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是怎樣設置懸念的

在藝術領域中，早在電影誕生之前，懸念在文學作品中已經普遍存在。我們熟悉的形式莫過于中國古典章回體小說中“要知后文如何，且聽下回分解!”了。西方也有著名的懸念小說，如《福爾摩斯探案集》。它的懸疑和神秘的氛圍，可以追述到18、19世紀以華爾浦爾、霍夫曼等人的創作為代表的“哥特”小說影響。

到了20世紀中期，懸念小說的表現手法開始和恐怖電影相結合誕生了懸念片。那么。到底什么是懸念呢?

一、懸念的界定

由于懸念本身是一種心理感受過程。它與觀眾的主觀感受息息相關，所以電影理論界一直也沒有對懸念下過大家一致認同的概念，而是各執一詞，描述性的解釋多，定義性的解釋少。

關于懸念，《電影藝術詞典》是這樣定義的：

懸念：處理情節結構的手法之一。利用觀眾(讀者)關切故事發展和人物命運的期待心情，在劇作中所設置的懸而未決的矛盾現象。在不同風格樣式的電影劇作中表現方式不同。驚險片或情節片劇作常以沖突不斷帶來的“危機”或“突然轉折”等情勢，作為構成懸念的重要手段。一般的電影劇作中，則多通過人物性格的刻畫或人物心理的剖析來增加觀眾的興趣，構成劇作懸念。懸念作為重要的結構技巧，其表現形態雖然受具體劇作風格樣式的制約，但其作用卻大抵相同，即能夠集中觀眾的注意力，引導觀眾進入劇情發展，從而達到飽和狀態的欣賞效果。

顯然，這是從電影編劇的角度定義懸念的。還沒有脫離開文學藝術中懸念觀念的影響。那么討論電影中的懸念，我們不得不提的一個人，就是舉世公認的懸念大師阿爾弗雷德·希區柯克。正如他自己所說：“懸念這一領域是完全屬于我一個人的。”在與特呂弗談話時，希區柯克對于懸念曾有過這樣一段著名的論述：

“我們在火車上聊天，桌子下面可能有枚炸彈。我們的談話很平常，沒發生什么特別的事。突然，‘嘣’!爆炸了。觀眾們見之大為震驚，但在爆炸之前，觀眾所看到的不過是一個及其平常、毫無興趣的場面。現在來看懸念。桌子下面確實有枚炸彈，而且觀眾也知道，這可能是因為觀眾在前面已看到有個無政府主義者把炸彈放在桌下的。觀眾知道炸彈在一點正將要爆炸，而現在只剩下一刻鐘的時間了——布景內有一個時鐘。原先是無關緊要的談話突然一下子饒有趣味，因為觀眾參與了這場戲。觀眾急著想要告訴銀幕上的談話者：‘別盡顧聊天了．桌下有炸彈，很快就要爆炸。’上述第一種情況，觀眾只有在爆炸的15秒鐘內體驗到驚粟。而第二種情況，我們給觀眾足足15分鐘的懸念。”

這段話是我們定義懸念時總要參考的，它是在比較驚粟和懸念的過程中用具體例證來解釋什么是懸念。首先要讓觀眾進入觀影的積極狀態。然后告知他們人物所不知道的危險，這樣懸念就誕生了。

也有不少電影理論家從不同的角度給懸念下了不同的定義。阿爾頓·洛克爾認為：懸念是以一種隨時準備完成兩個互不相容、互相排斥的行為的方式來保持能量的心理狀態。這個定義甚是拗口難懂。郝建教授對洛克爾的定義的解釋是，懸念是我們在兩種不同的。都會造成緊張的行為之間進行選擇時持續的猶豫。從某種意義上講，懸念是我們的欲望和我們的恐懼所造成的持續沖突的復雜消長過程。

馬賽爾·馬爾丹也在他的著作中提到懸念。他認為：懸念是向觀眾“掩飾”劇情的關鍵時刻，以便在他身上激起一種不安地等待的焦急情緒。聶欣如教授也在一篇談懸念的文章中認為：懸念是一種情緒。并且進一步指出。這一情緒是由兩種不同的情緒合成的，或者說這兩種情緒具有兩個要素：緊張和疑問。由這兩種情緒要素合二為一的情緒便是我們所說的懸念。

我們沒有必要不斷地提出新的定義來界定懸念，只要提綱契領的抓住懸念的要害就行了，我贊成聶欣如教授的兩個要素的定義的方法，只是，對于這個“緊張”的含義，要看我們怎樣理解，它不僅是我們通常所說的一種精神緊張的情緒，也可以是一種不安，或是一種掛念。或是一種猶豫和焦慮的情緒，總之是觀眾在積極狀態下觀看影片所產生的“關注”的心情。

二、電影中懸念的生產

理解了什么是懸念，我們就要探討這種懸念在電影中間是怎樣實現的，或者說是怎樣生產的?當我們看一部電影的時候，它給我們提供的信息是在一種波動的過程中，人物和觀眾之間會出現認知的不對等，從而造成懸念，一波三折，扣人心弦。這就是以下我所說的敘事懸念。

1．設置懸念

熱奈特提出聚焦這一術語。聚焦被定義為敘述者與他的人物之間的一種“認知”關系。用簡單的話說，就是用誰的視點來觀看的。當觀眾被放到與拍攝條件相認同的位置時，就會出現觀眾所見與人物所見之間的關系。我們把觀眾與人物的所見和所知之間的認知關系稱為認知聚焦。以下幾種不同類型的認知聚焦，都會產生懸念的效果。

敘事局限于人物可能知道的屬于內認知聚焦。在這種情形下。往往人物知道的。觀眾卻不知道。所以對于觀眾來說這時信息是缺失的，懸念便由此產生了。

在電影中常用的表現方法之一就是“興趣的中心置于畫面之外”。在韓國電影《JSA共同警戒區》中在調查一件槍殺案時有這樣一個回憶片斷：凌晨兩個韓國軍人在他們的朋友——兩個朝鮮軍人的房子里聊天。當其中一個韓國軍人開門時，他看見了門外正要進來一個人，緊接著是他嚇傻了的表情和屋內其他人驚愕的面容的快速剪接，答案馬上揭曉了。可是我們不知道他們看見的是誰?這就造成了強烈的懸念的效果《午夜兇玲》中也有一個這樣的處理，在影片開始后不久。看過那盤詛咒錄像帶的智子感覺后面有什么人或東西。一回頭，一聲慘叫就死了，畫面定格在她驚恐萬分的臉上。她看見了什么?她是怎樣死的?巨大的懸念吸引我們看下去。

零認知聚焦同樣可以產生懸念的效果，零認知聚焦是指敘事在人物和觀眾的認知之外，也就是說只有大影像師是全知的。這就可能產生一種信息錯位。觀眾和人物確定無疑看到的東西其實是欺騙性的表面，事實出乎我們的意料。其實人物和觀眾對于真正的事實都是未知的。或者說是一種偽認知，真實的情節被壓抑了。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希區柯克《精神變態者》中，瑪麗恩和偵探阿爾博格斯特都曾看見了賓館主人諾曼·貝茨的母親在窗內的身影，也聽過他和母親的談話。觀眾也都相信了那個殺人兇手就是貝茨的母親。可是后來莉拉和山姆在當地郡長那里獲悉。貝茨的母親早在十年前就死掉了!此時敘事已經在人物和觀眾的認知之外，能否找到貝茨母親的懸念還沒有解決，由于信息的錯位而造成的更加強烈的懸念又產生了。

零認知聚焦中也存在信息缺失的情況。造成這種信息缺失的方法多種多樣，如遮擋法，即信息中心被覆蓋或隱藏了。在希區柯克《迷魂計》里有這樣一段，當斯科蒂與瑪德琳來到森林里時，精神恍惚的瑪德琳忽然走到一顆很粗的大樹后面，觀眾和斯科蒂都不見她出來，我們同斯科蒂一樣，心中一陣緊張，她還在嗎?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因為我們知道她的精神是有“病”的。

還有一種方法就是：時間的省略。在希區柯克的《愛德華大夫》中，一天晚上。假愛德華由于受到了“白色”的刺激，精神病發作，他拿著剃刀殺氣騰騰地走下樓，正看見康斯坦絲的老師在樓下看書，教授給他倒了杯牛奶，他喝下去。影片接下來就表現第二天早晨康斯坦絲下樓看見教授躺在椅子上。從喝了牛奶到第二天早上的時間被省略了。教授是不是被殺害了?由于觀眾和康斯坦絲都不知道答案，懸念產生了。

另一種產生懸念的聚焦是觀眾認知聚焦，即觀眾所處的位置(或應說攝影機給予觀眾的位置)比人物更具優勢性。此時觀眾占有的信息多于人物占有的信息，我們可以把它概括成信息的過剩。這是典型的希區柯克式的懸念的方法。觀眾看到了人物沒有發現的危險，而為人物焦急，或者說觀眾自身產生了緊張擔心的情緒。觀眾的這種視點優勢可以在同一個空間體現。如在《電話謀殺案》中，瑪戈接電話時，她的身后正站著殺氣騰騰的勒士蓋特，他手持絲帶準備勒死瑪戈，可是可憐的瑪戈還不知道，觀眾已經焦急萬分!還有一個例子就是在《西北偏北》中，羅杰去特務頭子的城堡去找艾娃的時候，我們的視角可以同時看見室內特務頭子和他的秘書。窗外的羅杰，以及樓上另一個房間里面的艾娃。羅杰得知特務們發現了艾娃的身份，可是樓上的艾娃并不知情，當他趴往艾娃的窗口去告訴艾娃的“危險處境”的時候，艾娃卻剛剛走出了房間。目睹所有一切的觀眾不禁陷入懸念，艾娃會不會出事呢?

觀眾的視角是如此的優越，以至于可以看到同一時間內不同空間發生的事情，這就是平行蒙太奇的方法，它將同一時間不同地域發生的兩條或數條情節線迅速而頻繁地交替剪接在一起，其中一條線索的發展往往影響另外線索，各條線索相互依存，最后匯合在一起。這樣的匯合在觀眾心里引發隨時間而來的一種焦慮情感，極易引起懸念，造成緊張激烈的氣氛，加強矛盾沖突的尖銳性。希區柯克《火車怪客》的后面，布魯諾對蓋伊沒有完成替他殺父的承諾而不滿，準備把一個有蓋伊標志的打火機發到蓋伊前妻被謀殺的現場來陷害蓋伊。而蓋伊必須完成比賽才能去阻止他的行為。導演用平行蒙太奇交替表現布魯諾惶惶不安地趕往現場，和蓋伊焦急地想盡塊結束網球比賽的場景，突出了懸念效果。

為了方便起見，我將以上三種聚焦用表格的方式表現如下。

2．放大懸念

電影導演不僅善于設置懸念，也很會放大懸念。我們不能忽略的是延宕和減緩對于懸念的放大作用。延宕往往是在事件發展的緊要關頭故意減緩速度或設置障礙，讓這種緊張持續放大到最高點。

沒有懸念要制造懸念，有了懸念要保持和放大懸念。這是希區柯克的信條。一個有意思的例子就是在《火車怪客》中。蓋伊答應布魯諾去干掉他的父親，可蓋伊根本不考慮那么做。于是在當晚，他潛入布魯諾的家里。他準備上樓到布魯諾的父親的房間。這時候懸念已經產生，蓋伊會為了自己的利益殺害掉布魯諾的父親嗎?或是沒有殺害反而被發現，從而由一個無罪之人越來越陷入有理難辯的深淵?我們正急著讓蓋伊上樓，好看到結果。這時候，希區柯克卻讓一只大狗擋在樓梯的中央。我們越是著急．導演越是放慢速度。而且我們同時又陷入另一個懸念，這條狗會不會讓蓋伊過去，而不去咬他?這樣一種設計。就放大了原來的懸念。

同樣在這部片子里，也就是我們前面舉的平行蒙太奇的例子中，同樣存在著延宕和減緩的手法。我們看到布魯諾正在做火車去栽贓蓋伊。蓋伊要抓緊時間比賽，盡快贏得-比賽才有時間去阻止他。蓋伊開始還算順利，可是到就要結束的最后一盤，卻遇到了強勁的敵手，雙方進入了“拉鋸賽”觀眾真是急死了。導演此時又使用另一個延宕的手段，就是讓布魯諾把打火機掉到下水道，這樣這段平行蒙太奇的時間又要延長一會，這樣觀眾的神經始終崩的緊緊的，“蓋伊能不能阻止布魯諾的行為，還自己清白呢?”

同時，還想補充的一點就是音樂也有放大懸念的作用，音樂能烘托氣氛。制造緊張的情緒，這在希區柯克的片子里面隨時能夠感覺到，有人說，如果關掉他的片子中的音樂，所有的懸念恐怖等的效果都會大打折扣，這是不無道理的。最典型的例子是《精神病患者》的片頭音樂，很難說它是一種很好聽的音樂，這種音樂帶來的不是美感和享受，而是怪異，不安和焦慮，“山雨欲來風滿樓”，似乎就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要發生吧。

以上簡要分析了懸念設置的方法。但仍要強調，并不是無論何種情況下只要用這種方法或手段就一定會產生懸念，懸念是由前后一組鏡頭的合力造成的。也不是每個觀眾都會從陷入懸念的漩渦，這要看他們的觀影狀態是積極的還是消極的，不同的觀眾對于懸念的感受程度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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