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軍上海昆劇團國家一級演員,昆曲小生,師承著名表演藝術家蔡正仁、岳美緹、周志剛。代表劇目有《長生殿》、《牡丹亭》、《玉簪記》、《白蛇傳》、《繡襦記》、《一片桃花紅》等。曾獲2004年上海市十大杰出青年、2006年首屆全國文化新人等稱號,現任上海昆劇團副團長。
2006年11月的一個夜晚,北京大學百年紀念講堂燈火通明,“水磨新韻京華”之《一片桃花紅》即將上演。在門廳張貼的巨幅宣傳畫上,鐘嫵妍英姿颯爽,齊王眉目傳情,吸引不少觀眾紛紛駐足留影。
戲罷時已近初夜,臺上管弦甫歇,但情緒高漲的觀眾們卻遲遲不愿離場。一個帝王冠冕,一個雉尾搖曳,張軍、谷好好兩位主演不及入座,已被排隊索求簽名的大學生戲迷團團圍住。
“我在戲里演一個壞人!”埋首簽名的張軍忽然從嘴里蹦出這句話,霎時引來年輕學子的一陣笑聲——原來在古典裝扮的背后,這位著名昆劇小生也和他們一樣擁有一顆年輕活潑的心。
他一直愿意和他的觀眾一起成長。
千里縱橫競日馳
張軍2006年的日程排得滿滿當當:1月排演全本《長生殿》,6月昆三班去臺灣作從藝二十周年紀念演出,7月《一片桃花紅》赴蘇州參評第三屆中國昆曲藝術節,11月上昆青年演員至京城首次集體亮相首都?;厥兹ツ甑狞c點滴滴,張軍如數家珍。
全本《長生殿》無論對上海昆劇團還是張軍,都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對“上昆”,這部戲是2006-2007年度的重點劇目;對張軍,2006年正逢他從藝二十周年。從這個意義上說,《長生殿》是對張軍漫長學習過程的一次回眸,是對無數次藝術錘煉的一個總結。
演慣羽扇綸巾的風流儒生的張軍,這次要扮演大唐天子李隆基了。對于這個大官生,張軍的理解是無論年齡、做派,還是聲音、身法,都和巾生大不相同,希望自己能及早進入這個角色的創作狀態。導演要求他站到臺上就得像個六十歲的皇帝,更要傳遞出老夫少妻的特殊情感內涵。在排演過程中,張軍收獲最大的便是“痛苦”:“被罵到沒有自信!這在我多年演藝生涯中也是絕無僅有的!很多同事都覺得我很厲害,現在我都被說成這個樣子,怎么還敢演?但真正的藝術的確應在千錘百煉中得到升華,昆曲的精髓就是在乏味的重復中打磨得盡善盡美?!?/p>

挖掘揣摩,精雕細刻,回首以往,張軍覺得自己依然是一個在藝術殿堂里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守望者,在一步一聲中品味著“磨戲”所帶來的“痛苦”、愉悅和精神享受。
從寶島臺灣演出回來,張軍發現臺灣觀眾對昆劇劇目的要求與大陸觀眾是有差異的?;诟畹闹袊鴤鹘y文化底蘊,臺灣觀眾追求的是昆曲本體的原汁原味,其中,尤其是年輕人對文本的意韻共鳴更到了令人慨嘆的程度。一出《下山》,小和尚來自“碧桃寺”,小尼姑來自“仙桃庵”,兩人合在一起正好是“逃之夭夭”。每演至此,臺灣觀眾總能會心而笑,而大陸觀眾的反映就并不那么明顯了。
“上昆”青年演員的演藝水平和飽滿的精神狀態得到了當地媒體的盛贊:“上昆的老藝術家是一流的,上昆的青年演員也是一流的!”對于上述評價,張軍覺得十分滿意。他認為,“上昆”擁有不可復制的藝術資源,擁有無與倫比的文化優勢?!芭_灣施行的營銷體系,我看在上海這個文化大碼頭同樣適用。昆曲演員應當主動‘走出去’,更好地為觀眾服務。我們不能孤芳自賞,要與其他藝術樣式互相嫁接,為我所用,并有所創新?!?/p>
至于七月份隨“上昆”去蘇州參加第三屆昆曲藝術節的感受,則更加復雜,可謂“冰火兩重天”。一邊,是欣慰與驕傲——欣慰的是昆曲能得到政府的扶持支助,得到交流發展的天地;驕傲的是所有從事昆曲的同行都呈現出極為飽滿的演藝狀態,從中透射出對昆曲的熱愛。這一個星期,大家忙忙碌碌,為的是同一個目標、同一個明天。身臨其境、心浸其間,令人無比充實和感動。
一邊,則是悲哀和無奈——昆劇作為一個全國大劇種,僅有六個半專業院團(永嘉研習所只能算半個),五六百位從業人員?!澳钦媸橇賶咽浚∧芰粝隆⒛苁刈〉?,都是壯士。”張軍頗為感慨地說。在這多元文化并存、競爭激烈的環境里,昆曲無疑處于弱勢,昆劇新戲的創作尤其遭受到種種非議和壓力,受損的正是這“六百壯士”,正是昆劇藝術事業?!霸撗菔裁磻颍吭撟呤裁绰罚窟@是個問題。藝術創作的目標,應當是保護從業者的信心,鼓舞他們的斗志,絕不能把一門藝術當作同行間的自娛自樂?!?/p>
張軍深知昆劇前方的路途艱辛坎坷。作為從藝二十周年的一個重要收獲,這個問題似乎值得他思索探究一輩子二十年意味著什么,未來的二十年、還有更多的二十年又該如何去走?
寂寞況味有誰知
從1986年8月31日跨入戲校起,在這方寂寞難耐的舞臺上,張軍已揮灑了二十年的青春。也曾彷徨,也曾徘徊,然而在諸多誘惑面前,張軍最終選擇了這個值得他畢生追求的事業?!拔也幌氚牙碛稍忈尩煤芴没省粝拢皇菫榱藢Φ闷鹪浀母冻??!薄昂螞r,我是真的喜歡。”
如今回想那時的懵懂和迷惑,卻也并非虛擲了光陰。在翻唱日本流行音樂和制作單曲的同時,張軍也看到了另一番天地,那便是異國作品的精致細膩,制作人員的認真和到位。“最打動我的,一是他們對中國文化的尊重,二是他們在創作中所展現的那種誠摯態度?!?/p>

于是便有了“驚夢六百年——張軍視覺昆曲之夜”和“七夕不插電版長生殿”。在昆曲這一“傳遞千年不敗信仰與愛情”的舞臺上,張軍自由地探求著愛情的共鳴,演繹著悸動中的永恒。
這兩臺作品的創意其實很單純,它們皆來自張軍所喜歡的一個詞:touch。他想,如今人們的興趣和習慣的生活方式,比如一些西方節日、DV之類,能否也成為昆曲創作的元素?本著“創造需求和價值”的理念,張軍開始動用手中的資源,在開放的市場空間以新穎的方式傳播昆曲。
“當時是有些‘不計后果’。我首先想到的只是釋放激情。這兩次大膽的嘗試正是對追夢年代的最好紀念——在我們還年輕的時候,我們曾經飛躍過、翱翔過?!睍r隔許久后才冷靜下來的張軍這樣重新品評和認識過去——沒有磕磕碰碰便不知道該修正什么。除了藝術呈現上的某些生硬與不足,這種樣式本身也很難留存下來?!爱敃r所觸碰的實質是表現方式的革新,而非真正意義上的一部作品。”
同樣,曾經為他帶來榮譽與成就感的“昆曲走近青年”系列活動,如今亦難以讓他滿足。從1998年以來,張軍為高校學子作過200多場演講,雖然每次都是盡心竭力,但六百年昆曲文化又豈是每次兩小時驚鴻一瞥所能盡情展示的?曲終人散后,選擇留下的究竟幾人?時間一久,那些曾陶醉其中的年輕人又漸漸回歸空白,這使張軍感到一絲悲哀。怎樣循序漸進地讓“昆曲走近青年”真正滲透到青年的意識中、生活中,如何讓他們一生都記得這一值得欣賞、尊重和保護的劇種,是一個更大的課題。
在人們的印象中,張軍的名字似乎總和“時尚昆曲”聯系在一起。確實,在昆劇界,張軍是個“不安分的人”——音樂物語、M50、《新拉郎配》……在昆曲舞臺和娛樂前沿之間,不斷穿梭著張軍的身影?!艾F代人都將戲曲演員的多才多藝視為貶義,是不務正業的代名詞。我認為,演員需要換位思考,跳出自己的小天地,在外圍凝視自己的事業,以便客觀了解昆曲真正的狀態。正所謂觸類旁通,演員需要通過不同的嘗試來豐富舞臺經驗,充實表演技能,獲得啟發與靈感——每一次碰撞,都是一次對話?!?/p>
一路行來,甘苦自知。聽得最多的是“寂寞”二字。在耐得寂寞卻又不甘寂寞之間,不斷穿梭著張軍的身影。
待得春暖花開時
去年年初,張軍開始攻讀上海戲劇學院藝術管理碩士學位。從此,他的言談與視角也多了幾分“博弈”味道,他腦中有關藝術市場與定位的概念也益發清晰起來——藝術終究要為受眾服務,而不是單純地為演而演;昆曲要根據觀眾需求制作演出,主動爭取自身發展環境和空間;演出方式可以多樣,但昆曲本體不可走樣……
“如今,我們面對的是日益繁多的娛樂方式和喜新厭舊的觀眾。觀眾為什么要選擇昆曲?我們必須給他們一個理由?!睆堒娬f。不過,作為傳統經典,昆曲并非人人能看,欣賞昆曲的人群有著自身特殊性。張軍覺得,只有當欣賞昆曲的環境和人們所想擁有的生活方式相一致時,這個特定的人群才會浮現出來,浮現在昆劇藝術工作者的面前。

擁有一個只屬于昆曲的劇場,每天都能演出,演的又都是最美最純的昆曲——讓真正想看昆曲的人看到真正的昆曲。這是張軍的理想。
賞昆曲,是需要環境的。觀者須念念不忘舞榭歌臺、樹影婆娑、水袖翻飛的意境,他們要為了這個信仰而同演員們一起癡迷地追尋、一路追尋。
莫干山路50號。在這個創意園區里,將會有張軍的昆曲沙龍。看戲,賞戲,學戲,分享昆曲的方式可以有多種。張軍希望讓創意與經典接軌,用昆曲來實現人與人之間的交流。至于具體的時間,張軍用了一個詩情畫意的詞——春暖花開時。那時節,想必姹紫嫣紅開遍,賞心樂事在其間。
與其他劇種相比,昆曲具有與眾不同的深厚魅力?!袄∈乔企w,在意韻、氣質和唱腔上都與其他劇種有所不同。我們沒有流派,我們呈現的核心就是這細膩豐富和嚴謹?!?/p>
一舉手、一投足,一招一式、一詠三嘆。身上一次接一次地扮戲妝、著戲服,心上一次接一次地貼近古代、貼近古人、貼近這意蘊幽長的古老藝術。
一次比一次更深邃,一次比一次更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