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已“煙花三月下揚州”的三月,筆者想起了一個有關揚州的故事。
曩者,值班編輯拿來一篇名為“江南揚州炒飯”的稿子送審。老夫粗看了一眼,有些訝異:難道此位作者吃揚州炒飯吃得糊涂了,竟把江北的揚州誤作江南?繼而又有些老謀深算起來:且慢,有道是,學無止境,就地理位置而言,揚州確在長江以北,但那杜牧的《遣懷》“落魄江南載酒行,楚腰腸斷掌中輕。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又作何解釋呢?
問題真的復雜了。對于揚州到底算不算江南,最近《中國國家地理》雜志還為此展開了一場熱烈的探討,答案非常有趣。什么是江南呢?氣象學家說,“江南是梅雨”。地理學家說,“江南是丘陵”。歷史學家說,“江南是沿革”。經濟學家說,“江南是財賦”。語言學家說,“江南是方言”。詩人說,“江南是‘江南’”。民俗學家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江南是蘇杭”。不同的學科,從不同的視角,為我們闡述了不同的江南。按照這些概念在同一張地圖上依次疊加后,沒有爭議的江南其實就是太湖和西湖流域,也就是人們心目中的“小橋流水,雨巷吳娃。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那種似乎只有江南才有的人文與自然的和諧意境。原來,何處是江南?江南只是老百姓心中劃定的一種意境,它代表了中國人對美好生活的極至向往,也就是能夠使自己安心的天堂。
天堂是什么?天堂就是老百姓能夠安心的家,就像西方人星期日去教堂做禮拜。不同的是,西方人的天堂在上帝那里,而中國人的天堂就在地上,就在老百姓的心坎里。
中國人的心安來自故鄉的大地。是那八月十五的明月,除夕夜的餃子,王羲之的書法,八大山人的癡竹,“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的杭州西湖,“通幽度壑,秀色迭出”的蘇州園林。是光彩奪目的京劇,藥食同源的中藥,還有龍井茶、大閘蟹、博大精深的食文化……這些,都是人們把物理悟為安心的韻物,是身與心對生活的審美與領悟后產生的永恒的物質與精神文明成果,是我們民族珍貴的文化遺產。
然而,安心需要時間的洗禮。在生活中,也許一開始你會忙于安身立命,但是,你必須在實踐中學會體悟出人與自然的和諧、安身與安心的辯證關系,斯時,你才會有自己心中的天堂,也才能有持久的安身與立命。
現代化可以設計出電腦控制的最適舒、最省力的安身之所,卻造不出“吾與子之所共適”的安心之所。比起安身來,安心難矣,盡管你擁有香車別墅、家財億萬。
直到20世紀,德國人海德洛爾方才明白,西方人應該“詩意地棲居”。可惜,至今還有人不明白,中國人為什么如此熱愛自己的母文化,追求和諧自然的美居、美食、美境、美心。因為他們不明白,中國人的“道法自然”才是人的安心之所。安心并不是個很低的要求,因為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安心更重要、更偉大的事情了,這其中當然也包括吃得安心。
揚州算不算江南?揚州炒飯是否美食?其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們能夠吃出一份安心,活出一種意境來。
春風又綠江南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