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近現代報刊與現代文學

中國現代文學從思想、內容到形式都迥異于傳統文學。中國現代文學產生的原因錯綜復雜，域外思想的沖擊、中國的政治社會改革無疑是現代文學形成的主因。但是，近現代報刊為現代文學形成創造了重要的條件。近現代報刊為中國現代文學新思想和新內容的結合提供了現成的媒介，為中國現代文學提供了文學運動和論爭的陣地，為中國現代文學提供了新的表現方式和新的實踐。

一

中國現代的傳媒最早由西方傳教士引入。1815年，英國傳教士馬禮遜在馬六甲創辦了歷史上第一個中文報刊《察世俗甸月統計傳》。鴉片戰爭后，海禁打開，西方勢力為了傳播基督教義，采取依靠出版物的手法，創辦、出版了大量的報刊媒介。自1915年5月到1949年10月，現代報刊共有3347種。現代報刊采用機械印刷，傳播速度快，影響范圍大，受眾多，在文學的傳播體制、傳播手段、傳播時空和傳播對象上都帶來了很大的變化。現代出版和大眾媒介為文學與社會、作家與讀者之間架設了一條快捷的中介和通道，拉近了文學與社會的距離，文學的大眾化成為現代文學的價值訴求。

現代文學觀念，在歷次文學運動中逐步建立，通過報刊在社會上得到廣泛的傳播。報刊的介入使文學由個人和團體，走向大眾和社會。借助報刊的作用，文學運動推動現代文學成為大眾的文學，明確了現代文學的主題、表現形式、內容，為現代文學觀念的最終完善奠定了基礎。

新文學運動也伴隨報刊的創辦為始端。一些大型刊物如《新青年》、《每周評論》是新文化運動的主要陣地。新文學運動的綱領、文學改革的主張通過它們為社會所關注，并將新文學運動一步步推向高潮。

新文學運動本來就是要進行社會改造，報刊將新舊思想、新舊文學論爭的公開化，正好符合新文學運動發動大眾的期望。通過報刊的傳播，人民大眾能夠直接“觀戰”，新舊之間的孰是孰非，全部呈現在大眾面前，符合他們利益的自然會被他們接受，這使現代文學觀念得到很快的普及。

新文學運動的開展，使現代文學逐漸擁有了自身的獨立性。到這時，文學創作獲得了更加廣闊的視野，傳統文學觀念出現了根本性的轉折，現代文學觀念逐漸清晰。革命文藝運動促成現代文學與現實的緊密結合。有人曾經說報刊是社會的“?望哨”，是政治的“風向標”，左聯的革命文藝運動充分地利用了報刊的這種獨有功能，使文學走出傳統文學的“象牙塔”，成為及時反映現實生活的有力武器。

1942年，延安文藝座談會后，遵從毛澤東“文藝為工農兵”的號召，文學與人民群眾尤其是工農兵的關系得到了新的認識。延安的報刊開始實行文藝為工農兵的文學觀念，《紅色中華》副刊，經常刊登當地群眾熟悉的新編民歌，《新華副刊》還專門開辟“工人園地”、“木刻陣地”等，號召作家創作了大批以工農兵為主要反映對象的作品，現代文學史上的趙樹理現象就是在這一時期形成的。

二

近現代報刊的誕生帶來了先進的印刷方式。印刷術的改進不僅為報刊的及時出版提供了物質條件，同時也為文學作品的及時刊行創造了物質基礎，使文學作品書面化成為現實。現代文學的現實性追求和報刊的參與，使文學走出了文人的狹小圈子，報刊成為作者、作品和讀者之間聯系的媒介，文學作品成了大眾的一種消費方式，通過報刊在作者和讀者之間產生互動。

報刊的發展推動了中國傳統文學體裁的演變。這種演變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五四”以來的“現代文學”體裁，一類是傳統文學體裁。前一類有一個民族化的問題，后一類有個隨著時代發生演化的問題。在報刊和現代文學結合的進程中，為適應報刊文學的需要，新的文學體裁誕生了，最典型的是雜文、隨筆、政論文和報告文學。

印刷術的改進和報刊的蓬勃發展，改變了中國傳統文人的生存狀態。報刊誕生后，首先是免費刊行文人的作品，《上海新報》公開發文說：“如有切要時事，或得之傳聞，或得之目擊，無論何事，均可攜至本館刻刷，分文不取。”后來文人在副刊上發表作品可以獲得一定的稿費。《小說月報》的征文條例中規定：“投稿選中的，分四等稿酬：甲等每千字五元，乙等每千字四元，丙等每千字三元，丁等每千字兩元，來稿不合立即退還。”文學作者可以通過獨立刊行自己的文學作品獲取生存所需，獲得以往沒有的地位，導致了現代社會專業作家的誕生，文學創作不再是消遣的一種方式，而成為一種職業。

三

近現代報刊在培養現代文學作者的同時，造就了現代文學的讀者。從維新改良始，社會改良者和革命者就認識到改良和革命的成功，全賴民眾參與。因此，近現代報刊誕生以來，就把通過報刊發動和組織群眾看作一項重要的任務，現代文學也不例外。以媒介為依托的現代文學，必須要有固定的消費群體，才能發展壯大。現代文學的目的性，決定了現代文學必須有意識地培養自己的閱讀者，只有這樣，帶有政治使命的現代文學才能真正實現自己的政治目標。讀者群的形成，一方面在經濟上給報刊以支撐，一方面使報刊的政治宣傳有的放矢。要擁有讀者，首要的任務是吸引民眾的注意，使他們形成固定的閱讀習慣，報刊如此，現代文學也如此。為了贏得民眾，近現代報刊的經營者和現代文學的開創者使盡渾身解數。

首先，他們認識到必須創作適合民眾趣味和需求的作品，從民眾熟悉的生活中尋找題材，使民眾能夠對報刊和現代文學作品產生認同。針對此，現代文學史上大致形成了兩派，一派以《新青年》、《小說月報》、《文藝陣地》、《紅色中華》等為代表，從現實斗爭出發，描寫現實生活中受壓迫和剝削的人民大眾的苦難和各階層人民的生活現狀，在反映生活的同時啟迪人思考。文學研究會的“問題小說”，冰心的《兩個家庭》、廬隱的《海濱故人》都是其中的代表：作家對貧苦農民的悲慘生活寄予了深刻的同情，他們以自己熟悉的農村生活為題材，寫出了一系列的“鄉土小說”，如魯迅的《故鄉》、《風波》。另一派則以《禮拜六》、《小說林》、《小說大觀》、《創造季刊》等刊物為代表，迎合民眾的趣味，表現民眾的情感苦悶，以提供消閑和情感宣泄為主。這方面，鴛鴦蝴蝶派無疑是最成功的。鴛鴦蝴蝶派吸收傳統文學的表現形式，創作了大量的反映現實生活的言情、社會小說，在社會上轟動一時。

其次，近現代報刊的經營者和現代文學的參與者十分注重現代文學的表達形式。單有讀者喜歡的內容，但如采用讀者不喜歡或者不習慣的表達方式，讀者不愿意讀或者根本讀不懂，何以實現自己的目的?因此在內容貼近讀者之后，形式的貼近也是非常重要和必要的，在眾多的文學形式中，小說是最受大眾喜歡的，于是從維新派開始，小說就受到刻意的重視。近現代歷史上的刊物，直接以小說為名的不計其數，僅1902年至1917年間，以“小說”為名的雜志就有29種。除小說外，其他為廣大民眾喜歡的文學形式，都受到了現代文學參與者的重視，從粵語方言區人民熟悉的“粵謳”、“南音”、“數白欖”、“木魚”、“班本”等民間說唱文學到詩詞散文小說，無不兼收并蓄。左翼文學工作者認為當時革命文學的服務對象是那些很少能受教育，文學水平極低的工農大眾，從當時人民大眾斗爭的需要和實際文化水平出發，連環畫、唱本這樣簡單的藝術，只要能夠感動多數的簡單的大眾讀者，對現代文學來說也是必要的。魯迅還專門撰文《“連環圖畫”辯護》，闡述連環畫的價值。

在內容和形式之外，近現代報刊十分注重對讀者的了解。作為現代文學主要陣地的近現代報刊，從五四時期起，就在文學刊物上開辟讀者專欄，通過與讀者的對話，開始與讀者的直接交流，吸引讀者參與到現代文學的進程中來。這些專欄典型的如：《新青年》的“讀者言論”、《小說月報》的“讀者來信”、《小說世界》的“編者與讀者”、《開明》雜志的“讀者的意見”、《文學》的“讀者之聲”、《光明》的“讀者之頁”。通過讀者專欄，讀者和編輯就現代文學或雜志的方針政策，現代文學的內容和形式，進行深入的探討。編輯對讀者來信，也給予了相當的重視，《小說世界》的編輯公開表示：“以后的稿件只要里面附有寫好名字住址的信封，我們一星期內就有回音。”有的編者與讀者的對話已經涉及現代文學的觀念問題。對話的存在，使編輯可借此了解讀者的趣味、水平和自己的不足，及時加以調整。為充分調動讀者的積極性，現代文學特別強調讀者的參與，鴛鴦蝴蝶派發明了“懸賞小說”，即由某人先寫一段，以后部分請讀者各抒己見，各隨己愿，續寫下去，只要與原文一致即可，然后從中選擇最佳者予以獎賞，讀者無形中也成了作者，這種方式新穎、刺激，受到了讀者的普遍歡迎。正是這種對讀者的尊重和重視，近現代報刊和現代文學把普通大眾緊緊地團結在自己周圍，現代文學從此擁有了自己固定的讀者群。

參考文獻：

①韋爾伯·施拉姆，金燕寧等譯：《大眾傳播媒介與社會發展》，華夏出版社，1990。

②方漢奇：《中國近代報刊史》，山西人民出版社，1981。

③陳平原：《中國小說敘事模式的轉變》，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

④袁進：《中國文學觀念的近代變革》，上海科學院出版社，1996。

(作者單位：周口職業技術學院)

編校：施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