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 荷
在昏黃的影中,安撫著光波
在逝水中羞澀地打著朵兒
繁華落盡,卻在另外的眼中
復活!一萬把花傘收攏,同時
也收起鼓噪、苦雨、說三道四的姿色
……向下推移,向下推移
更深的幽,珠胎暗結……
在暑熱未消的傍晚,在夏的不安中
殘花敗葉,殘花敗葉啊
橫七豎八地愛著那片池塘
如我,愛著污泥濁水中
蓮的生活
悲 情
下一場雨,就要下透
別只有幾聲悶雷,濕了皮膚
愛一個人就愛得徹骨,硬,然后疼!
別讓中途的帳篷四處漏風
我時而沉默寡言
時而眉飛色舞,只是因為
些微的感動!
……請不要以針尖的口吻追問
如此凜冽的荒夜中
我是在奔赴天堂
還是在尋找深淵
夜行列車……
那些重疊的部分,是我們
共同的心思:妥帖、細密、鏗鏘
黎明十分,在不得不分手的地方
岔開,沒有溫度,干凈利落
我的冥想依然滑行,而你
去了更遠的遠方。鐵軌綿軟著
流線型的過度也不能緩和
生硬的表情。拒人
千里之外
我是水陸兩棲的草
半點風聲,我都知道
你是另一根草:站牌、人海、
氣味、一個頑固的傾向
清晨的空氣陰冷、鮮潤、脆弱
行色匆匆,夕發朝至。你是自己
簡單的行囊,迫切需要
一塊踏實的土,安放
鈴聲喧嘩,那是你推開家門的時辰
我該安睡了。在另一座城市
飛馳的夜行列車,緩緩駛入站臺
我是你身體里的暗傷
你是異常完整的
共振,不容篡改、傾覆
倘若沒有我的滲透和瓦解
你會更加堅固。然而,事實并非
如此簡單。偶爾,你也會
生些小病懈怠、排憂:
紅腫、癢,但不傷及筋骨
發作與治愈,全源于無緣無故
你驚詫地攤開左掌——
時序,已進入順流而下的中游
再也握不住……在數字和荊棘的曠野中
逆風穿行,你潦草的肖像,被群峰
和波浪簇擁,模糊不清……
翻過褶皺的梯田、荒涼的額頭
碧空下,你看見遼闊的麥地身懷暗傷
年輕而又蒼涼,一年年
無望地熟透
在夜晚,等待一道閃電
找一塊耐燃的
磷,在唇與指之間
慢慢游走,掀起狂瀾。夜晚
我在等待一道閃電,折斷天空
垂下綿軟的劍,寒光閃閃!
——殺傷力只對我自己
起作用……
坐在大地的中央,我被一次次
呼喊搖撼。落葉蕭蕭……
在萬馬齊喑中,幸福地安眠!
“隨和的人是有福的!”
隨和的人是有福的!
并不是說,要長此以往地沉浸、孤單
在幽暗的谷底,仰望星空,靜靜地等待
一道閃電!
等待超期服役的律令偶然解除
等待風暴中,云天永隔,流年偷換……
指向天空,指向大地、指向四方——
但請不要忽視:柔順的枝條是欲望的手指!
……假相就是真實的隱瞞。然而
我必須以樹的腳步固定下來,一如從前
不再要求不再祈盼不再心存幻想
“記住每一天,那以你的早晨為徽章的日子”
記住萬劫不復的神祉:隨和的人是有福的!
走著走著就慢下來
是風的瓦解,還是光的引誘
亦或是息止的路徑,腳力的
疲弱衰微
我慢下來,在應該不應該的時候
在自覺不自覺的時候:
把葉脈的通渠修筑順暢
把鳥雀的音符打磨光亮
讓種子在炸裂的一瞬收緊笑容
讓河泊在一滴水中放大光芒
我要慢下來——鋤禾,結網、放牧、
生病、悲傷、沉默、懷想
再把熟悉的事物印上陌生的徽章
一遍遍,一遍遍驚出淚水燃起火光
我說慢下來就是另一種
疾走,就是在漸次沉陷的
大地上,跪下來
攤開雙臂說:我愛!
讓困厄和好運相伴而生
失蹤多年的人,忽然回來
坐在樹下,不言不語,只有
此伏彼起的蛙鳴,搖晃著浮萍
失憶,在隔世的晚風中
不要瞪大雙眼,不要追問前塵
黯淡的朱顏止息了戀戀風情:
一個老人帶走了村莊
一個少女埋葬了童貞
詠史。感今。惜別。重逢。
零星細碎的時光,紛飛如雪
綿綿絮絮,卻把秘密窒息斷送
誰是手藝高超的木匠,走南闖北
雕刻精邃的皺紋和風霜,栩栩如生
我的衣袋很淺,適宜少的物質
況且,不斷地被我自己主動掏空
好運是重金屬,負擔沉沉;而困厄
是穿透布料的釘子,幸運的解脫
疼痛而閃亮。如塞翁失馬。
讓單純的事物開出花朵來吧——
喜憂參半,盛衰隨性
禮物
翻箱倒柜地找一根線頭兒
輕輕捻動,把多年的藕絲續上
已是后半夜了。挑亮燈花
讓我來,讓我來幫你實現愿望
修補斷墻、流淚、埋葬殘香
必須依靠佐證才能診別、辨析嗎?
這一刻與那一刻、今天與昨天、你與他
有著怎樣細致入微的不同……
我們向前,我們向后;而總有什么
隱忍地分開水流,不為所動
在巨大的災難面前,我們經久不息
在微小的幸福面前,我們脆薄如冰
我沒有麥琪如瀑的長發
你也不用賣掉祖傳的金表
好好的,我們都好好的,獨自保存完整
我們主動地一無所有,百感交集——
空出雙手,把自己
互贈予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