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軍事革命”一詞,是相對于二戰時軍事革命這一概念派生而來的。波瀾壯闊的第二次世界大戰,使大規模機械化戰爭成為戰場的主角。對此的經典論述是:德國人在二戰之初,實現了“軍事革命”的突破,即“閃擊戰”,使靜態防a御的方法走進了死胡同。
一個國家僅僅判斷出軍事革新的大致輪廓是遠遠不夠的,它要能正確預知和確定未來戰爭的基本情勢:戰場,敵方和目標。戰爭決定了哪些方面的革新是重要的,哪些又顯得不那么重要,據此決定資源配置。
二戰中,之所以德軍首先吹響了“軍事革命”的號角,是因為它是戰爭的發起國。德國決定了歐洲戰場發端的時間、地點、方式和目標。因此,在當時德國人忽視了航空母艦的革新并不算重要的失算。同理,當時的日本軍隊將“向南發展”鎖定為戰爭策略后,在大規模機械化戰爭上的缺陷也算不上要緊。
制度與軍事革命
縱觀二戰史不難發現,各國都不乏對軍事革命敏感的先行者,譬如英國的富勒、法國的戴高樂等等。然而這些人往往沒有將設想付諸行動的能力。相反,推進軍事變革的力量通常來自國家領導層,特別是像希特勒這樣的獨裁政權。這并不是說這種體制能夠更清晰地洞悉未來,而是這樣的制度能毫無顧忌的行事,更能席卷陳規陋習。納粹德國推崇軍事冒險的特點,彰顯了其統治制度的性質,而正是這點促成了德國敢于在軍事革命中進行一場豪賭。
相反,因為激烈的軍事變革往往伴有巨大的不確定性和風險,所以民主國家和試圖維持現狀的政府,通常不可能成為推行軍事變革的先行者——除非面臨存亡危機。在通常情況下,它們是循序漸進,以較長的時間,用折中的辦法開始。
二戰中,無論美國還是英國都為其在軍事變革上的遲緩付出了代價。當然,從另一角度看,戰爭已經告訴他們,哪些是應該改革的,哪些是不應該的。德軍進攻法國時,毀滅性的打擊效果令整個世界瞠目結舌。為了生存,盟軍立即接受了這些變革。德軍決定性的巨大勝利,滌蕩了徘徊在盟國中抗拒革新的種種陳規陋習。同樣,日軍在隨后對珍珠港的偷襲,也促使美國海軍立刻展開了海軍作戰原則和方式的變革探索。
然而,僅靠大膽和無情是無法保證變革的高效的。因為任何兩場戰斗都不可能完全一樣,經驗不過是一個真實的模型。敵方會不斷開發出新鮮的戰法,而每一個包含著新穎思想的成功戰例在一定程度上總有幸運的成分。因此,實踐者被“大膽”推向“成功巔峰”的同時,也面臨著巨大的風險。德軍新穎的戰術合成的應用,是建立在以突襲和速度迅速使敵人崩潰的基點上。然而,這種戰術也有它明顯的缺陷:德軍的坦克部隊只是一支“輕巧細長的劍”。如果相遇的對手有優勢裝備并且頑強抵抗時,尤其碰到大防御縱深,德軍的“閃擊戰”就會大打折扣。德軍在蘇聯的遭遇正說明了這一點。相反,蘇聯軍隊卻展示了高效的大規模機械作戰理論。法國人是犧牲品,德國人只是看見了機械化戰爭的巨大威力,俄國人才是真正駕馭這只“怪獸”的勝利者。
二戰前的反面案例
正如“閃擊戰”名垂軍史一樣,馬其諾防線則永遠成為消極靜態防御的代名詞,這個大約耗費了當時法國全部軍費開支20%的水泥建筑,一直被看作是“抗拒軍事革命”的經典反面教材。
戰前,像德國一樣,法國根據所處的戰略環境、國家的目標、對未來戰爭策源地的理解,也選擇了自己的道路。從20世紀30年代初期開始,法國陸軍就開始依照機械化地面部隊理論著手進行試驗,并在1935年以輕型和中型坦克,組建了它的第一個裝甲師。他們稱之為“輕機械化”。隨著德軍坦克師的成立,1935年到1936年間,法軍決定成立自己的坦克師。然而,法軍坦克師是為地面部隊提供支援的。在總結了西班牙內戰的教訓后,法軍在1939年9月將它的第一支裝甲部隊編入了戰斗序列。
與其它國家相比,法國把國民生產總值的相當一部分投在了國防中。法國政府的努力,不但造就了馬其諾防線,也建成了重型火炮體系。這種火炮比德國火炮口徑更大,質量更好。在坦克的研制上,法國人也不是全無作為。法國研制過性能優異的“索摩亞”(SOMUA)35中型坦克和B1型重型戰斗坦克。它們不但噸位更大,而且從多方面技術角度看,都優于德軍部署在西線的坦克。
再看空軍,法國在戰爭前夜總共有4360架軍用飛機,分布在不同的國家,比德軍部署在西線的作戰飛機要多。而且法軍的飛機還在以每月800架的速度增加。隸屬于法國空軍的作戰飛機,總體質量和性能都優于德軍的同類飛機,但是法國空軍卻自毀于內部紛爭。法國在1928年成立了獨立的空軍部,但在二戰爆發前的整整10年里,法國空軍和軍方領導層爭執不休,和政府辯論不已。這些紛爭就是:在戰場上空軍的作用是什么,空軍的使命是什么?在戰前關鍵的4年里,空軍將領和空軍部的文官在到底是戰略轟炸還是地面支援上始終意見相左。偏偏這時政府文職高官和傳統勢力也攪和進來,最后導致空軍大清洗。空軍的高級將領則以拒不執行對地支援任務相報復,這場爭斗嚴重惡化了空軍和陸軍之間的協調配合。
為什么選擇馬其諾
為什么法國把無數的錢財投向水泥工事?難道除了戴高樂等人,整整一代法國人腦袋都有問題?顯然不是這樣的。
德國人在吸取一戰的教訓,他們建立“閃擊戰”的理念來繞過塹壕和鐵絲網,法國人也在吸取教訓,他們認為“崇尚進攻”已經在大戰中把上百萬人斷送在鐵絲網前和彌漫的硝煙中。法國建立馬其諾防線,并不是放棄進攻的能力和準備。法國的著眼點在于:在戰爭中,防御是為了贏得時間并構建日后反攻的過程和方法。這符合法國領導層尋求獲得盟國支持的想法。法國的戰略取向反映了其所處的戰略環境。
法軍曾假設,至少在開戰初期,他們將在友好鄰國的領土上作戰,會有現成的陣地,物資補給線也會比較短。許多其它的戰略因素,就建立在這樣一個戰略設想上。在戰略平衡上,法國考慮到他們與德國之間的明顯劣勢,所以他們認為應該以擴大防御縱深,堅守陣地的方式等候反攻時機,而不是早早地殺進德國。
如果法國人在當時能較好地理解坦克的潛力,那么他們應該做出哪些不同的選擇呢?很多人都斷定:像德國人那樣,也建立類似的裝甲部隊,同時強調坦克集群獨立作戰的角色和作用。事實上,坦克和靜態防御工事并不是你死我活的死對頭。如果使用得當,和機械化兵力配合使用,水泥工事也能成為有效的防御手段,起到阻滯、甚至阻擋敵軍進攻的作用。如果法軍在當時能夠適時做出調整,讓航空兵和裝甲兵有效配合馬其諾防線,歷史或許會被改寫。
這種可能并不是空想。新興的裝甲力量完全可以和戰地防御完美地結合。在法國亞眠南部的4天戰役中,面對德軍坦克集群的猛烈沖擊,法軍第16師盡管缺少裝甲部隊和空中火力的支援,卻依托設防村莊和完善的防御工事,頑強地挫敗了3個德軍師(含2個裝甲師)的5輪攻擊。德軍部隊為了撕開16師的防線,比計劃多用了整整2天且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其后的阿拉曼戰役和庫爾斯克戰役也證明了:防御工事再配上裝甲兵和空中支援,會有力消解德軍裝甲集群的進攻。精良的防御工事、裝甲兵、空軍都出現在1940年的法國,然而這個國家卻在4周內淪陷。法國在防御還是進攻的選擇上進退維谷,而德國的目標卻只有一個:進攻然后撕開對手的防線。需要指出的是,幾乎所有的軍事專家,都在琢磨如何利用新式兵器和戰法來進攻,卻搞不清如何把他們用于防御。
不確定性的挑戰
“閃擊戰”的成功包含幸運的成分,“馬其諾防線”有可能名垂青史;而德國人在其坦克開始進攻的時候,同樣也無法肯定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功,軍事革命充滿了不確定性。
首先,不同國家的戰略環境對軍事革命的反應并不相同。法國地面戰場的慘敗充分說明,軍事變革的新理論、新技術,必須為本國特定的戰略目標所服務。其次,軍事變革中對立的觀點鼓勵爭辯和討論,但不應該受政治和黨派利益的影響。第三,戰爭才是檢驗軍事革命觀點的最有效方法。綜合看,面對軍事革命的挑戰,軍隊必須建立一種良性的機制來適應它。
以美國為例,之所以在目前的“新軍事革命”中獨占鰲頭,決非偶然。現在美軍的新軍事革命理論大體可分為兩派:其一是“信息化——軍事變革”。主要觀點集中在如何將信息技術盡可能高效率地應用到未來戰爭中?這個派別最大的目標是建立“網絡為中心”的軍事體系。其二是“后現代軍事變革”。它關注的是“全球化”條件下超國家組織的戰爭,并提出了不對稱戰爭的觀點。它的最新成果就是試圖從文明沖突的角度解釋戰爭。
綜合看,美國在“新軍事革命”中的優勢表現在以下幾點:首先,這兩派學說觀點不同,但都服務于美國的戰略目標——控制整個世界;其次,盡管存在軍火公司的商業因素和黨派政治,但美國的軍事革命理論發展沒有受到太多非軍事的干擾,從而保持了一個較為寬松的環境。此外,頻繁的戰爭也為美國檢驗軍事革命理論提供了絕佳的機會。美國的新軍事革命,大體都可按:理論——實踐——修正——新理論的周期不斷向前發展。(摘自《世界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