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塞克斯小說中最優秀的女性

一、引言

性格是指人物能夠區別于他者的個性特征，它在悲劇作品中起著重要的作用。在亞里士多德的悲劇理論中，性格的地位僅次于情節，在悲劇的六大要素中排列第二位。性格顯示人的內在含義，也是人物行動的基礎。人物性格與情節具有密切的關系。“情節是由人物來表達的，這些人物必然在性格上具有某些特點，情節是行動的摹仿，性格則是人物品質的決定性因素。”卡斯特爾維特洛也十分重視性格在悲劇中的地位和價值，他揭示了情節(行動)與性格的關系，“行動是展示性格的主要方式，行動也是體現性格的一種表征。情節是對人類行動的摹仿，而行動又最能夠展露人物的性格。”因此，對于悲劇作家來說，加強性格，鮮明地表現性格。是作家在表現人物特征過程中最當著力用筆之處。可見，人物的行動和性格在悲劇的表現過程中是至關重要，它們是確立人物形象的主要因素。小說《德伯家的苔絲》在情節中突現了女主人公苔絲的形象，將她始終暴露在讀者面前，通過苔絲的行動充分展示了苔絲的性格。而對苔絲性格的剖析可以加深讀者對苔絲悲劇形象的感觸。

二、純潔的“自然女兒”

在小說中，哈代將苔絲塑造成了一個冰清玉潔的女性形象，他一再把這個生活在田園鄉村的姑娘的純潔樸實與城市資產階級婦女的矯揉造作相比較，高度贊揚了苔絲是一個純潔的女人，特別是他將“一個純潔的女人”作為這部小說的副標題，更加明顯地突出了作者對苔絲的觀點。“苔絲是哈代塑造的最優秀的女性形象，是他創造的女性形象中的皇后”。在哈代的筆下。苔絲被描寫成美的象征和愛的化身，既代表著傳統，又融合了現代的特點。她的性格中有許多優秀的品質：美麗、純潔、善良，質樸、仁愛和容忍；她敢于自我犧牲，勇于自我反抗和對生活抱有美好的愿望。她所特有的感情就是對人的愛和信任，女性的溫柔和勇敢的性格在她身上融合在一起。在她的身上，哈代其它小說中的大多數女性人物任性、庸俗和易變的性格消失了。正如卡爾一韋伯曾經指出：“苔絲是一個激動人心的人物。她像馬蒂一索斯一樣，堅定、忠誠、謙卑和勇敢，有一種在災難面前表現出來的剛毅，有一種為別人自我犧牲的獻身精神，沒有經常在哈代的其他女性人物中可以看到的虛榮和欺詐。這一切使她成為所有威塞克斯小說中最優秀的女性。”純潔是苔絲性格的本質特征，她的其它美德可以說都是由她的純潔所衍生出來的。我們知道，“人的完美體現在對人生的理解、對生活的熱愛、感情的豐富和忠實的愛情之中，只有這樣的完美才能產生出純潔來。”苔絲的肉體雖然被玷污了，但她的心靈仍然保持著純潔的本色。我們從下面幾個方面可以得到印證。

苔絲出生和成長在美麗的布蕾谷。苔絲在這樣的環境中，深深地感受著大自然的氣息，秉承了大自然賦予她的天然氣質。她熱愛大自然，始終保持一個自然女兒的純樸本質，渾身散發著泥土的芬芳。她第一次出王見在我們面前時，是一個天真純樸的姑娘。“她那兩片充滿靈性的牡丹般的嘴唇和一雙天真純潔的大眼睛，給她的容貌增添了無可質疑的嫵媚。僅僅一條紅帶子就是苔絲最美好的裝飾，多么嬌艷甜美的大自然的女兒啊!”她極富同情心，憐憫小動物，“從來連一只蒼蠅，一個小蟲，都不忍傷害。連一只小鳥兒關在籠子里，也常常叫她流淚”，甚至連獵人打落的山雞垂死掙扎的情景也會使她難過。在克里克老板的奶牛場，苔絲渴了就喝剛擠出來的新鮮牛奶，把它當作極好的點心，根本不用去考慮喝了也許不衛生。而這在上層社會人士看來，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在獲知自己的世家身世后，苔絲的父母想通過婚姻來改變家庭的境況，但苔絲卻說，“我不干，我寧愿找點活做”。苔絲在充滿庸俗市儈的家庭環境里，始終保持著勞動人民的美德，厭惡父母的庸俗，鄙視高貴的世家身世，堅持自己是一個農民的女兒，是靠自己的勞動而生活的。在熱戀中，當克萊用希臘神話中的女神的名字來稱呼苔絲時，她對克萊說：“叫我苔絲好了。”沒有一點虛榮之心、忸怩作態之感。這些都充分表現出苔絲的質樸、純真。

苔絲的純潔不僅表現為誠實、謙遜，還表現在熱愛勞動、責任感和自我犧牲的精神上。苔絲對家庭有很強的責任感。在苔絲剛剛開始懂事的時候，她母親“便不假思索地給她生了一大群的弟弟妹妹”，而照料他們、養活他們卻是那么困難。“她母親就智力而言只是個嘻嘻哈哈的小孩子，是這一大群小孩子中最大的一個。”苔絲的父親體弱多病、只是沉溺于劣質酒中，不管家事。這樣，家庭的重擔落在了苔絲身上，她吃苦耐勞、毫無怨言地照看著這個家，可她只是個十幾歲的姑娘啊!家里的老馬死后，苔絲一家失去了生活的依靠。迫于無奈，為了家人，她外出“認親”，當了一個養雞女工，卻不幸被亞雷奸污，這對于苔絲來說是多大的犧牲啊!但她沒有像一般婦女那樣，屈從于亞雷，而是斷然拒絕了亞雷要求她作情婦的要求，她要靠自己的勞動養活自己。被克萊拋棄后，苔絲獨自忍受著精神上的痛苦，為了家人的生活。她歷盡艱辛。四處飄零、四處打工。后來，在她父親死后，家庭境況更糟，為了挽救即將破滅的家庭，苔絲又一次做出了更大的“犧牲”，作了亞雷的情婦，用自己的青春換取了家人的生存。

苔絲的愛情觀和婚姻觀也從一個側面突出了苔絲純潔的天性。苔絲就像一塊出白天然的璞玉，未經雕琢，浸潤著天然的滋養，純樸、高貴。她以全部的熱情、無比的信任去愛她真心喜歡的安磯－克萊，即使遭到拋棄也不變心。她在愛情方面表現出來的純潔、高尚、忠貞不二，讀起來確實讓人感動。

苔絲和亞雷之間是無愛情可言的，有的只是屈辱、痛楚和無奈。她對亞雷充滿了鄙視和厭惡。雖然她曾兩度和亞雷發生性關系，但都不是出自苔絲的真實意愿，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性愛。苔絲到亞雷家去做工，被亞雷設下圈套奸污了她。這是苔絲生平的第一次性經歷，但是給苔絲帶來的不是幸福，而是痛楚。四年后，由于不忍心家人流落街頭，苔絲不得已再次委身于亞雷。苔絲和亞雷雖有肉體上的接觸，卻根本談不上心靈上的激蕩。

但是，苔絲對克萊的愛卻是出自肺腑的。他們的愛是經過了一段很長時間的考慮才確定下來的。她經過了非常復雜的心理斗爭才接受了克萊的求愛，并非一時沖動。她之所以愛克萊，并非是金錢、地位等世俗的原因。“她對克萊的愛，幾乎連一點塵俗的成份都不摻雜。她非常地崇拜他，認為他只有優點。沒有缺點，覺得凡是哲人、導師、朋友所應有的學問知識，他沒有一樣不具備的。她看到他全身到處都是十足的男性美。他的靈魂就是圣徒的靈魂，他的智慧就是先知的智慧。”苔絲深愛著克萊，把他看得如同天神一樣，但是過去“失貞”的恥辱又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使得她在面對克萊的求婚時，感到既興奮又高興。同時心中充滿了憂傷、焦慮，內心常處在“絕對的快樂”和“絕對的痛苦”的掙扎中。苔絲的母親寫信要她在結婚前一定不能將“那件過去的事情”告訴克萊，但苔絲總覺得那樣做是對克萊的一種莫大的欺騙，終于在結婚的那天晚上說出了自己的遭遇。在她精神和肉體的雙重痛苦達到極限的時候，她內心深切地呼喚著自己丈夫的名字，在給克萊的信中寫道：“你想我總看不到你，我心里該多么難過!只要我能跟你住在一起，就是不能做你的妻子，做你的奴隸，我也甘心。我只要靠近你，能看你幾眼，能覺得你是我的人，就滿足了。你來吧!快來吧！”這是發自苔絲的肺腑之言，是一個純潔的女人對自己丈夫的深情呼喚。這一切都證明苔絲是一位至純至誠的女孩。

三、叛逆的“天使”

叛逆是苔絲的一個重要性格特征。這種叛逆表現在苔絲不甘忍受壓迫，自始至終對封建主義和資產階級的道德、法律、宗教以及社會環境做激烈的反抗與批判，大膽反抗社會的不公。苔絲在毫無抵抗能力的情況下遭到亞雷的奸污，但她并不甘愿做他的玩物，毅然離開了亞雷，回到自己貧窮的家。在當時的社會，婦女失身被看作是一件十分罪惡的事，社會習慣勢力總是把受害的女性看作壞女人，壓迫欺負她們。除非她們與強奸者結合或充當他們的玩物，才能免遭社會輿論的攻擊。苔絲向世俗的社會宣戰，寧可忍受失身帶來的痛苦和壓力，決不向亞雷屈服，跟他生活在一起，因為亞雷是一個為她所不齒的人。四年后，當亞雷又一次出現時，苔絲憤怒地揭穿了亞雷皈依宗教的虛偽性。她斥責道：“你作完了樂，開夠了心，就又說你悟出了道。預備死后升到天堂去享樂，天下的便宜都被你占去了。真不害臊!”亞雷對她百般糾纏時，苔絲憤怒地打了他一記耳光。最后，苔絲在悲憤中手刃了亞雷，使這個惡棍得到了應有的懲罰。苔絲的宗教信仰不深，她有時去教堂，只是因為喜歡音樂。當她遭遇不幸后，她徹底改變了對宗教的看法。在牧師不肯幫助的情況下，她親自為自己的私生子洗禮，并在她的私生子死后將他葬于教堂墓地。這在當時是為宗教道德所不允許的。這個舉動，對宗教三位一體的蔑視和反抗是何等的激烈!十九世紀后期，英國宗教和法律明文規定，禁止男子與死去的妻子的姐妹結婚。但是苔絲蔑視這一教規法律，希望丈夫在她死后娶她的妹妹，認為這樣可以延續自己與丈夫的愛情，與宗教法律無關，至死也不向宗法妥協。苔絲經常用哲學家的眼光去審度那些難以泯滅的日子：她失身的那一晚，她的嬰兒出生和死亡的日子，她自己出生和將死的那一天——她不甘被生活埋沒、被輿論左右、因失身而從此墮落。她大聲地問：“女人的貞操，真的一次失去了就永遠失去了嗎?一切有機體都有恢復原狀的能力，為什么單單處女的貞潔就該沒有呢?”苔絲對處女貞潔所發出的疑問，是對當時封建倫理道德中衡量女子貞潔與否的標準的強烈抗議。一個鄉村女子具有這樣的思想，需要何等的勇氣!可以說，就英國文學史上婦女反抗的典型來說，苔絲是十九世紀最優秀的反傳統的先驅。

四、愚昧的“受害者”

苔絲是一個鄉村姑娘，所受的知識教育不多，文化層次比較底，思維能力和思想水平也比較底。她對自己在宇宙、社會中的地位，對自己的人生道路，沒有清醒的認識和自覺的選擇，她的思想覺悟也是十分有限的。她不能徹底擺脫傳統道德對自己的羈絆，苔絲明白自己是社會暴力和倫理道德的受害者，但在受到鄉里人非議的時候。她也認為自己是“有罪的”。她還“根據陳腐的習俗，布置了不同情自己的形體和聲音”，用“一堆使自己無故害怕的道德精靈”來恐嚇自己，“當她走在鳥兒熟睡的樹籬中間的時候，或者望著兔子在沐浴著月光的野地里蹦跳的時候，或者站在棲滿山雞的樹枝之下的時候，她總是把自己看成一個罪惡的化身，闖入了清白的領地”。當她按傳統的貞操觀來衡量自己的清白與否時，她似乎比別人更不能忘記自己的“恥辱”。她遠離親人和故鄉，來到塔布籬，為的就是要忘記自己的過去。和克萊相處使她感到幸福，可同時更多的是內心痛苦的折磨無法卸掉背在自己身上沉重的十字架，她一次次地拒絕克萊的求婚。覺得自己配不上他。她執著地追求愛情，但沒有現代的愛情觀念，她心目中的婚姻不是建立在男女平等的基礎上，而是把自己的一切托付給克萊。她十分愛克萊，甚至勝過愛自己。她把克萊看得過于高尚了，認為他是人類智慧的化身，認為他所想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并在和克萊交往的過程中內化了克萊的思想。被克萊拋棄后，她仍認為是自己的罪過，毫無怨言，默默地忍受著心靈和肉體上的痛苦，期待著克萊的回心轉意。在她心靈深處。殘存著許多封建道德觀念，這些觀念對她毒害不淺，給她造成了心理上的巨大傷害，反映了苔絲認識上的局限性。

五、結束語

哈代成功地塑造了苔絲這一典型人物形象，刻畫了她獨特的人物性格，揭示了苔絲性格中的復雜性和悲劇性。純潔的天性、叛逆的性格是造成苔絲悲劇的一個重要因素，其中包括自然天性與文明社會的沖突；同時。文化層次較低、對其所處社會的認識水平和自我認同不高也是導致苔絲悲劇的重要因素。她的悲劇是社會與性格共同作用使然的。一個純潔、善良的女人，最后竟然成了殺人犯。這聽起來似乎令人難以置信。雖然苔絲努力抗爭，卻無法擺脫命運的悲劇結局，正是通過對苔絲命運地如此描寫才更能使人看清當時的社會是如何將苔絲逼得走投無路，才更能引起讀者對苔絲的同情及對其所生活的那個骯臟、虛偽和人吃人的社會的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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