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多年前,某門戶網站以一句“網聚人的力量”作為自己的口號,成為網站投放電視廣告的先行者。這一口號顯示了網絡平臺介入現實生活的初期,平臺構建者的焦慮。他們急切地呼喚網絡使用者的到來:只有當你們進入了網絡的世界,才能有效地匯聚所有零星的力量,取得超越個人的成功。但隨著網絡經濟的發展及WEB2.0概念的興起,網絡用戶的主動性不斷增強,這句口號也被一只看不見的手逐漸拉轉。2006年中文互聯網世界的種種聲音終于將這一翻轉過程落實:網民聚合,網絡才會變得充滿力量。
平滑演進的網民文化建設
傳統意義上的文化精英時常對當下中國的文化景況發出嘆息。他們的錯誤在于,并未意識到文化的負載工具已經發生了變化,文化的形態也已因此改變。新的文化形態正在傳統的文化精英無法進入的領域中,以其不可想像的方式生長著。

網絡亞文化便是這種新興文化的代表。網民的自發聚合和主動創作為這個時代新的文化形態提供了基本框架。
在2006年,《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盡管捅了大婁子,但卻使網絡視頻剪輯成為家喻戶曉的藝術表達方式,最終在賀歲檔電影《大電影》中得到發揚光大?!瓣P機山”則圍繞北大登山學生關機失蹤的事件,通過版本剪切、戲仿等手段生成特殊的文本效果。它成為繼2000年的“小雞過馬路”以后,中文互聯網最重要的文本創作。在“巴士阿叔”事件中,一段視頻展示了“阿叔”在公車上與人爭吵,大呼“有壓力”的場景。這一“壓力”呼喊引起了全港甚至整個中文互聯網的共鳴,并帶動了網絡文化創作及文化消費品制作的潮流。也是在這一年,網絡PS圖片名流小胖迎來了他的“5歲慶典”。盡管它們并未得到知識分子的褒獎,也沒有得到認證單位的封誥,但制作者和欣賞者卻從中獲得了樂趣。而這種樂趣正是文化前進的動力。
互聯網活動同樣帶來了語言的創新。不同于早期“恐龍”之類專名,一些帶有成語、習語色彩的詞匯在2006年得到普遍運動,并不斷發展。
“沙發”是網絡習語中最重要的一個。盡管有網絡考證者指出,這一詞匯的出處不雅,但依然在中文互聯網上大放異彩。2006年它甚至通過電視廣告的方式,超越了互聯網的范疇。第一個回帖稱沙發,第二個回帖稱板凳,然后從馬扎到地板,不斷翻新的花樣體現了網民人數優勢帶來的創造力量。最初在日文網絡中盛行的“失意體前屈”符號Orz,也于2006年在中文互聯網絡上繁衍出“跪求”文化。作為最大程度表現乞求心情的用語,“跪求”開始被使用在一切網絡要求內容中,并由此衍生出“雪夜裸體跪求”、“屈體前空翻720度跪求”等眾多變體。這些可能被文化精英視作“嘩眾取寵”的小伎倆,卻讓大眾樂此不疲。
力比多引發網絡人身傷害
2006年中國網絡文化的一大創建是“網絡通緝令”。從年初“虐貓女事件”中網友祭出的“宇宙A級通緝令”,到銅須門事件,再到上海某教授發起的通緝流氓外教。在此期間,由于未婚媽媽通緝“薄情郎”、“武校少女色情圖事件”、“牙疼妹妹通緝事件”等網絡事件,網友不斷將“通緝”作為發泄、報復的形式,并引發當事人與網站方面的爭議。
日漸增多的通緝事件引起了警惕?!熬W絡通緝令”在一些事件中的出現有助于吸引公眾的目光,通過眾人的力量探求某些事情的真相。這正是網絡力量的體現。但一些人以通緝為名通過網絡發布其他人的私人信息,這給很多當事人帶來了困擾。更重要的是,網絡的力量時常溢出顯示屏。2005年底的“陳易調查事件”中,網民們已經看到了它的殺傷力,網絡的虛擬力量以輿論的形式傳遞到現實中,并對當事人造成了直接傷害?!熬W絡暴力”一說由此而來。
值得關注的是,吸引眾多網民注意,并最終引發輿論浪潮的事件大都與性有關。銅須門事件中正是由于一段“包皮男”與“口暴女”之間的熱辣對話,才攪動得整個中文互聯網魂不守舍。在參與這些事件的討論時,力比多成為相當部分網友的惟一驅動力,并依此做出是非判斷。一些評論者稱,“網絡暴民”泛濫的狀態是“不理想狀態”,并試圖尋找“網民力比多”的正確宣泄出口,將之轉惡為善。不過,這種將“力比多”改造為社會道德的企圖看起來有些“山在虛無飄渺間”。正如朱大可在其《銅須、紅高粱和道德民兵》一文中揭示的,1980年代中國的文藝界就試圖用文藝作品完成現代道德的啟蒙,這并未打破中國鄉村暴力的堅硬傳統。它們通過網絡“道德民兵”的舌頭與拳頭,再次在中國的大眾文化領域內,掀起了“一部分人的暴政”。
力量均勢中的口水戰
在一些情況下,網絡力量分化為兩個陣營。他們各據是非之一端,互不買帳,互相攻訐。有時,這種大規模的網絡口水戰也被稱作“粉絲戰”。
早在2004年,第一屆超級女聲的比賽就引發了最早的“粉絲戰”。2005年超級女聲的浩大聲勢將這種爭吵擴大到整個中文互聯網的范疇。到這時,爭議的焦點還是事件本身:你擁護選手A,而我擁護選手B。在2006年的眾多網絡事件中,粉絲大戰的形式和內容都大大豐富,偏離主題的爭吵成為核心。
3月初,韓寒在其博客上向白燁發難。而陸天明及其親黨陸川、高曉松的加入則最終引發了一場戰役。一側是“80后”文學推土機的擁護者,一側是文藝電影、1990年代校園歌曲的愛好者,雙方就誰的嘴更臟,展開了嚴肅的討論。而韓寒隨后對“文壇腐敗分子”的討伐,則被無精打采地擱在了一邊。
在“韓醫申遺”的巨大壓力下,一場關于“中醫存廢”問題的討論在網絡上展開。最初,討論的雙方尚能在醫學理論、醫療制度的框架內討論問題,很快雙方論爭的焦點就轉移到了傳統文化與國族精神上。爭論迅速變成了謾罵與攻擊。與此幾乎同時的民間學者黎鳴與方舟子的爭論,更是粉絲大戰的典型戰例。一方強調科學并非由某一些人壟斷的,另一方則強調科學的基本方式不可動搖。在黎鳴未公開其破解“四色問題”方法的情況下,兩派粉絲已經就其破解是對是錯爭得頭破血流。
與此前的各種網絡爭論不同,粉絲大戰的主角是粉絲,而非最初引起爭論的偶像——偶像的聲音甚至會被完全湮沒。粉絲們將復雜的爭議問題簡化為一兩句話的判斷,然后選擇對其偶像有利的一側,有規則地列隊,擺出合適的姿態,開始比嗓門。在這個過程中,粉絲們對對方的論證、論據毫無興趣,也沒有興趣羅列自己的論證、論據,只是以人數為基礎來比嗓門,最后臊眉耷眼地消失在字符叢林中。與此相對應的是,一些有益有趣的辯論也在這樣無意義的網絡力量的揮霍中悄然退出舞臺。