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
釉在燒著瓷。泥土的涅槃
但泥土中埋著時間
時間藏滿天空。兩只手翻動
被蚯蚓噬空
一根繩子。拴著白天和黑夜
兩條較勁的公牛
歲月的青草變黃。它們牙齒生銹
一根草繩被繃得發燙
江山剩下鐘聲。流水剩下河床
美人剩下骨架的傳說
這些都是斷。朝代的竹簡
史籍的棉線。一匹鋸子
卡在老槐樹年輪的喉頭
墜雁斷了天空。鉆入泥土的蟲子
斷了家譜。一個人深深埋下頭顱
他的呼吸像一根草繩
那時斷時續的咳嗽
是他正在磨亮的鋸子
塵埃亂
花朵開出粉末。蝴蝶的翅膀上
有人偷偷篡改春色
從一片葉子偷走迷醉
春風釀酒。釀九十九道斷弦的關口
年代傾斜流泄濃香的月光
滾動的露珠。天空中的不明飛行物
一抹藍蕊閃爍。這曠世的火焰
凡塵中十世單傳的藥引
眾多的生命在痛。亂著一團
散沙飛逝。露出歲月的骨架
兩列隊伍一紅一白。
迎親的歡喜。送葬的悲泣
在一瓣花影中會合
他們迅速散開
留下新娘的眼淚。另一邊是已寒的尸骨
風微微吹。螞蟻的牙齒閃著寒光
塵埃沉睡人世安祥
那個挑燈穿巷的更夫
一錘一錘。敲出時光和荒涼
月光藥片
她把手觸到了一只蝙蝠
觸到黑色固體。時間的骨架
紛飛的塵埃迅速縮回纖細的手指
大地軟如棉花。一只紅頭的棉花蟲
把身體伸長了三寸青澀的棉桃
有十八個洞口藏著月亮
她有了初潮。細微的呻吟
染紅了棉花的白發
頭開始偏執地痛到天亮
隱約的夾縫比山澗更多些陰影
月光照進來
一群早年的土匪留下盜汗的體溫
石壁斑駁,刻滿反動的標語
被一根青澀的葛藤招降
拴住青苔的暗語
必須塞進一粒棉球止血
夕陽痙攣。月亮如一枚祖傳的藥片
把疼痛的喘息聲掩埋
她把手觸到另一只蝙蝠
觸到黑色液體。空間的體液
倒掛的身體迅速張開粗壯的欲望
美的邊疆
一個國家把美植于邊疆
流浪者的體溫護衛著一條河
一條流淌了美的破碎界碑
把一個女子舉在肩上
“焦慮的火車把鐵軌舉到肩上
祖國是倒扣著的一口黑鍋”
她背著一世的絕望
翻翻不過的山峰她成為山峰
“一把刀子在月夜洗濯刀口
呻吟從鋒刃上爬過界河”
一個流淌的女子
從鏡子的反面看見水銀
她多余的美已超乎人類的需求
塵土在邊疆咳嗽
一個役卒。望著朝中的紅燈籠
家書掀起漫天的鵝毛
“但時間填平了這些溝壑”
她赤裸著剝開皮肉
殷紅的血從鍋中倒進指尖的旋渦
她的抖讓歷史散落竹簡
一個女子終會睡去
她的美是她的邊疆
呼吸均勻在一條泛著體溫的河流上
眾多的人涉了水眾多的人沒有上岸
芒 刺
當我的指尖長出芒刺
一只屋后的烏鴉它發光的尖嘴
把月光啄出一個小孔
四處奔波的人流水般回到故鄉
一場黑先下到我的面孔
再泛濫到皮膚然后絕堤
洶涌至骨髓
我剝鮮筍般剝開指甲
給牙齒里塞進棉花
血不來痛也不走
我的身體被異鄉羈押
一把生銹的刀子刃口開出鮮花
誰張開空洞的嘴飛出滿天的烏鴉
說出烏鴉的血的顏色
月亮的顏色 銹跡的顏色
我指尖上懸墜的時光的顏色
又從指尖射出的體溫
抱著慢慢低垂的頭顱的顏色
說出血 說出透明
說出風 無形而巨大的喘息
蟻 蛋
雷霆誕生了閃電
閃電彎腰。擦亮螞蟻的臉蛋
樹枝折斷。蜜汁遍地
年輪的漩渦間兩只螞蟻在洗臉
早晨的臉,夜色開得比花朵更艷
孕期漫漫。狹窄的地道里
它抱著兩枚嫩白的蛋
一伸腿躍過歲月的山澗
白露為食。草根間酣眠
樹葉的鏡面上
爬行著看不到盡頭的一隊細線
覓食的四肢抱著兒孫
大地張開更寬的裂縫
它們滾動著。一直在天邊
舉起晚輩跳舞從舊年到新年
烈日埋藏著火焰
火焰舉刀。割開蟻蛋
一群細小中不停尖叫的翅膀
舉焰而舞。舞著滿天塵煙
兩 面
先請看正面。毛聳聳的月光
像一只懶貓蹲在墻角它在對鼠說
“幸福和悲傷。都是自己碰上的”
背面的鼠。拖著一個幽長的黑洞
從饑餓通往啃噬的途中
鼠類對人慣用的手法:以牙還牙
光線在交織。晚風糾纏盤繞
鼠鋪滿一地月光同樣從它們身體上
投下潮濕的暗影
一只陶罐破裂。響聲關閉蟬鳴
夏夜的正面。人們高聲談論著生機
而背在他們身后的手正在摸索
再請看正面。月光消失
天空黑得像鼠背上的毛發
誰一聲尖叫,嚇跑了鼠背上汗滴的星星
人們在酣睡中醒來。老鼠睡去
幸福和悲傷的生靈交換場地
他們同時在暗中交換了正面和背面的光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