃長飯(指孩子在生長發育期間吃飯)等;
有關人或事物的性質、狀態的:好、壞、大、小、酸、甜、漂亮、丑、難看、好看、乖、不聽話等;
有關指稱和代替的:我、你、他、這點、那點、弄個(這樣)、哪個(誰)、如何(怎樣)、哪樣(什么)、啥子(什么)等;
有關數量的:一、二、三、十、千、萬、元、角、分、斤、兩、丈、尺、寸等;
有關程度、范圍、關聯、語氣的:好、都、惱火(嚴重)、就、就是、全部、和、因為、所以、不光、不只、而且、最、對頭(表贊同的語氣詞)等;
(2)撥用語和歇后語:吃欺頭(占便宜),觸一鼻子灰(碰壁),打腦殼(令人頭暈),下粑蛋(比喻人變得軟弱,或先硬而后軟),半天云頭掛口袋——裝風(瘋),扁擔挑缸缽——兩頭都滑脫,裁縫的腦殼——宕針(當真)的,狗吃牛屎——圖多,茅廁頭的石頭一一又臭又硬,矮子過河——格(安)了心的,瞎子戴眼鏡——多余的圈圈;等等。
(3)古詞語:古詞語在普通話中有的已經不存在,有的已經變得非常冷僻,但在畢節方言里還活在口語中,而且使用的頻率還相當高。考察其來源大都從四川方言借人,本文僅舉幾例。
渾[ u n]:形容圓筒形東西形體完整,例:~不攏董,~董董。
奓:張也、陟加切(《宋本廣韻》(北京市中國書店1982年6月版,149頁),例:(醫生對病人)~開嘴巴,讓我看一下。口(表示有音無字,下同)[ t ‘ia]:介乎于跳與走之間的動作,相當于邁大步,例;一大步~過溝去。
四川方言對畢節方言的影響可以說是根深蒂固的(從時間上看,應該說早在明代就開始了,詳見下文),這一方面可以從畢節方言存在大量四川方言詞語得到證明;另一方面,年齡較大的畢節人,尤其是因文化層次低而得以保持畢節方言原生態的畢節人的口語也足以證明。當然,畢節方言接受四川方言的影響,并非原封不動的全盤被動接受,而是有所改造,有所創新,以使語言更簡潔,表意效果更佳。比如:“抓屎糊臉”~“抓屎擦臉”,意思不變,只變一個動詞,蓋只需輕輕一擦即可達到應有效果,故舍棄原程度較重的“糊”字。“打冒詐”(用假話試探使對方吐露真情)→“詐”。從三個字變為一個字使語言顯得更精煉,而且意思不變。“打冒詐”又可變為“打冒詐和”(專指詐稱他人之物為己物,企圖據為己有的行為),多加一字,意義發生轉變,豐富了語言的表現力。“打和聲”(隨聲附和)~“跟倒洋人打和聲”,改造后意義更為顯豁。“貴州驢子學馬叫”(嘲笑人不說本地話而說外地話或者外國話)~“陜西騾子學馬叫”,為避貴州諱加以改造,且嘲笑己變成較為隱晦的謾罵,因為騾子是馬和驢交配后的雜種,罵人的惡毒程度比四川話又深一層。
四川方言詞語中名詞的兒化現象是較為明顯的,進入畢節方言后則大都不兒化。例如:鄉巴佬兒→鄉巴佬、板眼兒(名堂)→板眼、蚌殼兒→蚌殼、瓢羹兒→飄羹、薄飛飛兒→薄飛飛、夾舌頭兒(口吃者、大舌頭)→夾舌頭(也說夾舌巴)、抓子兒→抓子等。
2.貴陽方言詞語(本文所舉例的貴陽方言詞語大都來自汪平的《貴陽方言詞典》,江蘇教育出版社1994年12月版;有的來自口語):畢節方言中的貴陽方言詞語,主要體現在:
(1)稱呼中的一些詞語:外公、外婆、姨媽、姑姑、阿姨、叔叔(“叔叔”后一字有意識地變陰平,原在畢節話中是不變的);
(8)副詞“把”的使用。貴陽方言的把字句,與普通話的把字句有同有異,“把”的詞性一為介詞,一為副詞,副詞是貴陽方言特有的用法(見汪平《貴陽方言辭典》58頁“把”字條)。畢節有的年輕人的語言開始出現此種用法。
3、湘贛方言詞語(本文所舉例的湘贛方言詞語來自①李蘊:《畢節方言的文白異讀及其歷史文化背景[J].畢節師專學報,1991年第三期:58-65;②李啟群:《店首方言研究》北京:民族出版社,2002;②鄭慶君:《常德方言研究》.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6)例如:
4、吳方言詞語(本文所舉例的吳方言詞語均來自吳連生等編著的《吳方言詞典》,漢語大詞典出版社1995年8月版),畢節話中有一些吳方言詞語,例如:
一的的[ i ti ti]、一拍拉、一塌糊涂、二朗腳、七月半、人精、三天兩頭、三只手、三腳貓、下作、大肚皮(孕婦)、上臺盤、無籠頭馬、木頭木腦、不消、扎勁、日腳(吳方言詞義為日子、畢節方言為日期)、氣力、手勁、毛頭小伙子、軋賬、四眼狗、出脫(完蛋、死亡)、奶奶([ lai Iai],乳房)、發毛、老油條、地處、有句說句、尖屁股、吃家飯屙野屎、蛐蟮、團團轉轉、走氣、走棋、更其(現代漢語詞典注為:[書]更加)、吹牛屄、呆頭鵝、茅栗、拉皮條、轉去、明打明、羅哩巴嗦、周正、怕俱、鬧熱、空口說白話、空落落[ ]、面疙瘩、挜賣([ iamai ],強行讓人購買)、修面、將將(剛剛)、穿連襠褲、橋歸橋路歸路、樣式、挨一挨二、熱天、晏(晚)、倒胃口、高頭、消夜(吃夜宵)、娘娘、孚炭、推刨、野老公、偏生、盒子炮、腳底板、臉嘴、貓咪、婆娘、隨常、嬸嬸、惹毛、落水、硬扎、硬翹翹、雁鵝、搭白、搭腔、揩屁股、揩油、攪家精、齙牙齒、跑馬表、跑馬鐘、黑吃黑、等歇(等一會兒)、犟頭犟腦、隔壁鄰舍艘嫂、賴皮、尷尬、嫌、撇脫、鼻邕臭、蹄膀、墨筆、瓢羹、擦背、齷齪、篾片、臂膊、翻梢、翻跟斗、癩蛤霸(癩蛤蟆)、戥子、嚼舌根、蜘蛛、列。
5、少數民族語詞和英語語匯”
由于語言接觸的影響,畢節方言有一些來自當地少數民族語言的地名和個別特殊詞語。例如:“畢節”兒如,“以那”(夜郎)、“烏蒙”(彝族家支名);“媽姑”(地名,彝語詞義為部隊會師的地方)、“赫章”(地名,彝語詞義為沼澤沖子)、“咕奶”[ ku lai](玉米面糊糊,本人調查)等均來自黔西北彝語。又如:嘎嘎[ ka lai](兒語)來自黔西北苗語;“苗、苗脾氣、苗話、苗衣、苗褲、苗裙、苗歌、苗王、苗倮倮(舊時對少數民族的蔑稱)”等,是“因受少數民族的影響而產生……的方言詞”。
也有來自英語的一些詞語。例如:趴式[ p a l]、趴[ p a],牌戲:放棄、棄權,來自英語pass;□[io],籃球用語:投籃,來自英語shoot;乃臺[ nai t‘ai]乒乓球用語:開球時擦網而過的球,來自英語net:夾[ka],籃球用語:阻止對方進攻,來自英語guard。等等。
三、詞語來源的原因探析
“一個地區的特殊地理環境和歷史背景,必然會在這個地區的方言詞匯里留下或深或淺的痕跡”。畢節漢語方言因為歷史和現實的原因,呈現出上述詞匯來源多元化的特點。這一特點形成的原因既有語言內部的原因,也有語言外部的原因。從語匯形成與發展的角度來看,外部因素影響較大。這些因素主要是:
1、移民的影響
袁家驊說:“明代沐英平定云貴,北方話深入西南”,李藍也認為:“明初經營西南,西南平定后向云貴兩省大量移民。……這次移民使云貴的社會結構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奠定了云貴兩省以漢族為主體的人口格局,漢語方言也隨之形成并一直延續下來”。
今畢節市明代以前是“亦溪不薛”宣慰司即歷史上的“水西”地區屬地。水西為烏江上游鴨池河以西的地區,是羅施鬼國屬地,是一個由彝族阿哲部長期統治的由十三則溪(則溪為水西軍政合一的行政單位)構成的土司地區(一說為十一則溪——排除了水外六目兩則溪,見吳三桂《請設新疆三府疏》),鮮有漢族居民居住。明初,明朝廷為順利進軍云南,實現全國統一的目標,實施了諸多軍事政治措施,衛所的設立便是其中之一。設置衛所的目的在于:駐兵屯守,控制交通,保障供給,節制和管轄眾多土司。而畢節對“于滇為咽喉之痛,于蜀為戶牖之狼,于黔則為盤結腹心之蠱毒也”(吳三桂《請設新疆三府疏》)的水西地區具有重要的遏制作用,且又可北上永寧(今四川敘永)直抵長江,西接烏撒(分貴州威寧)深入云南,其戰略地位非常重要。因此,明廷于洪武十六年(公元1383年)設立畢節衛(張鯤《畢節縣志》序“畢節原無縣,洪武十六年允穎川侯傅有德之奏,而為衛始設焉”)。“洪武二十一年(1388年)四月,‘普定侯陳桓率師駐畢節。初,詔桓等自永寧抵畢節,度地里遠近,夾道樹柵為營,每營軍二萬,刊其道傍林莽有水田處,分布耕種,為久遠計,且與西平侯沐英相為聲援。至是,桓等師至畢節’”,建畢節衛城(見《大定府志》)羅英《鄉征記》。畢節衛的設立,是漢族居民大規模進入畢節的開始。從衛城建立的洪武二十一年(1388年)直到明末天啟壬戌年(1622年)的兩百三十多年間,畢節衛城基本處于社會穩定發展的狀態。經過兩百多年的休養生息,畢節衛“家給人足,冠婚喪祭有理,膠宮有士”。雖然畢節衛建立后也有社會不穩定因素的影響,遭遇過八次兵災:“大變莫如天啟壬戌(1622年),安酋叛,樓車、軍器山積,谷米紅腐,守民十倍于陴,而太平久,文吏相習不知兵,城陷;……崇禎己巳(1629年),賊復至;丁丑(1637年),方總戎殺伐沙,諸夷復叛,城潰,不去者紳士民三十余家,而鄉無恙。甲申(1644年),流寇永寧、烏蠻乘入城,子女、少壯被掠,衰老置烏撒,鄉無他虞。丙戌(1646年),城復。已丑(1649年),流寇從滇至,城潰,土民走避朱昌洞,洞破,子女被掠,紳士放置城中,遠鄉居民皆在室。丙申(1656年),秦晉構難,城陷,鄉依然。丁酉(1657年),孫可望操戈犯滇,兵北,城潰,村堡雞豕鮮有失。戊戌(1658年),白文選提師駐畢,縱兵掠糧,城潰”(見《大定府志》羅英《鄉征記》)。但這八次兵災,根據以上引文,應是從明末天啟二年(1622年)到清初順治十五年(1658年)三十七年間發生的事。而從洪武二十一年(1388年)畢節衛城建立時算起,到天啟二年(1622年),已經兩百三十五年,這對于穩定的形成一種方言,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因此可以認為,畢節方言的形成當始于明朝初年,到明末清初已基本定型,即以西南官話為基礎;而清初的改土歸流又給畢節方言注入了新的移民語言。移民的來源,根據現存的族譜、碑銘、地名及民間口碑來看,以四川、江西、湖廣(今湖北湖南兩省)三地人進入畢節的為最多(安徽、江南、兩廣等地也有不少人移入)”,形成了移民多元性的特點,這樣,語言的混合狀況就難以避免了。以后,清代和抗日戰爭時期,又有大量移民涌入,這些移民的地域成分較為復雜,反映在語言的詞匯上,就形成和加劇了畢節話詞匯以川黔派西南官話為主或者叫川黔派西南官話掩蓋下的混合性方言詞匯的情況。這一情況可以見畢節方言詞匯構成圖:
畢節 方言詞匯構成圖
2、文化教育的影響
普通話對畢節方言的影響,應主要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以后。新中國建立以后,由于國家大力發展教育文化事業,普通話成了教學語言,也成了廣播電視電影使用的語言。地處邊遠的畢節方言也受到了普通話的深刻影響,普通話詞語大量進入了畢節方言。尤其是一些非基本詞匯中的新詞語,包括政治、經濟、科技、文化等各領域的新詞語被畢節方言廣泛借入。例如:土改、三反五反、鎮壓反革命、右派、五類分子、保皇派、造反派、文攻武衛、五講四美三熱愛、撥亂反正、包產到戶、三講、執政黨、參政黨,商業、國營企業、公有制、私營企業、民營企業、合作社、互助儲金、萬元戶、車工、鉗工、焊工、股份制、股東、股金,銀行、洗衣機、電視機、錄音機、手機、電腦、科學、技術、網絡、物理、化學、生物、基因、遺傳、克隆、地質、地貌、電影、電視、廣播、海報、電視劇、樣板戲、大學、教育、文化、文盲、書籍、報紙、雜志、書刊、班主任、老師、學生等。只不過這些借入詞語,有的已經隨著其特有的時代而遠去;有的仍正當其時地活在語言中。
貴陽方言對畢節方言的影響,應該是緣起于上世紀60年代。這一方面與貴陽在貴州全省所處的地位——貴州省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以及貴陽社會對移民的包容度有關;另一方面,與若干畢節人往來或者在貴陽學習工作有關。這些人需要入鄉隨俗,需要融入貴陽社會,需要消除操經濟落后地區方言的人來到省會城市的孤獨感和自卑感,而學習和模仿貴陽話就成了入鄉隨俗融入貴陽社會和克服孤獨感與自卑感的第一需要。這些人回到畢節后有的操著或者標準或者藍青的貴陽話又影響了與之交往的人群。從年齡層次上看,貴陽方言主要是對20多歲到50歲左右的中青年產生影響,而且文化層次越高,這種影響越大。時間一長,這一人群甚至出現了操雙方言的情況。操雙方言者畢節話貴陽話都會說得很標準,他們常視交際的需要,使用不同的方言。
普通話對畢節方言詞匯的影響,主要是對書面語或者是對書面語的口頭形式產生影響;而貴陽方言,則主要是對口語產生影響。
3、地域因素及其它因素的影響
如前所述,歷史上的畢節隸屬于水西地區,明代以前基本無漢族居住。明末清初吳三桂在《請設新疆三府疏》中說:“貴筑土司,獨水西最大。按:水西號古羅甸鬼國,相傳始自唐堯,明臣王守仁辯為傲象遺裔。雖未詳孰是,大都享有茲土,傳系已深,生聚相沿,至漢寢大,歷唐、宋、元、明之世,日益以著。緣其地廣人多,遂得雄長諸部。”水西地區的主體民族和統治民族均為彝族,非主體民族有苗族、布依族等,是一個多民族雜居的地區。彝族的文化習俗在該地區源遠流長,影響根深蒂固;其他少數民族文化在該地區也有較大影響。雖然改上歸流后漢族移民逐漸增多,漢語西南官話因為政治原因成為統治者使用的語言,成為主體語言;但并不排除向少數民族語言借用漢語中所沒有而當地社會生活中又頻繁出現的詞語。
至于英語影響畢節方言的原因,主要是由于19世紀末葉到20世紀初葉英國傳教士在畢節進行傳教活動所產生的。但因為畢節地處邊遠,傳教士或者說外國人的數量極少,在語言交際的過程中,傳教士因為傳教的需要,必須有意識的學習當地語言;這樣,便從客觀上淡化了英語對當地方言的影響。因而英語對畢節方言的影響僅限于個別詞語,不像沿海地區那樣,因與外國人交往較多而形成大量的洋涇浜英語(pidgin—English)。盡管如此,對此加以注意和研究,也仍然是有一定意義的。
吳方言詞語在畢節方言中出現的原因尚不清楚,需要進一步研究。正如袁家驊先生所說:“有些方言詞的傳播好像不翼而飛似的,長期傳播的歷史旅程不易追蹤尋跡”。筆者在此作為一個問題提出來,希望得到同行專家以及有識之士的關注和指教。
通過畢節方言的詞匯構成特點及成因的分析,可以看出,畢節方言形成于14世紀末葉的明代初年,一開始其詞匯構成成分就是多元的,是融合了西南官話(尤其是四川方言)、湘贛方言、吳方言并以西南官話方言詞匯為主體的混合性方言,清代的改土歸流和爾后的移民,加劇了這種混合性。但無論是湘贛方言還是吳方言詞語,都在畢節方言這一混合性方言里以各自不同的形態頑強的生存下來。至于貴陽方言詞語對畢節方言的影響,是鄰近的強勢方言(語言的強勢弱勢往往與經濟社會的強弱相關)影響弱勢方言的一個例子,這種影響將逐漸取代四川方言原有的對畢節方言的影響。原因是與畢節毗鄰的四川省的城市不足以在經濟文化方面對畢節施加影響,而四川省的省會城市成都距畢節又過于遙遠;隨著畢節到貴陽的交通條件的改善與貴陽在貴州全省經濟社會發展中強勢地位的不斷增強,可以斷言,這種影響仍會延續。至于普通話詞語對畢節方言的影響,應該說,從普通話對畢節方言產生影響以來,就是與語音語法一起施加于畢節方言的。受制于選題,本文對語音語法問題不作討論,但這不等于它們的影響不存在。因為,“以定居農耕為主的東亞大陸,語言的發展是由政治、經濟、文化中心逐漸向周圍擴展,緩慢的同化周圍的語言”的,語言尚且如此,同一語言內部的方言就更是如此。因此,我們相信,隨著普通話的推廣,這種影響將逐漸加大加深;而且,隨著畢節社會的開放和對外交往程度的加大,這種影響可能會更快、更大、更強,因為“交際……將接受和傳播創新,促成語言的統一”。而外族語言詞語影響畢節方言的情況,少數民族語詞的影響已經基本停滯;英語的影響僅僅處于初始階段,相信這種影響會隨著社會的開放程度而有所發展。
作者簡介:明生榮,男,貴州師大文學院副研究員,研究方向:漢語方言。
責任編輯:黃萬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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