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羨林先生在最近出版的《病榻雜記》中稱,他希望摘除戴在他頭上的“三頂桂冠”,“三頂桂冠一摘,還了我一個自由自在身。身上的泡沫洗掉了,露出了真面目,皆大歡喜。”這“三頂桂冠”,指的是民間封給他的“國學大師”、“學界泰斗”和“國寶”稱號。
他在書中說:“我連‘國學小師’都不夠,遑論‘大師’!為此,我在這里昭告天下:請從我頭頂上把‘國學大師’的桂冠摘下來?!?“在人文社會科學的研究中,說我做出了極大的成績,那不是事實。說我一點成績都沒有,那也不符合實際情況……為此,我在這里昭告天下:請從我頭頂上把‘學界(術)泰斗’的桂冠摘下來?!薄拔宜街?,‘國寶’之聲洋洋乎盈耳矣。我實在是大惑不解。為此,我在這里昭告天下:請從我頭頂上把‘國寶’的桂冠摘下來?!豹?/p>
其實,此前他已多次表示過這一心愿。在看了他的學生編輯的《此情尤思季羨林回憶文集》前言初稿后,他就很不高興,堅決要求刪去“國學大師”、“國寶級學者”、“北大惟一終身教授”等“桂冠”。他對編者說:“真正的大師是王國維、陳寅恪、吳宓,我算什么大師?我生得晚,不能望大師們的項背,不過是個雜家,一個雜牌軍而已,不過生的晚些,活的時間長些罷了。是學者,是教授不假,但不要提惟一的,文科是惟一的,還有理科呢?現在是惟一的,還有將來呢?我寫的那些東西,除了部分在學術上有一定分量,小品、散文不過是小兒科,哪里稱得上什么'家'?外人這么說,是因為他們不了解,你們是我的學生,應該是了解的?!豹?/p>
季老自摘桂冠,首先表明他的謙虛謹慎。平心而論,以季老的學術成就而言,堪稱著作等身,學富五車,特別是在印度古代語言、印度古典文學、印度佛教史以及中印文化關系等方面更有著獨到精深研究,稱為泰斗也并不算過。可他自己不這么看,他覺得自己和王國維、陳寅恪那些大師相比還有差距,還要繼續努力,其實他們是各有千秋,無非研究領域不同罷了。季老的謙虛,不由使我想起高爾基的名言:“智慧是寶石,如果用謙虛鑲邊,就會更加燦爛奪目?!豹?/p>
季老自摘桂冠,也說明他的清醒睿智。他深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而且,學無止境,在這個領域你是專家,到那個領域你就是外行。若缺乏自知之明,被捧得越高,就摔得越重。所以,他肯定自己“除了部分在學術上有一定分量,小品、散文不過是小兒科”,自己“不過是個雜家”。這似乎有些低估自己,好在稍微的低估自己并不吃虧,因為誰都知道,“最豐滿最好的稻穗,往往最貼近地面?!保ㄌK格拉底語)
與季老的自摘桂冠不同,現在社會上、特別是文化圈里,倒是爭戴、互送桂冠成風。剛寫過幾首小詩,發表幾篇短文,就以“著名作家”自居;演過幾個電視劇,屏幕上剛露了個小臉,就有人送來“影視新秀”的桂冠;才練過幾天書法,能涂抹幾筆“顏柳”,就敢自稱“書法大師”,到處留下“墨寶”;發表過幾篇連抄帶仿的論文,在學術會議上發過幾次言,就敢戴上“理論權威”桂冠,到處講學,大言不慚。此外,還有什么藝術大師,當代大儒,文化泰斗,文學巨子、畫壇巨匠、歌壇大腕、詩壇巨擘、國際影視巨星、國際著名導演等等,真是頭銜遍地有,桂冠滿天飛,高帽市場花樣翻新,供銷兩旺。如果說季老“不能望大師們的項背”的說法還有些謙虛的成分在里邊的話,這些嗜愛桂冠者“不能望季老的項背”,倒是實實在在的,盡管他們某些人的桂冠和頭銜比季老要顯赫得多。
當年,乾隆皇帝下江南看到運河上船來船往,不勝繁忙,就問左右:他們到底都在忙些什么?和珅一旁答道:無非名利二字。名利的確是好東西,追求名利也是人的正常欲望,但應“取之有道”,一定要做到名副其實,實至名歸,絕不能靠亂捧瞎吹,炒作起哄。所以,面對名利的誘惑,大家都應該收斂浮躁之心,遠離嘩眾取寵惡習,學學季老在榮譽面前的謙虛與清醒,拒絕那些名不副實的桂冠,不為那些虛張聲勢的頭銜所動;更要學習季老做學問、搞研究的踏實精神和嚴謹作風,從而發奮努力,潛心向學,踏踏實實嘔心瀝血干上十年二十年,屆時,學術輝煌,成果累累,名滿天下,令人仰慕,興許你還真能成為大師、巨匠式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