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早晨的獨白

腳下沒有絲毫的顫動

——喬恩

我去紅星鋸木場的時候已經很晚了，路上的燈火很憔悴，我就站在那一棵水杉下，等著。鋸木場里散發出一股淡淡的爛木屑的味道，我看著遠方的羅城山模糊的輪廓，心里忽然涌上來一股潮乎乎的東西，我甚至感覺到這會是一個難忘的初冬的夜晚。水杉的葉子在腳下稀稀簌簌的響著，我不得不來回的踱著步子，遠處樹叢里響起的夜鳥的聲音，使我有點膽戰心驚。我開始搓手，小聲地哼著歌，以打消那種莫名其妙的恐懼感。我弄不清楚，梁歌為什么要把約會的地點定在這里。我們完全可以選一個環境優雅一點的地方，譬如咖啡廳茶館什么的，愛琴海那樣的地方就不錯。

梁歌到來的時候，已經快九點了，隨她而來的還有另外一個女子，這大大的出乎我的意料，那個女子一直沒有說話，就站在她的身邊，借助夜晚星點的光亮我看見她們相互挽著，一條胳膊圈著另一條胳膊。那邊的一個路燈壞了，我沒有看清楚她們的臉，但是我從她們踩在水杉木樹葉上走過來的步子，我就可以斷定左邊的那個就是梁歌，她因為什么走得那么驕傲感十足呢?因為她那副飽滿的奶子，還是因為那兩瓣生動的臀部呢，盡管她這樣走足可以很好的凸顯出這兩個感人的優點了，但是我卻認為這種驕傲感來自她的臉蛋。事實上，她的臉蛋的確好看極了，現在我期望從那道橋上通過的車子向這邊拐彎，只有這樣的時候車燈燈柱才會透射過來，這樣，你就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她到底長著一張什么臉蛋了。

梁歌開始說話了，她的聲音還是那樣，有一種說不來的味道，好像含著蘋果的芳香，當然還很富有音樂感。她問我，什么時候到的。

我說，還好，剛來一會兒。

你感冒了嗎?聲音倒變了。

是的。好些天了，不見好。我說。一場感冒將我按捺在床上的確好幾天了。

事實上，我提前了整整一個鐘頭。我記得以前好像沒有這個習慣。我知道當她的傳呼打來的時候，我的一些慵懶的習慣就要遭殃了，這個我知道，以前的日子她就是這么改造過這一切的。很顯然，她的努力是徒勞的。因為后來的事實證明了這一點。我清清楚楚記得她摔門而去時留下的一句話，你簡直一個榆木疙瘩。這句話像一把匕首插在門上搖晃了好長時間。

我還擔心——，她的話沒有說完，我就猜出她的意思，她是擔心我會來晚。很顯然她們在來的路上已經說起過我了，因為她說這話的時候，并不是向著我，而是旁邊的那個女的方向。那個女的沒有作聲，以緘默回應了對方。

那邊響起了過路卡車的轟鳴聲，就在卡車向這邊路上拐的時候，我看見一束強烈的光照在了她們兩個人的臉上。梁歌的臉上有點突然而至的不自然，她用手背蓋了蓋自己的臉，那個女人并沒有用手遮擋什么，她對自己的臉蛋暴露在光中，確切的說是暴露在一個陌生男子的視野里充滿了自信。

當然，那也是一個漂亮的姑娘，漂亮的姑娘忽然間就會讓你擁有一種親和力，你甚至感覺到在什么地方見過。第二天我就向她說出了這種感受，她聽后笑了起來，格格的，她的笑聲總使我會想起點什么。

梁歌是一個很會攬醋的女人，我不會當著她的面去夸獎另一個女人的，即使是她的朋友也不行。我當時就是默默的注視著那張光亮的臉，什么也沒有說。那是一輛重卡車，從我們身邊經過的時候，我們都能感覺到地面瑟瑟的震動。司機室里傳來一兩聲輕浮的口哨聲，他們顯然從剛才的光柱里看見了路邊的鋸木場跟前站著三個年輕人。我相信梁歌和她的同伴的臉一定讓他們驚呆了。在他們眼里，我們三個人肯定在談情說愛。這么個時光，這么個地點，很符合他們的那種自以為是的判斷。

卡車遠了下去，我感覺到這里的空氣忽然間稀薄了很多，那個似曾相識的姑娘依舊站在那兒，我肯定她半步都沒有挪。梁歌已經放下了她的手背，側過身子。光亮已經從她們的臉上抽去，上面又罩上了一層模糊的黑暗。但是我的腦海里仍然保持著剛才的印象，那是一個面孔皎潔的姑娘，她的神情里有一股超乎尋常的堅定，還有一種感人的迷執，說實話，這個形象深深地打動了我。

梁歌跟我聊一些過去的事情的時候，她仍然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

梁歌終于說到為什么會選擇這個地點了，其實我的確很想知道，但是只有她開口說出來，我不會主動問她的。現在她終于說了。

小卜，你還記得兩年前的那個夜晚嘛?

我說我記得，那個晚上發生了很多的事。

當時梁歌稍稍停頓了一下，又繼續問我道。

是呀，你還記得那天酒席上的那個瘦高個嘛?

當然記得，他很能喝，我還從來沒有遇見過像他那樣能喝的人，一口一杯酒，而且用嘴銜著杯子。不過那天，我看得出來他不怎么高興。

不是不怎么高興，是很不高興。你知道嗎?那會兒他的妻子跟一個浙江人跑了，他心里能不難受。

當時你雖然沒有說，但是我感覺得到，哪兒有人像他這樣喝法，簡直是玩命。當時我就想他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事。那么他現在在哪兒呢?那天晚上，他喝醉了，像灘泥。我記得。他還搖搖晃晃的往門檻外走，然后摔倒在門檻上的。我們那天好不容易將他弄上床，第二天早上，就沒有見到人影，你還說，他肯定回家了的。你記得嗎?你還說，他就是這個脾氣。當時的口氣，我感覺到好像他就是你的親人似的。

是的，當時我是這么說的，他是我同學的哥哥。我中學的時候在他家住過好長時間，所以我了解他。我當時好像跟你說了的。

沒有，沒有，要是有的話，我們就不會吵了，要不是那回吵你也不會摔門而去的。我記得當時吵得厲害極了，你全身都在發抖，當時，說實話，我意識到是我不對了。可是已經來不，來不及了。

小卜，其實當時我的確生氣了，你那個話太傷人了，真的，我一輩子不會忘的。

我忽然間感到了一陣窒息，因為我已經記憶不起究竟是哪一句話傷害了梁歌。我對梁歌說，我已經忘記了，真的，哪一句話?你還放在心上嗎?

梁歌停頓了下來，沒有說話，我感覺到應該換一個話題，如果再這樣下去的話，梁歌會在我的面前哭起來，我隨即問她，那么那個，那你同學的哥哥現在怎樣啊?

他死了。車禍。

說實話，當時梁歌的回答使我好像掉進了水里。我感覺到全身一冷。

這是他的妹妹。梁歌這個時候才想起來旁邊的同伴似的，用胳膊將另一個胳膊向前送了送，事實上她已經想好什么時候介紹一下最合適了，這是她的拿手好戲。

我向那邊的暗影點了一下頭，算是打了招呼的意思。

這次要你到這兒來，選這么個地方，主要是她的主意，你不會介意吧?

我說我不會。

她想嗅嗅鋸木屑的味道。她的父親原來就是這家鋸木場的老板。她的父親后來跟她的哥哥出了車禍，兩個人都沒有活成，什么也沒有留下，倒留下一屁股債，她媽媽又死得早。

梁歌還想說些什么，可是她的同學搖了搖她的胳膊，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梁歌馬上就沒有多說什么，很快她跟我說起另一件事情，不過，我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她。說實話我當時的確無法拒絕。

很快我們就回到了我在渭河邊上的寓所，說是寓所顯得有點言過其實，事實上就是一個簡易的宿舍而已。這是一棟民國時期的建筑，還保留著早年建筑的巴羅克風格，梁歌一進屋后，便顯得活潑起來，她不停地用她迷人的目光撫摸著屋內的陳設，然后她站定了下來，繼續又用研究的目光看著我。梁歌的身后是一扇打開的窗戶，我知道窗下是我熟悉的河流，不過現在就我這個角度看過去，它正處在黑暗中。

遠處的燈火照射過來，幾乎就貼在她的后背上。

她的眼睛射在我的臉上，我能感覺到她的目光的灼熱。多年前，它就是這樣盼，奔放，充滿了愛意。我感覺到那時候我毫無理由的會灼傷。后來的事實便是說明。

搬了幾次家?

大概有三次了吧，從寶塔路到渭河二路再到現在司背后。嗯，三次。喝水。

我招呼著兩位坐下，并且給她們一人倒了一杯水。梁歌碰著杯子的時候，她似乎感覺到我是在招呼兩個女客，而不是一個。這使她的眼神也隨之黯淡了些，她馬上默然的掃視了一下四周。我清楚她剛才的那種興奮感來自哪里，我笑了笑說：

喏。還是那樣。老樣子。

她點了點頭，僅僅點了點頭。沒有像我預料中那樣說，還是那個樣子嘛，位置格局幾乎一模一樣。那個鑲嵌著大理石的方桌還放在那個位置上，或許這才是她光臨寒舍的目的。這張方桌還是從南湖舊貨市場上買來的，我們當時都被那塊大理石桌面吸引了，上面一層淡淡的蔥綠花紋，仿佛鑲嵌了一個陽春三月。

梁歌沒有再說些什么，大理石方桌也沒有再次點亮她的瞳孔，她剛才眼里的火花熄下去了，她開始喝水，水大概還很燙，她將嘴唇不得不尖聳起來，水仿佛在唇齒間滾來滾去，她要將水吐出來，似乎又覺得不合時宜的樣子，最后還是不得不含在嘴里。那口水顯得不好意思，過了好一會兒，它才下了肚，而且聲音很響的竄了下去。

嗷。你看我，剛才一路上竟忘了，她，李月。木子李，月亮的月。

她一邊用手拂著胸口，一邊用下巴尖指了指坐在那邊的李月。李月的坐姿顯得很得體，充滿了矜持和少女的羞澀感。她嘴向上一翹，向我笑了一下。我依舊向那邊點了一下頭，我的腦海里還保留著那個皎潔的面孔帶來的甜蜜印象。直到現在仍然如此。

我將腿從前面的陽臺上移下地，早晨翹二郎腿的習慣由來已久。我看見面前的菜地里走過一條褐色的狗。它在菜地里走了一陣，然后停了下來，高翹起一條后腿沖著一棵白胖的菜滋滋的撒了一泡熱尿。然后又繼續向前走了，慢慢地它變成了一個滾圓的臀部，再然后就不見了。

我似乎聞見了一股熱氣騰騰的尿臊味，我從折疊椅上站起身來向屋內走，屋內的地面閃著潔凈的光亮。顯然阿惠又拖過地了，她總是這樣。每一次來，她總少不了去拖地。她像清潔工那樣勤勞。即使在床上，我們做完那事后，她依舊保持著潔凈的習慣，她會用抹布抹桌子的神情抹干我的那個地方。

廚房里傳來叮叮咚咚的聲音，她的動作帶來的聲響顯得有點夸張，或許的確如她所愿了，手上盆碟的聲音比剛才的桌子腿椅子腿碰起來要響多了。

昨天阿惠回來的時候，她看見我們的房間里坐著兩個陌生的女人，她當時是有點吃驚。不過還好，她很快表情鎮定下來。她故作鎮定時使她的下巴似乎更瘦削了點。現在，她為她的鎮定找到了地方，我看見她將眼神向那邊的房間飄了飄。

那邊的房間門還關著，可以從窯頭窗里看見房間里的早晨光亮，里面并沒有傳來她所盼望的動靜，一眼看過去的樣子或許更合她的意，因為的確看過去，這個長期不用的房間里像是什么人也沒有。

我只能笑了笑，對她的行為表示理解，我明白對一個女人來說，他的男友原來的情人又出現在他們的房間里意味著什么。我還記得，我當時給她們介紹時，阿惠臉上涌上來一種尷尬的微云，我對我的過去從沒有隱瞞過什么，包括梁歌。而現在，荒唐的時間將她們放在了一起。當時我只替阿惠懸著心，她不能輸給她。梁歌是不會在乎這些的，她甚至會驕傲的挺起胸，揚起臉。因為她的硬件的確無可挑剔。好在，阿惠還算爭氣，她很快從容鎮定下來，主動的跟梁歌握了手，甚至大度的留她們過了一宿。我在想，現在仍然在想，阿惠如果將手伸過李月會怎么樣?

(那樣或許我的猜想就會得到證實。在這個故事中，阿惠的手并沒有伸過去，仿佛她是一個先知。)

事情本來說好的，我的確也答應了她們，否則的話她們也不會出現在阿惠的面前。我說過，當時我無法拒絕。她們當然對阿惠的到來也沒有什么心理準備，因為回來的途中我壓根兒沒有提到阿惠。我們談了一些其他的事情，那些不著邊際，漫漫渙渙的事實使我們一路談笑風生。在梁歌從座位上站起來去握阿惠伸過來的手時，我就猜想這出乎梁歌的意外，在她意識中，她應該還停留在我的生活中，至少是生活的紀念中。因為室內的那些陳設一如既往便是一個證明。

不錯，那張大理石桌子我每搬一次家都要放在那個位置上，其實，除了靠墻，別無他放，房型要求它只能這樣。或許并不僅僅是我的紀念導致這張桌子在幾個空間里飄浮之后，總能找到它熟悉的老位置。

梁歌在介紹李月給阿惠的時候，我都注意到了她的局促感。她的臉有點微微發紅起來，阿惠完全一副家庭主婦的模樣，招呼著梁歌坐下去，李月剛從椅子上抬身，也被她一把按了下去，她并沒有跟李月握手，我當時的想法是，阿惠只認梁歌，因為我的確不止一次的在阿惠面前提起過她，我無法知曉當時她們溫柔一握中手的力道。但是，當時梁歌的確臉微微的紅了。

阿惠問我有沒有給她們弄吃的。這是一個家庭主婦的慣用語，她一邊說著一邊就要進廚房，李月的聲音是在這個時候響起來的，她從一路上來到現在，說的話加起來不超過五句。現在忽然間響起的她的聲音，我感覺好像聽見了清石之音。

我，我們早就吃過了——

昨天夜里我聽見清風中渭河在窗下淙淙流淌的聲音，我的前女友帶著另一個漂亮的姑娘來到了我身邊，并且睡在我的隔壁，這讓我久久的覺得不可思議。我看著黑糊糊的天花板，耳朵里一片寂靜，慢慢地我聽見了遠處煙花升上天的聲音，阿惠在我的枕頭邊呼吸均勻，她柔滑的發絲幾乎蹭著我的耳朵。過了一會兒，我聽見隔壁的房間里傳來了輕輕的低語聲，她們談著談著，忽然間笑了。她們的笑聲在夜色里顯得十分涓細，她們究竟笑什么呢?慢慢地聲音小了下去，聽不見了。

你現在從這兒向房門那兒看過去，你真的不能想象昨天夜里會有兩個女人在里面談笑風生，那是一問空房，里面僅僅是一張床，和一個床頭柜，床頭柜上零星的放著幾本書，我不用看，都知道它們現在站在哪兒，上面落滿了灰塵。

昨天晚上，阿惠幫她們鋪的床，我沒有進去，我就站在門口看著，梁歌跟著幫忙，我聽見她們一邊忙著整理鋪被，一邊談論著被胎，灰塵和家具，我忽然間擁有了一種溫馨的感覺，梁歌和李月好像成了我家的親戚。

即使是在夜里阿惠主動要的時候，我仍然有這種感覺，我怎么能讓自己的親戚聽見自己做那個事情的聲音呢。兩間里屋原本是相通的，現在那道門即便封死了，從門縫肯定聽得見的。我顯得有點扭捏，我還試圖用一些借口搪塞過去。可是阿惠不答應，她比任何一次都要主動，我毫無辦法，很快阿惠就坐到了我的身體上來了。她的聲音當時雖說顯得多少有點夸張了，但是我知道那里面摻和著一個女人自以為是的自得和勝利感。

她的聲音絕不比貓叫春遜色，我現在想起來還陣陣耳熱，這時候，我聽見了那邊的房門里有了動靜，我趕緊將視線移開了，我不敢想象早晨起來的梁歌和李月來到客廳，會用什么眼神看我。她們出來了，穿著阿惠昨天為她們準備的線絨拖鞋，走進了客廳，事實上她們并沒有看我，而是直接的向那邊衛生間走去，她們幾乎同時從我的面前穿過，然后一起消失進衛生間。衛生間的門很快就關上了。過了一會兒，我便聽見一陣抽水馬桶回旋的響聲。

她們出來了，臉上光潔如新，很顯然她們在那面掛在墻上的鏡子跟前精心的梳扮過了。

我在猜測是梁歌還是李月用了我的牙膏牙刷，阿惠這時候已經買回了早餐，她一手拎著水瓶，那里面是豆漿，一手提著方便袋，油條像棒子似的。她的臉上掛著樓下小吃店的香噴噴的霧氣。她們打著早晨第一個招呼。隨后我們四個人圍著那張大理石桌面的桌子便開始吃起了早餐，這副場景有點出人意料，但是它確確實實的發生了，就發生在這個早晨。

梁歌似乎又找回了她的驕傲感，她搶先坐下的位置正是多年前她的位置，只不過空間已經不一樣了，只有我明白，她從衛生間洗簌完畢僅直向那個位置走去的緣由，那是一種生活慣性，她幾乎搶在了李月的前面坐了下來，她坐下后，隨手拖出了一張椅子，示意李月坐在她的身邊。事實上，李月的位置正是我一直坐的地方。現在，我不得不偏位了。現在的格局是，我和梁歌對面，李月和阿惠對面。位置就這么坐定，早餐已經開始。在整個早餐的過程中，前半截始終是沉默，誰也沒有先開口，整個不大的客廳里充滿了響亮的喝姜湯的聲音，似乎過了很長時間，才有人開口。

開口說話的當然是阿惠，她先是對我的感冒發了一通議論，因為我的感冒使我的聲音完全變了，她夾了一塊醬菜說，你們不知道，他的聲音像是一個陌生人的聲音，最讓人受不了了，她開始講起這幾天我的感冒帶給她的辛苦和不適，事實上，確實如此，她出去買菜了，我當時從床上起來，進入了衛生間，我被一泡尿憋壞了。我當時一邊撒尿一邊和開門進來的阿惠說話。

你不知道，我當時呆住了，我想哪一個陌生人跑到了我們家的衛生間里?開始我的確沒有聽出來的。真的，你忽然間覺得一個陌生人潛入了你的家，你的脊梁骨這兒都會有點冷。真的，阿惠向兩個女客又補充了一句，她的打破沉寂的話語夾雜著腥甜的姜湯味，然后她問她們昨天怎么樣?睡的還好吧?

下面的場景使我不得不借口逃離，由于阿惠的問話，兩位一直保持緘默的女客抬起頭來，她們先是相互看了一眼，然后笑著幾乎異口同聲的說到，蠻好的，蠻好的。我仿佛看見她們含笑的眼神一先一后的來到了我的臉頰上，我的臉馬上便無商量的余地紅了起來，這就是一個男子漢在早餐期間遭遇的窘迫，尷尬，我知道這是阿惠的杰作。我看見了阿惠得意的神色。在這樣的時候，我自然就借口先離開了客廳。這樣，也許更合她們的意。

早餐是每人兩根油條，一碗豆漿，揚州醬菜盛在一個淺口的藍紋邊小碟里，我不得不加快進餐的速度，一會兒工夫，我便吃完了。看上去我似乎好久沒有如此好的胃口了。

我離開的時候，聽見了身后的親密的交談聲，在我進入臥房的一剎那，我聽見了李月的笑聲。這笑聲使我坐在臥室的床沿上一直盤旋著那一張皎潔的面孔。

大概過了很久吧，墻上的自鳴鐘晃蕩一聲響了一下。它嚇了我一跳。然后我聽見了她們移動桌凳的聲音，還有碗筷相撞的聲音。阿惠進來問我愿意不愿意跟她們上街，阿惠說，我們說好了，我們上趟街，你去嗎?我正在佯裝看書，還盡量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我說，那就不了，你們去吧。我聽得出來自己的語調也是那么若無其事的，李月和梁歌站在房門口看著我和阿惠說話，她們的眼睛在后面那一層早晨的光亮里閃閃爍爍。事實上那層閃爍屬于梁歌機敏的眼睛。

我說，不了。你們去吧。我站起身來，看著她們穿過客廳，消失進防盜門后的拐彎里。

她們的高跟鞋在樓道里的回音我還能聽得見。不過一會兒工夫，便完全聽不見了，屋內恢復了平靜。

昨天將近午飯的時候，阿惠一個人回來的，她的身后并沒有李月和梁歌的身影，并沒有等我開口，阿惠就告訴我，梁歌和李月已經直接從街上走了，她們大概覺得沒有必要再回來了吧。她的語氣輕描淡寫，我當時并沒有理會她的話，而是繼續陷在沙發里一言不發。

看著她在房間里忙來忙去，我心里卻顯得很荒漠，空蕩蕩的。到午飯的時候我才和阿惠講了真相。真相使阿惠驚愕的嘴巴久久沒有合上，我到現在都沒有忘記她那種眼神，她似乎第一次看見我那樣看著我，她或許覺得我一下子陌生了吧。

午飯的氣氛顯得很凝重，我很后悔將這事情告訴了阿惠，昨天還是她的生日，我知道我把這有意義的一天搞砸了。阿惠聽完之后，馬上就沉臉不再跟我說話了。她繼續像往常一樣收拾碗筷，洗碗抹桌子，她的動作嫻靜而淡然，我看著她揩干手然后僅直走向了臥室，我本來還想和她說些什么，其實有什么可說的呢，還有什么可說得清楚的呢。門用力的在我的鼻子尖前關上了。

我不得不退縮回來，在客廳里坐了下來，沙發的柔暖使我暫時的冷靜了下來，臥室里傳來了阿惠的哭泣聲，阿惠的哭泣聲不大，像是一只貓在抓擾心那樣。過了好一會兒，那邊的啜泣聲小了下去，慢慢的沒有了，阿惠進入了睡眠。我繼續坐在客廳的沙發里，腦海里盤旋著紛紛蕓蕓的事物，那些過往的舊事就像荒天的雜草一樣鋪滿了客廳的空氣里。午后街道上灑水車駛過的濕水器的音樂聲，叮鈴鈴的如清涼的果子結滿在那些荒草上。我開始回憶起那是一個糟糕至極的下午，梁歌從門外進入了房間，她的身后跟著一個瘦高個，瘦高個的臉上表情冷漠，他坐在了我的那個位置上，開始用我的杯子喝茶。梁歌跟他在那邊說著話，她甚至沒有跟我說一句話，她只是不停的安慰著那個陌生的家伙。

她要他冷靜下來，冷靜，一定要冷靜，你冷靜點。

我才注意到瘦高個全身有點激動，他的瘦長的身體里的力量要往外進發似的。

他的臉開始紅了，梁歌將杯子遞到他的手里，他接過來隨即又放下了。他重重的頓了下茶杯。茶杯里的水潑了點出來。

我親眼看見梁歌用她的手扶住了他的肩膀。說實話，這個親密的動作使我妒火中燒。但是我又毫無辦法，事實上，那天梁歌的手一直沒有離開過瘦高個的肩膀。

我承認那天我的話過于挑釁，刺傷了梁歌的心，其實我當時并不知道真相。在晚飯的時候，我們坐在桌上喝酒，吃飯。那天晚上，瘦高個一口一杯酒的樣子給我很深印象，事實上，我的確沒有見過像他那樣喝酒的人。

后來我和梁歌費了很大的勁才將他從門檻上弄到了床上。是的，當時他的確摔倒了門檻上，他原本的意思是想出門而去的。

第二天早晨早早的就不見了影子，前天晚上，梁歌和李月還有我在回來的路上談起了他，梁歌還問我記不記得的，我當然記得，其實我后來還遇見過他一次。而當時我卻脫口而出說后來沒有見過呢。事實上，我至今沒有忘記他與我第二次相逢時候的眼神，我敢肯定，他對我懷有深恨，他的眼睛里藏著一把刀子。我好像是拐走他的老婆的那個混蛋。

下面的事實是我和梁歌大吵了一架，那天晚上我們就在房間里吵翻了天。第二天，那個瘦高個不見后，梁歌和我之間吵得愈發厲害了，她似乎在責怪我的無禮和冷漠傲慢趕走了他，當時我是氣昏了頭，我罵了她，那是我第一次開口大罵一個無辜而善良的女人。

他是你什么人?你是不是跟他有一腿?你這么關心。

你滾!滾!你看看，我說得多么混蛋啊。

然后就是梁歌的離去，她摔門而去。門砰的一聲關上了，我敢肯定，當時梁歌的手力要比現在阿惠的手力大得多。

空氣里靜靜的，午后的光亮在桌子腿這兒轉移著，時間就這樣一寸一寸的移過去。

那條褐色的狗又來了，它上次在那棵菜旁邊撒了一泡尿，現在它又翹起腿來了，那塊潮斑愈來愈大，尿臊味愈來愈大了。它的身后還有一條，看那副情形，她們是一對不多得的情侶。那條狗顏色是那種金黃色的，全身有點卷毛，她們走走停停，然后又向前去了，她們結伴去哪兒呢?我看見她們變成了兩個滾圓的臀部，的確她們走遠下去了。

我還是回憶起那個下午吧，那個客廳的下午。事實上我昨天下午在客廳里坐了一會兒后就離開了，我走上了大街。大街上的人們一如既往的忙碌著。街道上的節日氣氛籠罩在行人的臉上，我漫無目的地向前走著。街上的事物沒有一天不發生變化，以致我走到了曙光電影院門口，都沒有發覺。以前這條路是我經常逛的，這里的路燈和柵欄里藏著我以前的影子。他那么慵懶的向前走去，斜過斑馬線向那邊的電影院走去。

我似乎看見了多年前的我，他站在電影院門口，一個姑娘糾纏著他。他們似乎在談著什么。然后他們像是談好了似的，并肩向內走去了，他們的背影看上去多像一對情侶。

電影院里黑洞洞的，適應了一下黑暗后，里面便依稀可辨，里面的人不是很多，循環電影已經在放了，銀幕上正在舉行一場晚宴，那個檢票員用手電照了照票根，然后便將光柱直過去，喏，那是你的位置。我記得向他打聽過丁茹，他告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他的臉上一副淡然的樣子。

我默默地坐在了位置上，但是我再也聽不見丁茹的聲音，她說話的聲音，和她咯咯的笑起來的聲音，因為屏幕上的事情，她都會議論一兩聲，甚至有一次我還看見了她的淚水，說實話，我當時對她的淚水表示過懷疑，她或許跟許多顧客都這樣表演過。對，她當時是電影院門口經常見到的那些小姐中的一個。

她們的工作就是陪你看電影，陪你說笑，陪你流淚，她就是那樣的人。她的眼淚并沒有打動我，她還將我的手拽過去，拽到她的大腿上。

我的手像是伸到了烙鐵上很快就抽了回來，我們是不是在那一次開始了我們的交往呢。電影結束后，是丁茹主動提出去我的宿舍的。對于一個妙齡少女這樣的要求，我無法拒絕。我們還是像一對情侶那樣，走出了電影院，穿過那天陰翳的大街穿過人們的紛繁的視線，向我的宿舍走去。對，那會兒我還住在老地方，也就是寶塔路上那棟雜亂的建筑里。

我至今記得穿過那個荒草鋪滿了的庭院進入到了里面那棟灰色建筑的情形，我和她幾乎攙著手，慢慢地上了樓梯。我們的樣子引起了當時在庭院里跳格子的孩子們的注意，她們盯著我們看，然后又嬉戲笑笑的玩她們的去了。那一次。我們并沒有做那個事情，我們坐在房間里。

我給她倒茶，她翻著一本小說書，這本書還是我從一個叫林苑中的朋友那兒借來，我還不無得意的對她說過，其實我也可以寫小說的，我記得當時的口氣充滿了毋庸置疑和自以為是，對，一點也不難，我翻過了，如果我愿意的話，我也能寫。不就是些破故事嗎，瞎編唄。

丁茹就是坐在我的那個房間里向我講述自己的遭遇的，她說，說不定，哪一天你可以把它寫出來的。我說好的。她告訴我她的父親是一家鋸木場的老板，早年作過一些水產生意，后來賠了，就開始經營起鋸木場，還說她小時候很喜歡聞那股鋸木屑的清香味道。

后來，他在一次意外中死了。他是和我哥哥去泰州買新口大鋸的，我哥哥是個很好的人，他的命苦。當時一同死去的就有我的哥哥。

那一次的講述使我堅定了一個信心，就是將她的故事寫出來，事實上，我后來的確開始動筆了，就在我寫完她的故事預備給她看的時候，她卻不見了。丁茹就這樣消失了，我后來打聽過很多次，都沒有結果。

我再次坐到電影院里的座位上的時候我很懷念她的聲音，我似乎又看見她流下了眼淚，在銀幕的光照里閃著光亮。我懷念那幾個平靜的下午，她坐我的房間里靜靜的敘述著，依稀聽見孩子們跳格子的聲音，下午的光照慢慢的強烈起來，從一扇窗戶玻璃上，轉身來到了丁茹的臉上。丁茹的臉光潔非常，籠罩著一種異乎尋常的靜穆之光。我現在很后悔沒有告訴她真名，當時她問我叫什么，我隨口說我叫效力。效力的效，效力的力。當時丁茹被這個假名逗笑了。

那一段時間我總是在電影院附近轉悠，我希望能遇見丁茹。

事實上，我沒有遇到，您知道，我徹底的失望了，后來我搬了家，搬到了熱河二路上。

我向前走去，腦海里盤旋著丁茹的影子，后來的事情是我在一次去寶塔路原來的住處時，獲得了進一步的發展。我帶著一副懷舊者的心情和臉孔回到了那個熟悉的庭院，幾年過去了，孩子們早已經不是那以往的一撥，他們在跳著格子，他們邊跳邊唱著歌，還邊看著穿過庭院的我。在他們的眼里，我變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陌生人。

后來搬進我們原住房間去的是一個年輕的女子，看上去大約二十三歲左右，因為在家的緣故吧，她隨便的衣著里透露出性感，她是那種肌膚很白細的女人，眼色中含著柔媚的成分。她打開了門，并且邀請我進去坐坐，她顯得善解人意。說了一通，老房子與人感情啊之類的話。她還給我沏了一杯茉莉花茶，幾乎就是我快要離去的時候，她告訴我前段時間收到了一封信。你看看，我差點都忘了。她的言詞聽上去確實是忽然間想起來的，其實即使不是我也不會責怪她的。因為她的茉莉花茶的確沁人心脾，口感很好。

我想肯定是給你的啰，她說著就遞過來從里屋的某個抽屜里翻出來的信。

我起初以為是梁歌的信，她喜歡用這種玩藝來表達我們之間的默契感，和一點點所謂推陳出新的愛意，事實上我的猜測是錯的，郵戳已經暗淡，看得出來已經有很長時間了。

我在奔往萬新花店的時候，我的腦海里一直盤旋著李月和丁茹的影子，事實上，您現在已經知道了，李月就是丁茹，丁茹就是李月。她在那封信中向我告白了那個丁茹和她的無關，她深為此感到歉意，她還說她從來沒有產生過這樣揭示自己的沖動。

她在信里說，我要說聲對不起，你知道我沒有辦法，干這一行是不得已的事情，不得不用一個假名。我跟你說過的那一些事還記得吧，不過那都是真的。我要還債，一屁股債啊。

看得出來，其實從那天的談話中就看出來的，生活的重厄壓在她的身上。

她說，我沒有過。從來沒有過，她還說道，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愛上了你。她的信充滿了對自己的命運的狐疑，她甚至強調了自己一度對男人的不信任。他們總是想著那回事，都是這個德性，動不動，就要和你上床。可是你有點不同。她在信中還提及到了我們的談話，她的情感細膩獨到從她的文字可以看得出來，她反復強調西窗的光照在臉上，屋外傳來孩子們的嘻鬧，室內和一個自己愿意與之呆在一起的人促膝談心。她說，這是一種人性的溫暖。她為此感謝我，她說，她以前沒有過，從來沒有過，這是她一生中都難以忘懷的。在信的最后她告訴我她的眼疾，“或許以后我再也看不見太陽，鮮花，還有你呢”。信中說到眼疾一詞時語調是那么的清淡，自然，但是我從字里行間讀到了她的堅強和一絲悲傷。

沒有辦法，我知道這就是我的命吧。信中最后的簽名是李月，日期是兩年前的初秋。

李月的信沒有任何地址，戳子上的郵局代號是茶行街郵二分局。

這整個的情形阿惠后來都知道了，也就是我跟她道出的所謂真相吧，她然后嘭的一聲將門在我的鼻尖跟前關上了，使我陷在下午的沙發里像是陷在深深的泥沼之中。她或許還繼續呆在床上，呆在她的睡眠里。生著我的氣呢。

此刻我的腦海里又出現了那個鋸木場跟前的夜晚，我似乎又看見了那張皎潔如月的面孔，那道過往的車燈的光柱投射在她的臉上。當時，我說的是當時，她就使我想起了什么。現在丁茹和李月的臉重合在一起了。我捏著那封信，信在口袋里已經滲透出了絲絲汗意。

花店的生意很好，老板是一個三十歲的女人樣子看上去像是梁歌，但是不是，我看著她忙碌著，臉上始終掛著笑，當時我的口袋里的信的確還是那樣，潮漉漉的，里面濃縮了一個少女緊張而矜持的汗水，事實上，那段時間里我幾乎忘記了這封信的存在，它幾乎絞鏈在口袋的底部。

我決定買一束玫瑰花。玫瑰是新生活的開始。老板的手藝很嫻熟，很快就弄好了一束遞到了我的手中，玫瑰花瓣上面抖動著清脆的露滴。我似乎在花蕊中看見了阿惠的笑臉。她會從床上坐起來，羞澀的接過玫瑰，玫瑰的色彩包圍著阿惠的笑臉，我想象著，一路往回趕。

我就是在玫瑰花買到手后，穿過西平路的一個十字路口的，我手里握著玫瑰花束，玫瑰花的迷人的花香使我有點忘乎所以，你知道，我像是一個初戀的小伙子一樣，全身精神抖擻。街上和路邊站臺上等車的人肯定看見了我一邊低頭嗅花，一邊匆匆忙忙的過街，站臺上等3路車的人群中，有一個飄著黃頭發的少女，她戴著耳機的樣子看上去前衛而甜美。我在向她看了一眼的時候，我發現很多人都在注視著我，包括那個戴耳機的女孩，她也看著我，這使我的心不知不覺的歡快起來，我當時的確有點忘乎所以了，我先是看見那個女孩張大了嘴巴，她的驚愕的表情使我難以忘懷，我甚至聽見她的口腔里傳出來一聲尖叫，當然還有更多的人被驚呆了，我當時的想法是肯定出什么事了，我隨即掉頭向后看了看，一輛巨大的貨車向我壓了過來，那個時候我看見的貨車絕對是一個龐然大物。

我看見我躺在了地上，地面上早就有了鮮血，紅紅的一大片，看上去我像是在紅色地毯上睡著了，我當時第一個反應是什么呢，是玫瑰花。只有一兩枝玫瑰花還被我握在手中，其他的幾枝摔在一邊，很快我看見有很多的人踩到了上面，很快變成了一灘淡紅色的花泥。這時候人們顯得很慌亂，她們從那邊奔過來，其中有那個戴耳機的女孩，她已經摘下了一個耳機，掛在她的白皙的耳朵上，我看著她的臉，依舊充滿了驚恐之色。我當時擔心的就是玫瑰花被壓在我的身下，和鮮血連在一起。那就糟糕了。

我看著慌亂的人們將我的軀體抬進了一輛車子，街道上人們還在忙碌著，車子已經遠去了，我看見它向那邊拐了一個彎，那是去八一醫院的方向。我很想和那些圍觀者說些什么，他們總是這樣，是世界上最好最熱心的圍觀者。她們還繼續觀看著，有的人研究著地上的血跡，作出種種猜測。

我往那邊去的時候，還看見有很多的人向這邊而來，很顯然他們聽說了這邊的車禍和血。他們不能放過這個熱鬧，步子緊張而歡快。

我到家的時候，阿惠已經起床了，她正忙碌著開始拖地，她想把過去的事情一把從她的面前拖干凈，當然我知道她希望一個干凈場所供她棲息，我也知道，從這一刻起，她已經原諒了我。其實，從頭至尾，我也并沒有做錯什么。難道不是嗎?我只是一個匆匆的過客，和幾個女人發生過一些親密的聯系，是時間為之布置了荒謬的舞臺而已。我還說什么呢，我無話可說，我也說不出什么來了。忽然間，我有了一股沖動，我想從背后抱抱她，我從來沒有這樣做過，而那一刻卻顯得尤為迫切，可是我還是不得不呆在沙發上，看著阿惠翹著她的豐滿而美麗的臀部在忙碌著。

就是在那個溫暖的沙發上，我似乎找回了過去的生活，阿惠過去每一次拖地的時候，總要用那根拖把側面敲敲我的腿，示意我讓一讓，而現在，顯然沒有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