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世界叢書
東看看,西瞧瞧,東西
幾乎都在風景里:這就是
你,行進中的列車上的
蘇格蘭小梗犬。世界還不到一歲。
換句話說,世界還很年輕。
這就是你帶來的觀點。
從頭到尾,小小的卷毛令你酷,
令你細致到世界為你傾倒。
哪怕你只是稍微一動,
我們的世界便進入它的角色,
配合你不放過任何東西。
你身上有一條永不過時的進化論,
不?;蛟S不止一條。
你可愛如帶你出來的那兩個
年輕女孩。她們就坐在對面,
衣著時髦,但舉止得體。
你夾在她們中間,占據了
一個座位。你從布袋子里
探出黑如烏炭的小腦袋:
世界真的不是很大,一陣嗅來嗅去,
就把縮影變成了一個好玩的球。
世界就是場景。但是,你會不記取
這個教訓:就好像它
專屬于我們。你另有一份天真
等著你去啟蒙。你悲哀于這世界
本沒有莫大的悲哀,但人不同意。
知音學叢書——紀念陳敬容
這里,夢中的高山和流水
正在排練它的保留節目。
落日安靜得就如同一摞盒飯,
這才是常識。你真的不想
坐下來補充點什么嗎?
山茶花比臘梅更專心,
就好像只有隱密的開放
才能引蛇出洞。不過,這個時節,
除非在動物園,野外環境下,
蛇基本上都在冬眠。那些竹子,
它們最多只是蛇的親戚——
如同自我曾經是竹子的親戚。
琴已經被焚毀,或許
在歷史中你能找到一些灰燼。
琴的替身不是人生,不是宇宙,
也不是詩:它不是你能辨別出的
任何一種東西。唯一的絕技
就是交流你曾有多么孤獨——
它不久前剛被命名,它是
新鮮的焦渴。它不可能被沖淡,
它就像靈魂的大海,它會領養白帆
和海燕,組成新的家族。這些吹來的風
因此是咸的,比苦還要咸。這些雨
不會妨礙它醞釀大體。它會講
高貴的謊言。比如,在1948年,
陳敬容幾乎寫道:一個知音
就足以解決我們遇到的所有問題。
非常游牧叢書
這個季節,還魂記
就像一列電車。車廂里
要什么有什么。你喊外星人,
你就會得到一個綽號。你愛陌生人,
你的手里就會攥緊一枚核桃。
你想認識白骨精,你會發現
電車確實正向西開去。
風景就像布景,每一站都如此。
連綿的群山則像剛踐踏過畜欄的
一大群氣喘吁吁的野牛。
而渾圓的落日就如同散場后
正被收入琴盒的一件樂器。
這是在高峰期,每個人都普通于
你有一張無可挑剔的臉。
每個人都天真于無意義——
就好像天快黑了,我們嚇唬不了你
危險的夜生活也難不住你。
你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尤物——
和二十年前相比,你身上有太多的底線,
而按照路邊廣告牌上的說法,
我們并不比你知道得更多。
你是你的舞臺。每旋轉一次,
我們就會從雜草中探出頭來——
這樣的警覺用紅繩子一系,
就變成絕妙的禮物,仿佛在四周
有一群母獅子正朝美味的目標
悄悄移動。但是,你很完全。
你是我從青煙里借來的一瓶除臭劑。
你繚繞著現場,而詩正在工作。
無邊落木叢書
無窮不夠意思。只顧
躲避你我,借口是
誰讓你我不止于你與我。
現在,很多你混跡在
這些冬天的樹木里:就好像
林中路最適合擦火花——
干燥的思想往往最容易
屈從聲音的誘惑。這幾只烏鴉
像是剛從童話的腋下抽出的
黑色體溫計。你我當然不會
在同一時刻領悟語言就是水銀。
空曠的天藍藍延伸著
這些闊葉林的問候。神秘一丁點,
就刺激一大片。很多你我
眉飛現實不夠中國,干脆脫衣
在角落里,色舞我是誰。
但是,你還能是誰?
你以為宇宙就沒有被抬過?
你以為你我不關下一次
將是烈火。這些落葉是正確的——
它們令政治無形,令政治
回到內心。不過,請看好了,
這是無邊的內心。這就是詩。
夜明珠叢書
夜幕下,幽亮的小海灣就像
一個巨大的黑乳房。眾生不在現場,
哺育很安靜,也很狡猾。意思是,
奶水這么黑,永恒才會對你講道理。
原則上,溫柔的動蕩
不涉及真實的對象,它只是表明
有一份耐心就在你的周圍。
開始時,你并不習慣
海風中有一張你看不見的嘴——
它不停地吞咽倒計時,甚至不放過
波浪的膠卷和歷史的陰影。
而你天真于你比本地人更喜歡吃海鮮
獨特的風味里像是包含
一種古老的催眠。除了你,
生和死再沒有其它的本質。
用于辨認的最好的武器是牙齒——
但如何使用它們,卻是
一件抽象的事情。那些例子
現在已經不起作用了,
圍繞它們的秘密感情早已退化。
給回憶澆一點油,野鴿子和海鷗
便混雜在鯨脊般的防波堤上;
它們現身在正確的地點,
卻什么也不能填補;就好像
界限在它們之間消失了,
但真正的交流卻沒有發生。
回游的魚群稍好一點,它遷徙時,
就如同一個芭蕾帝國在潛泳。
海豚成群結隊,操練著
大海的方言,沒人能完全聽懂——
但是,你說,這對我們很有幫助。
星光的俚語也一樣,看上去
它就像古代瓷瓶上的美麗裂紋。
腳下蹋到一個東西,揀起來,它是海螺;
再放回去,它就是夜明珠。
萬象叢書
你喜歡帶尖的風景,就如同
你喜歡吃帶把的水果和蔬菜,
你試圖對我們解釋這一切。
你說,你原本只需要一個安靜的角落,
卻創造出了一個世界。
這份美麗幾乎超出了詩的界限。
但是,這不是一切。這只是
你向我們坦白你已做出了選擇。
你的選擇把我們的目光引向
聳立的塔尖、炫目的巔峰
和新穎的海角,以及天賦多么具體。
延伸的快樂竟然能持續這么久,
激烈的覺悟竟可以這么簡單——
就好像有人在我們的身體里
安上了一個閥門,輕輕一擰,
整個宇宙就會噴流出來。
因此,你信賴帶尖的眼淚,
它意味著尖銳的幸福曾經存在,
但現在,記憶是帶刺的液體。
因此,偉大的雨必然會模糊背景,
給語言的玫瑰帶來一種新的形狀。
新邊界叢書
籠子和新聞并列著。
一顆彗星出示著最新的測量報告。
除了詩,宇宙沒有別的語言——
但是,現在,你只想要
語言的鄰居。找不到好鄰居的話,
你就不放過語言的對象。
你只想生活在邊界上,因為
生活的邊界已不再是新聞。
你只想做我們沒做過的事情——
因為你偷吃了不朽的
定心丸。沒錯,好多事情
只會在詩中發生。真理是一條繩子:
你解開它,它就解開
自我的心結。它會拽著你,
走出我們的迷宮?,F在,
你知道真理就是我確實說過
真理是一條繩子——
把它抻一抻,放在地上,
再大的圈套也會立刻消失,
新的邊界就是這樣形成的——
它會自動,它會蜿蜒著
來到一棵果樹下。那里的陰涼
很適合你如同一陣風一樣
原始地安靜在這首詩中。
雪人叢書
不必多解釋,沒有人責怪
你聽不懂這些方言:
鳥巢的祈使句里有一陣風在押韻。
結構和羅網嘀咕著,
該如何向你作自我介紹——
真實到哪一步,才算是對世界負責。
而一群羊看上去像走漏的消息,
流落在洼地上啃噬著
草根的轉折句。每一次咀嚼,
我們的因果關系都會做出一點反應,
盡管微弱,但意思很明確——
今年的河床上已無薄冰可結。
本地的抽象是一場大雪,
但你是過路人,尊貴于
新鮮的事物實際上不涉及
判斷或幻想。你沒有堆過雪人,
所以這些孩子們要為你塑造
一個真正的雪人。他們的天真
像一場原始的革命。很快,
你的雪人就在他們的天真里誕生了——
他有一雙熊貓眼,是用李子脯做的,
他有一個長鼻子,是把三根胡蘿卜
穿在鐵絲上做成的;他戴著
一頂小丑的禮帽,是斑點狗
從垃圾筒里揀來的。他有一雙害羞的手,
戴著你剛送給它的棉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