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黃桂秋在繼承其師陳德霖古樸、剛勁的表演特點的基礎上,又根據自身嗓音嬌美、甜潤的條件,以剛柔相濟的技巧和氣息松弛的發音,融字、聲、腔為一體,形成了富有旋律感和節奏感的唱腔,俏麗清新、委婉動聽。黃桂秋能在“四大名旦”之后,“四小名旦”之前獨樹一幟,并卓然成派,說明他的藝術具有很強的實力和魅力。
作為黃門弟子,回憶當初跟隨黃老師學藝的情景,不禁感慨萬千。
1959年初,我有幸成為黃老師的關門弟子。那時,黃老師和我都在上海新民京劇團,他除了手把手教我,還讓和他一直合作的演員、樂隊配合我演出。每次黃老師演出時,我都用心觀摩,受益匪淺,為我今后的京劇表演藝術生涯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黃老師能書善畫,文化修養很高。所以,黃派除在聲腔藝術上的卓越成就外,在塑造人物和表演處理方
法上都很講究,有很多別出心裁之處。黃老師對于不同年齡、不同人物,設計的眼神、手勢的表演都不一樣。比如《春秋配》的女主角姜秋蓮是個封建家庭的閨閣千金,眼神羞答答,動作幅度小,黃老師的手勢大多集中在胸前上部。而《武家坡》中的王寶釧是個飽經風霜的中年婦女,黃老師處理時眼神平視,手勢在胸前下。在服飾處理上,黃老師也有獨到的構思。如《三擊掌》中王寶釧與父親爭吵,隨后脫去宮裝。一般情況下,王寶釧里面穿黑褶子,而黃老師卻改穿淡藍色繡邊花的褶子。他解釋說,王寶釧生活在高貴的丞相府中,即便脫去宮裝,里面的衣服也應該很講究。因此,他飾演的王寶釧脫去宮裝穿淡藍褶子,《母女會》還穿寶藍褶子,到《武家坡》才穿黑褶子。這種用服裝變化暗示王寶釧生活狀況逐漸貧困化的做法,充分體現了歲月的流逝和年齡的變化,表現了王寶釧“貧賤不能移”的品性。

黃老師擅取各家之長,為我所用。他曾說自己是“四合一”,意思是他將陳德霖、王瑤卿、程硯秋的特點兼收并蓄,再加上他自己的長處加以融會貫通,獨樹一幟。黃派藝術主張門下的學生也要學各家之長。如王熙春就是在拜黃桂秋為師之后又拜了梅蘭芳,顧正秋也是先學黃派再學的梅派。我拜師后一直專學黃派戲,直到60年代初見張君秋《望江亭》被拍成電影,風靡一時,十分欣賞,癡迷而學,但又怕黃老師會不高興。沒想到老師知道后,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鼓勵我要好好學,他贊賞地說:“君秋的唱很有特色。”
黃老師為人豁達,沒有門戶之見。他鼓勵我要開拓戲路,學些花旦戲來豐富自己的身段表演。起初,我為了學得像,刻意模仿老師的聲音,聽上去很不自然。對此,黃老師并不贊同且及時糾正。他說,每個人嗓音不同,要按自身條件自然放松地發音,不要一味追求形似,而要追求神似。黃老師個子高,演出時常會蹲腿,我又模仿著學他,被他發現后說:“你個子不高,不要蹲腿,要立腰。”讓我如醍醐灌頂。

“文革”后期,我當了教師,從臺前走到了幕后。恢復傳統戲教學后我曾教了金蓉、吳穎、王蕾、董奕、洪亦非等學生,都教了黃派名劇《別宮祭江》、《春秋配》。這些戲在學校彩排演出,受到好評,然而后來因京劇市場不景氣,人才流失,我的幾個學生去了海外。他們中有的辦公司經商,有的雖在劇團卻難得有機會演出黃派戲,教學成果就這樣流失了,使我感到很無奈。退休后,我五次受邀去美國講學、演出,弘揚京劇藝術。在美國,我教授的還是梅派、張派名劇《貴妃醉酒》、《狀元媒》、《西廂記》,而沒有教黃派名劇,這是我心中甚感遺憾之處。
令人欣慰的是,近幾年來的京劇“音配像”藝術工程把黃桂秋《別宮祭江》、《春秋配》等劇納入了攝制計劃中。2003、2004年,我五次應邀去北京為黃老師的《別宮祭江》、《春秋配》、《女起解》、《三擊掌》、《母女會》做“音配像”工作。黃老師的錄音資料,都不是舞臺演出實況,而是當年灌唱片的錄音,所以鑼經、過門都掐短了很多。做“音配像”時,都要還原舞臺演出狀況,所以要補鑼經、補過門、接帶子。導演遲金聲已八十高齡,他和錄音師花了大量的時間精力,把帶子補得天衣無縫。北京京劇院則以最好的配備投入,演員、服裝、舞美都是一流的。此外還安排了經驗豐富的佟鳳翔給我化妝,服裝更是準備很多件,讓我選最合適的。為盡善盡美地完成這項工作,有很多人在幕后都付出了極大的精力,讓我深受感動;而黃派藝術得到了應有的重視,則是我感動之中最感欣慰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