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C 文獻標識碼:E 文章編號:1000-8750(2007)02-71-4
一
莫友芝長子為誰?常見史籍和現(xiàn)當代莫氏研究論著一般是這樣記述的:
配夏孺人,子彝孫,附貢生,先一歲卒。繩孫,兩淮候補鹽大使。
(清·張裕釗《莫子侶墓志銘》)
壬戌冬,長子彝孫自遵義避白號之亂,奉夏孺人來安慶。……配夏孺人,子男二:長彝孫,附貢生,軍功保候選訓(xùn)導(dǎo),先一年卒;次繩孫,兩淮候補鹽大使,女二:長聘儒生張氏,將嫁卒;次適分部候補主事馬柄常。
(清·莫祥芝《清授文林郎先兄 亭先生行述》)
配夏孺人,子二:彝孫、繩孫。附貢生先卒。繩孫知府銜兩淮候補,鹽掣同知。(清·黎庶昌《莫征君別傳》)
1832(道光十二年壬辰)22歲。是春,友芝與夏鴻時季女夏芙衣結(jié)婚,婚后仍在家讀書,放棄了壬辰的春闈考期。
1839(道光十九年已亥)29歲。這年,友芝孿生二女。長名玨,次名璋。
1840(道光二十年庚子)30歲。是冬,友芝剛滿周歲的孿生次女璋去世。
1842(道光二十二年壬寅)32歲。母親逝世,全家人正處于哀喪之際,友芝長子彝孫降世。故最初取名“哀孫”(后入學(xué)時才改名彝孫)。
1842(道光二十三年癸卯)33歲。友芝次子生,名庚孫。
1844(道光二十四年甲辰)34歲。友芝三子生,名繩孫。
1845(道光二十五年乙巳)35歲。這年友芝四子生,名紹孫。
(徐惠文《莫友芝年譜》)
父母所望于后輩者,一是在生前能辦完婚嫁,以了“向平之愿”,一是能早日抱上孫子。這兩樁大事,雙老生前都未能如愿以償。李孺人過世幾天后,莫友芝長子莫彝孫才呱呱墮地,沒能與祖母見一面。
道光二十二年(1842),32歲。母親李氏于正月三十日病逝,終57歲。長子彝孫(一名哀孫)出世。
道光二十八年(1848),38歲。妻子去麻哈探親,庚兒夭折。
咸豐八年(1858),48歲。六月,長女莫玨病逝。
同治九年(1870),60歲。莫彝孫病逝,年僅28歲。
(黃萬機《莫友芝評傳》第53頁及書后附錄《莫友芝年表》)
友芝妻夏芙衣,貴州麻哈州(今麻江縣)高枧村人,……卒于光緒七年(1881),……生五女四男。
孿生女,長莫玨,次莫璋。生于道光十九年(1839)。玨,咸豐八年(1853)六月二十日病逝,年僅19歲。璋,道光二十年(1840)殤,年僅一歲。三女莫賓,生于咸豐元年(1851),咸豐五年(1855)殤,年4歲。四女,長聘儒生張氏,將嫁卒,名無考。五女莫璀,同治4年(1865)臘月初適分部候補主事馬柄常。
長子莫彝孫,生于道光二十二年(1842)原名哀孫,字伯鬯。同治九年(1870)三月上旬病逝。
次子莫庚孫,生于道光二十三年(1843),道光二十七年(1847)卒,年僅五歲。
三子莫繩孫,生于道光二十四年(1844)。
友芝四子莫紹孫。生于道光二十五年(1845),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殤,年僅三歲。
(龍先緒、符均《邵亭詩鈔箋注·莫友芝家世后嗣及其著作考》,三秦出版社2003年9月版)
以上所引張裕釗、莫祥芝、黎庶昌、徐惠文、黃萬機、龍先緒、符均六家說,都認為生于道光二十二年的莫彝孫是莫友芝的長子;對于莫庚孫,清人張裕釗、莫祥芝、黎庶昌三家均未涉言;徐惠文先生《莫友芝年譜》認為庚孫是莫友芝之次子;黃萬機先生《莫友芝評傳》將“庚兒”排在“長子彝孫”之后,說友芝“雙老生前未能如愿以償抱上孫子”;龍先緒,符均二先生《鄙亭詩鈔箋注》明言莫庚孫是友芝之次子,而且肯定庚孫活了五歲。筆者認為,莫祥芝是友芝的九弟;作為最小的弟弟,1840年祥芝13歲,當年與五兄友芝五嫂芙衣同在父親遵義府學(xué)教授署中朝夕生活,肯定背抱過侄兒庚孫,肯定分享過庚孫出生時家人的快樂。黎庶昌是友芝的妹夫,與友芝至親至情。祥芝、庶昌不可能不知道友芝而立之年喜得長子庚孫又于同年痛失長子庚孫的事;只是因為庚孫生下僅僅七個多月就夭折了,所以他們在悼念莫友芝的傳文中不再提及,而把長大成人的莫彝孫說成是長子。張裕釗為莫友芝寫墓志銘,只寫“子莫彝孫……繩孫”,而不寫莫庚孫,有可能是不知道;即使張裕釗知道,在《莫子偲墓志銘》中不寫年僅七個多月就夭折了的莫庚孫,其因蓋與莫祥芝、黎庶昌相同。至于今人徐惠文先生撰作《莫友芝年譜》,黃萬機先生撰作《莫友芝評傳》,龍先緒、符均二先生撰作《鄙亭詩鈔箋注》,這三本書都把莫彝孫當作莫友芝的長子,而把真正的長子莫庚孫當作次子,而且寫錯了庚孫的生卒年月,龍、符二先生甚至肯定“次子莫庚孫……年僅五歲”;黃先生還說友芝的“雙老生前未能如愿以償抱上孫子”。筆者推測,這可能是徐、黃、龍、符四先生沒有看到相關(guān)資料而產(chǎn)生的筆誤。研究莫友芝,如果不搞清楚友芝的長子是誰,那么研讀友芝為其長子所作的詩詞、墓志銘,就會產(chǎn)生誤解。下面,筆者依據(jù)友芝父子可靠的詩詞及墓志銘,考釋莫庚孫(庚兒)系莫友芝的長子。
二
古人重男兒,尤重長子。莫友芝夫妻一生共生育五女四男。道光十二年(1832),莫友芝與妻夏芙衣結(jié)婚,婚后1832至1837年問均未生育;1838年冬月生育頭胎即為孿生雙胞胎;長子莫玨,次女莫璋。遺憾的是,次女莫璋于年冬病卒。友芝先生哀傷之至,寫下了悽切哀傷之《臺城路·悼璋女》:
籬根一片傷心地,鸚歌尚聞嬌語。滿目蒼然,斜陽衰草,可是阿紈行路。林風(fēng)乍度,似觳舌伊鴉,戲來前圃。喚婢搴簾,一庭冷月墮前露。
深宵猶記眠去,攜“青田”私印,聽我吟句。莫是今朝方才入夢,轉(zhuǎn)是昨宵翻寤。分明堪據(jù),有兩閣回廊,兩瓔爭嫵。索抱頻空,四條紅淚注。
(莫友芝《影山詞》)
越過道光十九年(已亥),進人道光二十年(庚子),三月二十日莫友芝而立之年喜得長子,一洗去冬失女之愁容。因是年為庚子年,友芝喜將長子取名為庚孫,愛稱“庚兒”。生下長孫庚兒當日,時任遵義府學(xué)教授的爺爺莫與儔無比興奮,寫下一首七律詩《喜友芝舉子》:
羊兒今日全為父,老子今來更愛孫。
墮地鳴風(fēng)思 驥,落繃翻繡倒鯨鯤。
即看三世青箱在,慢拭窮年病眼昏。
明日鄰翁應(yīng)過我,莫教空爾竹邊樽。
莫友芝屬羊,故其父與儔愛稱他為“羊兒”。“羊兒今日全為父,老子今來更愛孫。”詩句足顯78歲高齡的爺爺喜得長孫的高興之狀。三十歲始得長子的友芝更是喜形于色,當即謹步父親大人原詩原韻,敬和一詩《三月廿日舉子敬和大人作》:
尚覺未知俄抱子,卻惟馀慶定宜孫。
食牛氣看南山豹,化鳥摶思北海鯤。
橫舍老懷娛長日,隔江羈夢暖黃昏。
呼歸恰報庭花放,妙及賓筵佐綠樽。
書香門第、翰林、文豪之家的莫氏父子于喜得長孫長子當日所寫的這兩首唱和詩,生動地、活靈活現(xiàn)地反映了莫氏一家對莫友芝三十喜得長子的喜慶氣氛。莫氏父子這兩首唱和詩未收入莫友芝已刊行面世的《鄙亭詩鈔》之中,現(xiàn)藏于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文學(xué)研究所所存莫友芝《影山草堂學(xué)吟稿》抄本前集卷下之中。
長子庚兒出生,莫氏一家老小沉浸在喜悅之中。同年十一月庚寅,莫友芝之妻夏芙衣帶著剛過半歲的長子庚兒回麻哈州(今麻江縣)高枧村外家省親。不幸的是,庚兒病殤于外家。噩耗傳到遵義,猶如晴天霹靂,友芝肝腸寸斷,哀傷至極。友芝在無限悲痛中,為自己的愛子長子莫庚孫寫下了泣血如雨的《庚兒墓志銘》和《解連環(huán)》。
庚兒墓志銘
道光庚子十一月庚寅,庚兒從母歸寧麻哈州高枧堡,殤于外家,是日葬之堡旁小獅山下黃土園。兒生時,余方購《通志堂經(jīng)解》,直歉,幾不就。其母喜年葉拜經(jīng)之祥,亟脫簪珥滿售,故命以庚子,單呼日“庚”云。庚雖善啼,聞?wù)b書聲輒止;雖善病,癬疥寒熱無三日閑;而大父母旁必破啼以笑,家人爭惠之。余絆圖經(jīng),不常奉晨昏,亦賴以承歡焉。而星者謂其生日直月沖,慮童厄,殊不足信,亦漫以為憂,豈果然耶?兒生遵義府學(xué),以三月庚戌,在世得七月又三日。傷哉!三十得子亦已遲,既去之速胡為來?仟歸無以寄哀,為銘,乞其外兄刻片石納小墳之傍,固其封,毋飽狐貍,以哀其母傷。銘曰:未插齒,走千里,鄨頭生,沅頭死。二百日,終一世。骨速朽,銘不毀。
(友芝先生這篇《庚兒墓志銘》,收錄在臺灣“國家圖書館”所藏莫友芝《亭雜文燹馀錄》中。筆者曾到麻江高枧村查訪,該村夏氏老人說獅山旁之黃土園原來確有此墳此碑,但后來修高速公路,把黃土園鏟平大半,原來的古墓古碑已不知去向,惜哉!)
解連環(huán)
殘年無幾。更何堪別后,傷心兩地。記昔歲、風(fēng)雪蘭江,也不似今番,恁般滋味。萬錯千非,只為著、當初放你。把童烏斷送。伴著嬌紈,幾多懊悔。
遙知小棠榭底。便舊時碧檻,悵絕孤倚。強支持、藥店飛龍,到暗里啼痕,定深沅水。月沒星沉,想一樣、空中抱被。問幾時,黃蘗林中,果來蓮子。
(莫友芝《影山詞》)
莫友芝而立之年上下連連失去親人。道光十九年已亥(1839)冬,友芝失去了頭胞孿生次女莫璋,他寫下了悽切哀傷的《臺城路·悼璋女》。道光二十年庚子(1840)三月友芝喜得長子庚兒,萬萬想不到的是,同年十一月競又痛失長子庚兒?!陡齼耗怪俱憽泛汀督膺B環(huán)》便是友芝哀傷至極、泣血如雨的真實寫照。道光二十一年辛丑(1841)七月,友芝之父莫與儔府學(xué)教授病逝,享年79歲。僅過半年,到道光二十二年壬寅(1842)正月,友芝之生母李孺人接著病逝,終年才57歲。家人還處在極度哀傷之中,友芝的次子莫彝孫降生,為悼祖母去世之哀,友芝將其次子取名哀孫,直至次子發(fā)蒙人學(xué),友芝才將次子名字改為彝孫。莫氏寫下《哀孫上學(xué)》一詩以紀:
威怒難訓(xùn)李袞師,居然斂手杜阿宜。
忽思墮地能啼日,正值呼天欲絕時。
白發(fā)眼穿終不見,青箱業(yè)在亦何為。
呼名好作杯棬看,念我千秋萬歲悲。
(莫友芝《耶亭詩鈔》)
友芝對長子庚兒的夭折是刻骨銘心的哀痛。在九年以后的1849年正月上元節(jié),友芝為自己的四子莫紹孫所寫的七律詩還念及長子庚兒:
燈節(jié)過紹兒墓
妄思長大速蘭芽,隨我松楸送歲華。
豈料香燈還到汝,似聞梨棗尚呼爺。
魂依大母應(yīng)長慣,伴有庚兄可當家。
獨苦老來雙淚眼,不緣春望已昏花。
(莫友芝《耶亭詩鈔》)
于家庭而言,從1839年至1842年,友芝這四年之中連續(xù)痛失四位親人:父母雙親和一女一子,何其傷悲!這種連續(xù)痛失親人的極度傷悲放在任何鐵漢的身上都是難以承受的!從國家來說,1840年英國入侵,爆發(fā)鴉片戰(zhàn)爭,清政府被迫與英帝國簽訂了喪權(quán)辱國的《中英南京條約》,中國從此淪為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國家。了解了莫友芝而立之年前后家庭的不幸和國家的不幸,我們研讀莫氏在此期間寫下的哀挽親人、詠嘆貧苦、家國不幸的詩文作品,就不能不為之感動,不能不為之掬灑同情之淚。筆者不才,謹以一首拙詞敬獻才華橫溢、學(xué)問卓絕古今而又命運坎坷、終身不入仕途的巨儒、舉子莫友芝,并以此拙詞結(jié)束此考釋小文:
鷓鴣天
哀鄙亭先生而立之年
而立之年家道艱,歲初欣喜弄璋歡。
麻哈歸省嬌妻愿,豈料庚兒葬土棺。
才別女,又離男,蘗湯蓮子并心寒。
連環(huán)墓志僂慎血,多事之秋鐵漢癱。
作者簡介:梁光華(1956——),黔西民族師范學(xué)院教授,碩導(dǎo),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xué),古典文學(xué)。
責(zé)任編輯 張啟成
注:本文中所涉及到的圖表、注解、公式等內(nèi)容請以PDF格式閱讀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